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圣光（06）

“我回来了，母亲。”

米西推开家门的时候，意味着礼拜开始的正午钟声才刚刚从圣光教堂传来。

布莱斯夫人从满地的玫瑰花中抬起头，略微惊讶地看过来。

“我记得你今早说过，要跟瑞恩一家一起去参加圣光教会的礼拜。”她说道。

“是的，母亲。”米西点点头，“不过今天发生了一点意外的事，我想我不再适合同他们一家一起礼拜，于是就跟瑞恩提前告别回来了。”

说着，他在布莱斯夫人身边坐下来。

深吸口气，玫瑰花醉人的香气便沁入肺腑。米西舒适地眯了眯眼。

布莱斯夫人一向擅长侍弄花草，她种出来的花总是比别人养的要更大、更艳丽，香味也更浓郁好闻。

米西甚至觉得，母亲的花园，比今天上午教堂里，由于他的出现而突然生长开放了无数金银花的教堂还要美。

现在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布莱斯夫人每天都会去花园剪下一些玫瑰，然后坐在屋子里将它们修剪整齐、插成美观的花束。

靠将这些插好的玫瑰花束卖到贵族家里，她可以多赚一点钱，以补贴家用。

不过，这项活计，布莱斯夫人向来算是不允许米西插手的。

米西捞起一支玫瑰花把玩着，慢慢地，把在上午的经历说了一遍。

从在教堂前的激动踌躇，到进入教堂后的异象，和科伦主教对此的解释。

布莱斯夫人静静地听着，手上的动作不停，轻柔地将一支支的玫瑰拾起、剪去硬刺，然后插进花束里，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

她做事一向不疾不徐，即使是这般简单的动作，由她做来，便带上了某种优雅的韵味。

而她又生得貌美。五官精致，毫无瑕疵，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比最名贵的猫眼石还要漂亮，皮肤比玫瑰花瓣还要娇嫩、比象牙还要白皙。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平民，更不像是一个独自养育着六岁孩子的平民母亲。

米西的叙述告一段落，她才略微地抬起头，微笑道：“这真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米西笑道：“我从没想过，我有一天会经历这种事。这太奇妙了，就像是……就像是，我以为我捡到了一块漂亮的石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颗知更鸟的蛋。”

“看起来你并不介意成为圣子。”布莱斯夫人道。

“……”米西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开始时确实是介意的。但是科伦主教劝我接受这个身份的话让我思考了一路，我实在无法拒绝其巨大的诱惑。”

“哦？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可以理解我对这个新身份的抗拒，每个人都会对未知的事情有所恐惧的。但他仍得尽到他的责任：努力地让我接受这个身份，并带我前往圣座加冕。”

“所以他将会对这个身份作出一些介绍和解释，以供我做决定时加以参考。”

米西先重复了一遍科伦主教说在前面的话，然后掰着手指，开始细数起来。

“首先，我不必担忧自己是否有资格成为圣子这件事。既然神选中了我，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有资格成为光明圣子的人，没有人能质疑我。”

“至于我是否信仰光明神这件事——连神自己都不介意，其他人更没有介意的理由。”

“而且，我将会是圣光教会、和所有光明神的信徒心中最尊贵的人之一，没有人会违逆我的想法，没有人会要求我做事……也没有人能干涉、打扰我的生活。”

“其次，我能够得到许多好处。”

“第一，我将有机会去看见、触碰很多对于普通人而言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我可以亲身体验世上仅有几人能够见证的圣光教会的圣子加冕仪式——以主角的身份。”

“如果我愿意，科伦主教将会将这个消息传到圣座，然后圣座将会派圣光骑士的队伍来接我。我将可以乘狮鹫前往神圣光耀帝国，那里游览休整，然后在合适的日子去圣座加冕。”

“然后我可以去光明神的神国，去传说中的日出之地，选择一只我喜欢、且愿意跟随我的独角兽作为我的伙伴——我甚至可以随时到那去，在我想的时候。”

“这将会满足我的好奇心。”他解释了一句，“妈妈，您知道的，我总是对很多东西充满好奇，诸神、神教、骑士……您也一向对我的好奇心很鼓励，您曾给我讲了那么多奇妙的故事。”

布莱斯夫人温柔地笑了一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米西继续道：“第二，科伦主教说，成为圣子之后，我将会拥有很多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我说一声，就会有人安排我的出行。”

“妈妈，如果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富人才有的大房子，穿着最柔软的衣服。我们不用每天都吃土豆和卷心菜——我对它们其实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如果能偶尔换换口味，我还是会很高兴的。”

“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去找父亲。或者，或许会有人帮我找到父亲。”

他微顿一下，见母亲低着头，全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好又继续往下说去。

“第三，我可以在圣光教会的教会学校学习，我可以选修我所喜欢的任何科目，可以随便去圣光教会的图书馆借书。如果我不愿意，甚至可以不选修神学和教会礼仪。”

“您一直在为我上学的问题担忧，不是吗？您希望我能上学，又不希望我去贵族给平民和奴隶开设的夜校，教会学校只有各教教众才能去，我是去不了的。”

“至于法师学院……且不说我是否拥有修习魔法的资质，那高昂的学费也是我们负担不起的。”

“如果我成为了圣子，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我可以去圣光教会的学校。”他笑了一下，“我还能跟瑞恩一起上学，继续形影不离下去。”

“最后还有一点……”顿了顿，米西略微纠结了一秒，解释道，“唔，但这一点，在我看来或许是个负担。”

“科伦主教说，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将得到至高的礼遇。即使是纳塔立的皇族，也不能冒犯圣光教会圣子的威严。”

“但说实话，您不知道，之前所有人都看着我的时候，科伦主教朝我跪下来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

布莱斯夫人笑起来，“你恐怕得习惯这一点。”

“这有点难。”米西说道，“我更希望努力让他们学会不……不那么‘礼遇’我。”

布莱斯夫人微微摇头，没做评价，转而问道：“这些就足以说服你了吗？”

“并没有！”米西略微有点骄傲地说道，“我记得您的教导呢。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这么多的好处，那实在太像是天上掉馅饼——又或者是某种施舍，总之，这是不劳而获。”

“所以我又问了科伦主教，成为圣子，我需要承担哪些责任和义务。”

“你做的很好。”布莱斯夫人说道。

得到夸奖，米西快活地眯了眯眼，继续往下讲。

“不过科伦主教着实想了一会儿。他诚实地告诉我，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圣子是神的宠儿，拥有者远超常人的地位，没有人能要求圣子做什么事。”

“然后他告诉我，圣光教并不需要我做什么。但光明神既然让我做圣子，肯定有祂的意图，我只需要听从祂的旨意。”

“我想祂要我做的肯定是一件很大的事儿。不过，为了那些好处，我愿意为祂做事。”

“更何况，就算我不是圣子，神要我做什么，我也不能反对。”。

听到这儿，布莱斯夫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神让你做圣子，你可是一本正经地在这儿琢磨要不要做呢。”

“诶……？”

米西呆住，突然发现自己想了一大堆似乎没有什么用的样子。

布莱斯夫人只觉得他有趣，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不过，你能够在认真思考之后才下决定，这是很好的事。”

“而且我还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米西补充道。

“确实。”布莱斯夫人微笑着。

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递给米西：“请你去露桑女士那里买一点火腿，再去德霍先生那买一小罐黄油……剩下的钱可以随便买点你想要的糖果。”

米西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布莱斯夫人朝他眨眨眼：“作为庆祝和对你的奖励。”

“谢谢妈妈！”米西笑着，飞快地吻了一下自己母亲的脸颊，然后跑了出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连门都忘了关。

布莱斯夫人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良久，很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颗小巧的、晶莹的绿色珠子。

她低声对着它说了几句话，然后那珠子便忽然消散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