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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有得有失

外面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星光微烁,月隐于云。

韩素娥看了眼天幕,心中发沉。

洞穴临近溪水,潮气侵袭,到了夜里,便明显感到湿冷,更别提这已经是初冬时节。

虽然眼下有火堆尚可维持些热意,可能供她燃烧的木材并不多,怕是燃不到天亮。

真是饥寒交迫。

素娥将从谢景淞身上褪下的他的外袍披在身上,勉强抵御一些寒气。

但饥饿的问题,她确实束手无策。

山谷中漆黑一片,只有这角落里的山洞透出一抹火光,素娥抱膝坐着,将半边身子靠近火苗,火焰的热意炙烤得她手臂和小腿微微发烫。

昏黄火光中,她时不时看一眼地上的人,期盼他早点醒转。

不知是药草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别的,谢景淞的脸色仿佛稍稍好了些,双唇不再苍白如雪,慢慢回了血色,鬓边冷汗也止了些。

她探手在他额上轻轻碰了碰,感觉到热度降了不少,没有先前那样烫得吓人。

开始真是吓坏她了,韩素娥怀疑,若是他烧得再久些,恐怕会出事。

以前听娘闲聊时说过,某家的庶子曾经因为主母苛待,生病时不给叫大夫,结果一直高烧未退,最后烧成了个傻子,整日流口水,像个三岁稚儿。

一想到谢景淞如果变成那样子,她就心惊肉跳。

为了能够时刻注意到他的情况,素娥将手搭在他掌心中,感受着他身上的热度。

夜渐渐深了,韩素娥也不知究竟是几时,只知这山谷中长夜难熬,只她一人醒着,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想京中的母亲阿兄,宫中的姑母,还有壶儿关的父亲。

她觉得自己很是无能,重新活了一辈子,也不能未雨绸缪,料事如神,让家人及时避祸。

反倒让祸事提前了不少。

前世父亲被弹劾分明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如今她才醒来不到一年,竟然就让父亲出了这等大事。

不过,这次的波折眼看着就要有所缓解了,远不如前世那般毫无转圜。

若此次能平安渡过,待她回京,定要和家人好好商议一番。

父亲其实一直希望能够在边关待着,若是留在京中,难免受到无止尽的猜忌,尤其是裴相一脉的针对,还有西府人的暗中作梗,前世父亲本想等自己成家后回到边关,结果……

她回来后,一直想劝父亲早日下定决心,干脆一家都去边关好了,既能避开锋芒,又可韬光养晦。

此次发生的事情,又莫不是一种契机,足以让父亲和母亲认清现状,从而下定决心。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附,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幸事呢?

想着想着,韩素娥渐渐感到疲惫至极,脑中昏昏沉沉,眼皮也慢慢支不起来。

“阿娘……”她头开始忍不住一点一点,双眸渐阖。

……

谢景淞感觉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勒醒的。

明明脑子里沉沉的不愿醒来,脖子上的勒意却像一盆冰水,陡然让他清醒过来。

他感到身旁有呼吸声,下意识便抬手袭去,掌风劈至一半,惊醒般想到什么,又堪堪刹住,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收了回来。

这才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不□□稳的睡颜,细若柳丝的眉尖忧虑地拱起,鼻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正欲抬手,又察觉到她此时正缩在自己怀中,以一种依偎的姿势,好像很冷的模样。

两人的面庞离得只有一个巴掌的宽度那么近,近到她每根睫毛的翘曲都看得分明。

谢景淞静静地看了会儿,伸手将她缠在自己颈间的头发抽了出来,然后缓缓坐起身来,一块湿润的丝帕从眼前滑落,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攥在手中看了会儿,有些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将手帕弄湿的,想了一会儿没结果,只默默将她身上滑落的外袍重新搭了回去。

他转动脖子,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环顾四周,天色昏暗,便以为这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不由皱眉,觉得自己昏迷的时间超出了预计。

但很快又透过洞口瞧见外面晨光熹微,金色的丝缕从云层溢出,一轮橙红冒出山头,缓缓爬升,外面传来鸟雀啁啾,分明是清晨的模样。

他似乎弄反了。

随日出而逐渐升起的光束慢慢照亮洞穴内,谢景淞闭眸调息片刻,睁眼时见靠近两人的地方有一堆燃尽的灰烬,心中划过一丝紧张,怀疑她还是没有听取自己的告诫,还是出了洞穴。

正有些不确定时,恰逢他站起身,隐隐察觉背上有种异样,反手一摸,在伤口处触到某种发黏的东西。

他抬手嗅了嗅手上,闻到一股清苦发酸的味道,他记得,这是一种能消炎祛热的草药所独有的。

怪不得他会提前醒过来,谢景淞心想,她不仅出了山洞,还打了溪水,又不知从哪儿弄了这些草药。

地上的人蜷缩着睡得很沉,对另一人的苏醒毫无察觉,谢景淞移开视线,料想她昨日必是疲累至极,此刻也不忍唤醒她,于是向洞外的那片树林中打量了会儿,然后拾起自己的剑,提步向洞外走去。

~

素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是一束刺眼的光照在她眼皮上,把她弄醒的。

刚醒来便感到腹中抽搐般的饥饿,甚至耳边响起辘辘肠鸣,提醒着她该进食了。素娥惺忪支起身,瞬间觉得浑身散架一般的酸痛,尤其是后脊肩胛处,被地面硌得生疼,她揉了好一会儿,待完全清醒过来,突然一个激灵,反应出不对来。

谢景淞不见了。

身旁他躺过的地方,空空如也。

一同不见的,还有他的长剑。

他醒了!?

她顾不上身上酸痛,赶紧起身朝洞口走去。

还没探出身,就从洞口瞧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正向着这边走来,双手提着什么东西。

韩素娥拎起衣摆,小心翼翼地从洞口下去,快步冲他迎了上去。

“你何时醒的?”

两人还未走近,她便问道,一边观察他脸色,见他神情正常,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苍白,不由惊讶。

这人昨日还冷汗直流,高烧不退,怎么才过了一夜,竟已恢复如常。

见她出来,谢景淞也加快步伐,走到她跟前。

“大概卯时醒的,你呢?昨夜睡得可好?”

素娥说自己刚醒,见他不在便出来找他,又问他身体可还有不适,得到否定的回答。

她皱眉,明显有些不信,“你昨天明明都晕过去了。”她总觉得他是装出来的正常,就像昨天在下山时一样,他半点儿也没表现出来自己中毒良久,直到下了山才突然昏过去,猝不及防地,让她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察觉她的怨怪,谢景淞轻轻靠近她,将刚才采的野果递过去,赔罪道:“是我不好。”

昨日他不想让她惊慌,本想将她安排妥善后再任由自己昏迷,可未预料撑到山下就是极限,没能给她反应的时间。

好在她足够冷静,知道如何处理,不仅烧火取暖,还给自己找了草药来。

他的信任是正确的。

两人往山洞走去,素娥握着他给的野果,问他是在哪儿摘的。

“那片树林,往西边走,有一片浆果林。”谢景淞侧身指了指一个方向。

“你怎么知道?”

他淡淡笑了笑,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示意她侧耳倾听。

清晨的微风掠过丛林,飒飒作响,一阵清脆的鸟啼随风传来,羽翼扑扇,将树枝叶条拍打得沙沙响。

“鸟群聚集的地方,多半会有可食用的野果。”

顺着他视线望去,韩素娥看见一阵风吹过,远方某片密林中应声腾出一小群飞鸟,不由得钦佩道:“你懂的真多。”

“不过,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这么熟悉呢?”她好奇。

昨日看他观察山体,找到通往悬崖下的通道,都非常熟练,完全不似一个侯服玉食的王孙公子。

他极浅地翘了翘唇角,“以前出兵行军时,偶尔会遇到情况失利、被敌兵围追堵截的时候,难免便落入这种境地,得在野外度过以求得生机,久而久之就有些经验了。”

素娥没想到他也会有落难的时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这与自己对他的认知似乎有些偏差,怎么说呢,在她的印象中,他似乎一直都是无所不能、气定神闲的,难以想象他也会有被敌人追杀,不得不逃亡的时候。

想到这里,她脑海忍不住浮现了他被敌军追击,衣衫不整仓皇而逃的情形,怎么想怎么违和,不由得笑了笑。

瞥见这一笑,引得身旁的人有些莫名,看了她好几眼,问她怎么了。

素娥忙抿住唇边,摇头道:“没什么。”

哪料到却被谢景淞看出端倪,他定定地瞧着她,突然问:“你不会以为,我从不打败仗吧。”

发现被他看出心中所想,素娥忙掩饰地咳了咳,连连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以前肯定受了不少苦。”

这话她倒是十成的真心。

他分明年纪不大,却经历过这么多危险,何况京城中那些与他同龄的男子,无不浸润在家族的庇护之下,着锦服,读诗书,赴茶会,安稳地生活,做着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哪一个如他这般上阵浴血,御马厮杀,数度与死亡擦肩而过,在荒芜人迹的不毛之地勉强求生。

她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到山洞边,谢景淞一时未回应,只轻轻借力攀上洞内,俯身朝她伸来。

素娥抬头,将手搭上去,被他紧紧握住。

见他冲自己微微一笑,初升朝日的光晕镀在他眼角眉梢,如俊美神祇。

“我相信凡事总是有得有失,倘若吃苦能换来如今这般,倒也未必不是件划算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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