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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死无对证

南鸣山在汴京城郊以南,山上适合踏青赏景,还有大名鼎鼎的玉泉寺,无论百姓还是显贵都爱往这山上来。

近日在山脚下新开了一家食肆,有个文雅的名字叫慕泉居,招牌是能以假乱真充作肉食的素菜,还有香甜软糯的八宝饭,因为当家大厨的手艺极好,故而吸引了络绎不绝的客人。

隔壁茶肆的小二百无聊赖地倚在门梁旁,探头探脑地看着旁边的慕泉居,口中啧啧不停。

这慕泉居真是开门红火,里头到底有什么,让这些人趋之若鹜。

“不好好干活看什么呢!”小二后脑被一记狠敲,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手里拿着账本,账面不太好看。

摸着后脑,小二委屈:“咱们也没活干啊,我寻思看看别人是怎么揽客的。”

再看一眼店内,冷冷清清,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可不是嘛,客流都去了右手边。

他刚说完,负责上茶的丫鬟也走了过来,抱臂立于门下,口中不屑,“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寡妇。”

她口中寡妇正是隔壁的东家,经常坐镇于慕泉居,露过几次面,脸蛋漂亮,身姿勾人,引得不少男客慕名而来。

掌柜是个明白人,这事哪有那么简单,摇摇头:“那东家确实是个会做生意的。”

听闻那掌勺的大厨是花了重金从明州请来的,做的八宝饭一绝,比起寡淡的斋饭,客人肯定乐意选择到慕泉居来。

隔壁刚开张时,他也偷偷去打探过,那东家豪气,一连买下了隔壁原来相接的六间铺子,改成了一家客栈和茶楼结合的地方,摆设布置照着苏派建筑的格调,颇有考究。

店里最大的几个院中,砌了不小的池子,从山上引了泉水下来,客人去了,便在水中央的船上用膳,如此新鲜,自然吸引不少显贵前往。

景阑跟着引路的小二,绕过叠石迭景的园林,穿进江南风韵的门楼,来到幽静的院中。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微哑的腔调,奇异的韵味。

背对着他的曼妙身影转了过来,身上搭了件藕荷色的细纱短褙子,本是温柔的颜色,却被她穿得暧昧,堪堪挂在肩上,两条玉臂若隐若现。

“你觉得这里如何?”那双狭长上翘的狐狸眼扫过来,直勾勾地看向他,含情凝睇,让人心神荡漾。

这般撩拨姿态,本该令人意乱神迷,奈何景阑无动于衷,目不斜视地望向院中碎玉石砌的池子。

“不是说好了么,我来对付那个韩素娥,你别插手。”

山泉的汩汩,夹杂着他的声音,汇入这碎玉池中。本该澄澈的池水,飘着几片暗色,鱼儿游过,搅得那深朱漾开,一池的透明被染得浅红。

“我也没想动她,”似有些委屈,女子语气带了嗔,“下人不听话,非要替我出头,哪能怪我。”

出头?景阑看向她:“你同她究竟有何过节?”

见他语气不善,女子朱唇缓缓上挑,慢悠悠地:“这个,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见她不肯说实话,景阑也不甚在意,又冷冷问:“牢里那两人怎么办?”

牢里的人……洛梅和阿丸么……

女子神色轻松:“一个什么都不知,一个什么都不说,不必担心。”

“别小瞧大理寺的刑讯。”景阑难以信任。

“若想万无一失,就趁早解决了。”

“嘁,”许是恼了对方冷淡的态度,女子美目一转,长眉微挑:“说起来,勾引韩姑娘一事,你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勾引”二字,被她说得光明正大,景阑却脸色未变。

“将军府的掌珠,哪有那么容易动心,”玉指掩唇,她吃吃地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的招数不管用了吧。”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景郎——”她缓步上前,柔软的手臂遥遥伸出,将要搭上那削挺的肩,却被无情躲开。

“管好你的手下,也不要再碰她。”景阑沉声道,眸色冷厉,眼下那抹痣变成了刺目的猩红。

下一次,他定有把握征服她。

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过客匆匆,人来了又去,半分留恋也无。

景阑走后,院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少年,走到那两人合抱的梧桐树下,从树干后拖出一具躯体。

“阿姐,把她埋哪儿。”他蹲下身,抬臂蹭掉被不小心溅上的血点,憨厚地笑。

那蔻色指尖慢悠悠地点了点院墙角落,少年遁着指尖望去,了然间乖巧点头。

他目光扫过那靴底的浆果碎屑,一把扣住脚腕,毫不怜惜地将其拖拽起来,走向即将被挖成坟坑的角落。

草木铺叠的落叶上,留下一道凄丽血痕。

“人死了,就好比水落入水中。”女子低语,浅哑如吟唱。

~

狭长昏暗的通道中,两侧墙壁挂着的油灯静静燃着,入口的石阶上匆匆走下两人。

周之翰脸色不太好看,负手走过一扇扇牢门,身后之人步伐凌乱,口中不住解释:“下官一直派人盯着他,这两日都是好好的,除了不肯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寻死,谁知道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的牢房,在外头候着的狱卒看到他们,恭敬行礼,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打开。”

狱卒长连忙上前开门,推开牢房,里头横着那个阿丸的尸身。

尸身是两刻钟前被发现的,具体什么时候没的,还得等仵作来验了才知道。

不过看他嘴唇乌青,口鼻出血,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是中毒而亡。

可是哪里来的药,人抓进来时,都是从里到外检查过的,每一颗臼齿缝隙都没有放过。

周之翰四处打量一圈,

“他今日肯吃东西了?”角落里的牢饭,虽然还余了很多,但可以看出,确实少了一些。

之前两日,对方一直不肯吃东西,想绝食而亡,为了让他活着,都是狱卒强行往他嘴里硬灌。

今日竟主动吃东西了?

他觉得不对劲,吩咐手下抱只鸡来,让人将那剩余的牢饭洒在地上。

很快那鸡将米啄了干净,然而等了许久,并未出现什么状况。

“大人,这饭试过毒,没有问题的。”一旁狱卒长猜出他的想法,同他解释。

“除了饭,他还吃了什么。”

狱卒长想了一会儿。

“哦对了,还说要喝竹叶青,我们一开始断然不可能答应他,但是他说若是让他喝到竹叶酒,他就乖乖将知道的事情招了。”

什么?周之翰猛地转身,脸色一沉。

“这件事为何不说?”

狱卒长苦笑,“当时我们先禀告了魏大人,大人来了后让我们满足他的要求。”

“然后他喝了酒就死了?”

“不是的,”狱卒摇摇头,“竹叶青买回来后,他喝了两口,大骂难喝,打翻了酒。”

他指指斜前方。

角落的杂草堆,有洇湿的痕迹,看那水渍,似乎没过多久。

应该就是打翻的酒渍。

周之翰上前一步,将那杂草拨开,拿起被水泼湿的部分,凑近闻了闻,是竹叶酒没错。

怪不得方才进这牢房,就闻到一股股淡淡的酒气。

“酒有问题。”

“这!酒中有毒?!”狱卒长大惊失色,酒是他让手下去买的,怎么会有误。

“不可能啊,”他喃喃,“这酒是下官差人去买的,我还特地检查过了,怎么会有毒。”

他说罢,指了指门外候着的那个年轻狱卒,然后唤对方进来。

那狱卒走了过来,刚要行礼,被周之翰拦住。

“这酒是你买的?你可知这酒有毒?”

年轻狱卒闻言一脸惶恐,慌乱摇头:“小的不知,这、这是在城中有名的酒铺买的。”

“可还有剩余?”

他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下官留了一些。”说罢急匆匆出去,没多久拿着一个酒囊返回。

但当他回来时,还没开口,突然呆住了,像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慢慢哆嗦起来,脸上的肉开始抽动。

这情状看得周之翰也愣然,不由皱眉问:“怎么了?”

那呆住的狱卒慢慢转向他,一脸如丧考妣。

“大、大人,小的想起,”他哭丧着脸,“这酒我、我也喝了。”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他腿一软,差点跪下。

周之翰一把扯住他,“说清楚,你喝了多少?多久了”

“小的、小的拿回来前就偷偷喝了两口。”狱卒有些羞惭,“大人,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您一定要救救我!”

大人没救他,冷冷地松开了手。

“放心,你死不了。”

喝了这么久,该出事早出事了。

看来酒也没有问题。

“酒没问题?那这人?”狱卒长见手下无事,松了口气,但满脸不解。

周之翰也想不通。

现在,又陷入了困局。

“大人,那还需要去酒坊查吗?”狱卒长小心翼翼地问。

“还是派人去问问,另外,找个仵作来验毒。”最后,他烦闷地揉揉额角,丢下这句话走了。

从阴暗的地牢出来,周之翰仰头望了望晴空,西斜的日光将他刺得眸子一眯,抬袖遮了遮,想到这案件又开始扑朔起来,忍不住急得心头冒火。

“周大人。”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

周之翰慢慢放下手臂,迎着日光,看见大门台阶下站着韩家兄妹二人。

他走下台阶,看向那个正好奇打量的少女。

“若不是哥哥带我来,我还不知道大理寺在这里。”她笑了笑。

一股若有若无的清凉味道从她所在的方向传来,让周之翰浮躁的心绪渐渐冷静下来。

“韩姑娘,澄弘,你二人怎会来此?”

并未听闻大理寺有他们的熟人,难道是来找自己的?

随之韩沐言证实了他的猜测,“周大人,我们是来道谢的,顺便素娥还要还书。”

“本想去贵府,但一想到贸然登门,或许有所不妥,就来大理寺了。”

周之翰闻言才想起那册古籍,了然:“原来是还书,何须这么麻烦,直接送去积微斋就好。”

素娥轻轻摇头:“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然还是要亲自归还道谢。”

见她这么说,周之翰迁就地笑笑,并不再反对:“正好我也要回府,二位不如同我一道,去府上坐坐?”

兄妹对望一眼,韩沐言下意识要拒绝,却听妹妹道:“府上便不去了,今日来得急,没有备礼,我们府同贵府离得近,同行一段路还是可以的。”

韩素娥还有话想问他。

周之翰不强求,闻言释了笑,道声“也好”。

快到晚间,太阳不大,三人便顺着树荫底下,慢慢往回走。

韩沐言寻思如何开口打听案件进展。

前几日父母回府知晓此事,后怕之余惊魂未定,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将他好骂了一通,就连妹妹也没能侥幸,被母亲责怪莽撞,久久没有平复。

第二大理寺主动来人,禀告了案件的进展,遗憾的是,兰若庭的函香跑了,那个阿丸又死活不招。

一家人现在只想赶紧找到妄图加害韩素娥的人。

还没等韩沐言琢磨出来,周之翰已经主动开口。

“韩姑娘近日最好不要随意外出,”他犹豫半晌,似有些难以启齿,“那个幕后之人,仍未查出来。”

素娥没想别的,“阿丸还是不肯招吗?”

周之翰本不愿说,但深知纸包不住火,只好诚实告知:“他死了,死无对证。”

死了?两人不由得停下了步伐。

韩沐言有些焦灼,一句“你们大理寺怎么看的人”刚要出口,被妹妹拉住了。

“那大人可有查清,嫌犯究竟是为何而死?”

“看着像是中毒,却还未查清是什么毒。”周之翰神色无奈,这些事本不该向外人透露,但考虑到韩素娥是当事人,还是提前讲明为好。

“饮食可有查过?”韩沐言急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失礼。

好在周之翰并未计较,耐心道:“验过了,都没有问题。”

三人沉默。

韩素娥垂下眸子,她是真的好奇,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在大理寺眼皮子底下动手,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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