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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世俗

素娥扮起哑巴来落得自在,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消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品茶,无论对面问什么,自然有人帮她答得周到。

欧阳睿自得了那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后,不敢再落视线于那位叶姑娘身上,他装作无事发生,同叶斓侃侃而谈,从诗词歌赋聊到文章策论,从文人雅事聊到田间野夫,博古论今,引经据典,可谓是天南海北高谈阔论。

欧阳氏是书香门第,作为子孙的欧阳睿自幼饱读诗书,在江宁也有些才学的名声,这一聊起来便停不下来,一方面是兴致使然,一方面也有些卖弄的意味。

他的妹妹欧阳玥应该也是念过不少诗书,偶尔插言,接得上几句话,毫不示弱,言谈间素有修养,以世人的眼光而言,算得上是才女。

素娥一语不发,做足了听客的姿态,偷偷打量一旁的谢景淞,见他神色平静,眉目舒展,唇边含了淡淡的笑,多数在倾听,少有发言,仍是惜字如金。

若是换做旁人,大概会显得有些敷衍,谢景淞却相反,他虽少言,但从不漫无目的地附和,一开口便是独到之见,字字珠玑,因而不会有冒犯之意,甚至令人有春风化雨之感。

恰逢欧阳睿聊到兴头上,他拿出一卷字画:“这幅画,叶兄以为如何?”

谢景淞扫过画卷,有些惊讶:“惟闻子?”

“…….是的,叶兄也知道她吗?”欧阳睿有些犹豫。

他见叶斓认出作者,心中惴惴不安。

惟闻子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准确说,很多人不屑将其称为画家,但凡提起这个名号,多有鄙夷。

其实此人名声也曾经历一波三折。起初,世人听闻这个名号时料想对方必然是高洁雅士,观其画作也别具一格,颇有灵气,尤其是此人从未露面,也不知其真实名姓,在众人看来,便是低调谦逊,淡泊名利的典范。

然而事实令世人始料未及,惟闻子其实是个女子,这也倒罢了,若是大家闺秀、贤妻良母,至少也能为人敬仰称赞,偏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常年走南闯北,混迹于勾栏瓦肆,且行事张狂不羁,视女德为无物,甚至传言说她未婚育子,豢养男宠,与多人纠缠不清,向来为世人所不齿。

韩素娥也听过关于她的传闻,对这位女子的印象比较模糊,但心底隐约抱有一丝好奇与不可说的羡慕,见他提起此人,不由来了兴致,仔细看向那幅画。

画卷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正抬爪纵身,扑向一丛停了蝴蝶的蟹爪兰,活泼生趣,那玉面狸双瞳异色,炯炯有神,其浑身雪白,独尾巴漆黑,又名“雪里拖枪”。跃跃之态,栩栩如生。

谢景淞欣赏半晌,想起李棠的那只橘色狸奴,颔首道:“技法高超,意趣盎然,笔触逼真。”

欧阳睿闻言眼睛一亮,十分赞同地附和。

但随即他又遗憾道:“可是旁人都说此女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又唯利是图、财迷心窍,她的作画自然也充满铜臭,低俗无趣,不值欣赏,”他叹口气,摸了摸画卷上的狸奴,“可惜了,我真心喜欢她笔下的小兽,比之同期几人更有灵气。”

谢景淞没说什么。

欧阳睿见他不似旁人,听见自己喜欢惟闻子的字画就露出鄙夷之色,不免敞开了些,苦笑着自嘲:“平日我都不敢随便说自己喜欢她的画作,不然定免不了一顿讥讽,说我欣赏此人,定是同她‘志同道合’。”

这种遭遇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也不是没有原因。

世人轻商且重男轻女,据说惟闻子身为女子,违抗婚约,顶撞长辈,还用尽手段夺得家产,不仁不义,可谓是败德辱行,天理难容。可无论世人如何唾弃,都不能奈何得了她,究其缘由,那便是另一个让人痛恨的地方——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与多位权贵有染,裙下之臣无数,更有传言,她膝下未婚生育的儿子,乃是与当时一位权倾天下之人所生。

在场几人,隐隐约约也听过这样的传闻。

谢景淞沉吟良久,关于欧阳睿多言他并不想多谈。

“世间对女子诸多不公,以种种条框去约束,将其限制在他们安心的范围中,美名其曰为‘女德’。”声音沉淡,清风徐徐。

他掀起眼帘,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角,“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欧阳睿完全没料到他这样说,已然愣住,下意识重复:“……为何?”

“因为害怕。”

“害怕?”

谢景淞搁下茶盏,慢慢靠回椅背,姿态轻松地睨着欧阳睿,“我只知惟闻子善于营商,深谋远虑,且遵守道义秩序,不取不义之财。她大兴市集,雇佣无家可归之人,将良田承包给贫农,不止如此,还大力发展船队,促进中原与外族开放交流,引进百种粮食作物和冶炼技艺,工农业得到大力发展。”他微微一顿,举了个例子,“据我所知,占城稻就是她的商队带回来的。”

“要说为富不仁就更可笑了,你有所不知,在西北一带,数百书院和医馆都是由她所建,迄今仍在运转,族中收养弃儿不知凡几,不论男女,皆悉心教养。不止如此,她出资修建的水坝河桥,或许你就曾走过。在外敌入侵时,她更是慷慨捐银,不吝物资,若说贡献,恐怕没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那些指责她的人又做了些什么呢?一边享受着她带来的便利,一边故作清高极尽不屑,何尝不是厚颜无耻呢?”

欧阳睿如遭雷击,有些不敢相信,喃喃,“真、真的吗?”他猛地抬头:“可这些……为何世人不知?”

“若世人知道又如何呢?”谢景淞轻嗤一声,眸中一片冷清,“她只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为功名,若被世人知晓,那些本可接受她帮助的人,又当如何自处?”

“你不过喜欢她的画,就被无端指责,若是受她相助,又会被怎样对待?”

会怎样?欧阳睿怔神,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韩素娥听到这里,不禁抬头去看,见他嘴角隐隐泄出几分讥诮,“更何况,你当真以为,他们抨击她的理由是所谓无视理法、败化伤风、利欲熏心么?”

欧阳睿有些迟疑:“那不然是?”

“我说过了,因为害怕。”

“怕被超越,尤其怕被一个他们眼中柔弱可欺的女子所超越,所以习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打压,这样即使对方的能力在他们之上,也可以顾左右而言他,居高临下地痛斥其道德败坏,以此满足自己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心。”

“这是弱者,尤其是懦弱者,最擅长使用的理由。”

谢景淞勾唇一笑,玉眸如潭,清冷而幽。

素娥第一次见他如此健谈,言辞又如此辛辣,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公然对抗世俗的那种漫不经心。

放在过去,她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前世接触过不同于世俗的教诲,闻言只觉心潮澎拜,万分赞同。

可这一切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站在自己的立场,对这种不公平的事有着理所应当的敌对情绪。但谢景淞不同,仅凭他是男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算是石破天惊,前所未有。

听此言此语,欧阳睿也被震惊,恍惚几分,良久才回过神来。

他仍旧有些茫然,觉得自己理应反驳,但又不知从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

对于叶斓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从不知情,只知世人传言,惟闻子是个有违世俗伦理的女子,她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生性放荡,为正统所不齿。

可是何为正统?难道从古至今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难道人多势众的,就一定是真理吗?

欧阳睿感到自己心底的某一个地方,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模模糊糊的情感,在快速蔓延。

“叶公子所言,让我感触良多。”

一旁欧阳玥突然出声。

“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会对此人这般了解?”她压抑着悸动的心绪,顿了顿:“我并无它意,只是觉着……公子好似与她相识一般。”

谢景淞沉默半晌。

“她是我祖上先辈的一位友人,其生平事迹,皆有记载,只是从未为外人道。今日我不过也替先辈所言,以尽友人之谊。”

怪不得,欧阳玥点头,一脸了然。

她似很高兴,微笑着唤兄长,“哥哥,以后你可不必再为自己欣赏惟闻子的画而感到羞耻了。”

哪想欧阳睿摇摇头,自嘲道:“我欣赏她的才华,却羞于告人,与那些误解她的人又有何异?”

谢景淞不以为意笑了笑,转而神情认真:“欧阳兄真性情,倒不必如此惭愧,你肯欣赏她本就难得。”

“我想她在天之灵,若有所知,许会感到些许欣慰。”

~

婉拒了欧阳兄妹用晚膳的盛情邀请,韩素娥和谢景淞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真的是你先祖的友人吗?”素娥跟他进了他的房间,毫不见外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托着腮望他。

谢景淞取下身上大氅,吩咐白羽去准备晚膳,转过身微微扬眉,“为何这么问?”

她看着他,“我记得她好像姓黄。”

这太巧了。

他在京用的假名是黄姓,在这里用的假名是叶姓,后者是他母姓,没准前者——实际也与他有关联。

谢景淞闻言,不由认真看她,恰逢她秋水般的眸子望来,专注而探究。

他一时不答,慢慢走近几步,徐徐落座在她对面。

“你猜得不错,她并不是什么先祖友人,”他停了一下,继续道,“她其实是我□□母。”

“黄氏一脉,就是她的后人。”

素娥呆呆地放下手臂,有些惊愕。

她真的只是试探一问,不想他竟然说、惟闻子是他□□母?

素娥不止惊讶这个事实,更惊讶他的坦然痛快,原以为他怎么也该犹豫几分。

“很惊讶吗?”他浅浅扬唇,眉目温和,“我第一次看见她留下的随笔,也十分惊讶。”

素娥迟钝地点点头,“是一个奇女子。”

半晌回神,露出向往之色,感慨道:“若她生在今世,我可真想同她结识一番。”

“改日带你看她留下的东西,”谢景淞轻轻拨了拨香炉,“有不少手账一类的文字,见解独特,你看了应会觉得闻所未闻。”

香云慢慢腾起,烟雾缭绕,遮了他大半眉目,玉面如仙。

韩素娥凝目看了会儿,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慢吞吞问:“我能看吗?”

她一个外人,怎好看人家祖先留下的东西。

他抬眼,黑白分明的眸扫来,反问道:“为何不能?”

不等她答,似又想起一事,回忆道:“你还记得在南鸣山,我曾问你何为‘环保’,”他顿了顿,“其实我曾在□□母的笔记中看到过这一词,当时不解其意,所幸听闻你的解释,才知因果。”

他说什么?

始料未及,素娥怔了怔,很快,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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