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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灭口

苏敬纶惊异之余,心开始怦怦乱跳,各种想法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早在袁德厚一案之前,陛下便向她承诺过,只要她忠心耿耿为他办差,他便寻机赐她进入刑部案卷室的资格,容许她调看当年她父亲之死的相关案卷。

从那时起,她一得空便去案卷室翻找调看案卷,几乎将里面的文卷都看了个遍,所得出的信息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记载:前户部检校侍中苏侃,伏启六年辞去官职,携妻小回乡丁忧,途中遭遇山匪,全家罹难,仅一家仆携苏家长子逃回诏阳,两年后苏家长子在羽林卫选拔考校中脱颖而出,入镇抚司。

文卷中的案情叙述有头有尾,仿佛真是她苏家倒了大霉,好巧不巧正是穷凶极恶的山匪,谋财害命杀人灭口做得十分干净利落。

但苏家并不富裕,丁忧途中所带家财也最值钱的大概是那一车书籍,又不是一车官家黄金,有什么值得“山匪们”痛下杀手的呢?苏侃在户部任职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检校侍中,平日办事勤勤恳恳,接人待物温顺和气,更没有结下什么仇家,若猜测是他哪个对头恨他入骨,买|凶|杀|人,也是无稽之谈。

刑部案卷室找不到答案,她去求见陛下,陛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慢吞吞走下殿,蹲在她面前俯视她,欣赏她惶恐不安的神色。

良久,才吐言道,查九年前各事务宗卷的地方不止刑部一个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若她有本事,大可进去探查,那便是召南公主府。

公主府……她以前进来时不是没想过要偷偷查探,但这里守卫众多,言同甫又对她十分警惕,所以她便暂时放下了那个念头。

后来公主待她越发器重,她便渐渐认为,等公主完全信任她了,再正大光明向公主提出此事,公主说不定真会答应。

可是公主府书房中……居然辟了一间密室。

她想要掩藏什么?

她的秘密中,是否有与苏侃之死相关的东西?

陛下说到公主府可能藏有重要宗卷时,表情为何那样?

苏敬纶脑海中翻涌着巨浪,无法控制自己想起在东未道的那场屠杀,母亲的血洒在她脸上的腥热触感,惠娘竭力带她逃回诏阳,但从此精神失常了,一直将她当做她哥哥,心心念念着要她报仇。

惠娘的嘱咐仿佛还在她耳边。

她警惕地回头望去,没听见守卫的声音,想来还没发现任何异常声响。

她蹑手蹑脚潜入密室,在一排排书架中迅速翻找起来。

******

许亦心做了一个噩梦,惊醒后满头都是冷汗,却死活想不起梦的内容。

脚丫子冰凉凉的,昨晚忘记将汤婆子放在脚边,兰青也被她勒令不许守夜,此刻身边连个为她点灯的人都没有。

她爬起来,脚冷得没什么知觉,索性赤脚踩在毛毯上,将各处灯火一一点着,又找来了碳火加在炉子里,琢磨着烧点热水泡泡脚。

忙完了一看更漏,已是拂晓时分,也不必睡了,索性守着炉子等水烧开,给自己灌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

刚将汤婆子的绒布封口系好,外头便有了声响,是急切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她抬头一看,天还是黑的,谁这时候来找她?

外头的人开始哐哐拍门,许亦心皱起眉,裹着裘衣爬起来,跑过去将房门打开,恰巧对上风尘仆仆的苏敬纶那双水润通红的眼睛。

“是你!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家中之事可办理妥当了?连夜赶路回来的吧,怎么不去自己房中歇息,反倒过来我这里——”许亦心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没见她应声。

她还剧烈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频频刮过眉梢,锋利的眉毛下,是她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眸。

许亦心忐忑起来:“景华,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骤然就被苏敬纶拎起了衣襟往门上狠狠一掼,蝴蝶骨砸在硬物上的声音煞是清脆!

许亦心痛得尖叫一声后脑撞在门框上,苏敬纶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咬着牙恨恨道:“长公主殿下,你骗得我好苦!”

冷风灌进她的喉咙,呛得她疯狂咳嗽:“咳咳——你冷静——”

“看着我将灭门仇人当做知遇恩人一般感恩戴德,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看着我像一条走狗一样对你言听计从,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还暗中助我通过羽林卫的选拔,你安的什么心!”

许亦心懵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都看到了,你在密室里藏的一切腌臜丑事,我都看到了!”苏敬纶怒吼着扼住她的脖颈:“公主别演了行不行?‘做得干净一点’,这是你的原话,你不记得了吗?”

许亦心呼吸不畅死命挣扎,双脚悬空着不停扑棱,“放……放手,景华……”

“你住口!”苏敬纶又愤怒又痛心,哭着对她吼道:“你明知道我不是景华!太可笑了,你洞悉一切,却冷眼看着我战战兢兢行走在朝堂之上,我为了自己的身份遮遮掩掩如履薄冰,在你眼里是不是很滑稽?”

“我……”许亦心被逼出了生理性眼泪,脚还在竭力扑腾着想要触碰到地板。

苏敬纶看到她脸颊憋的通红,赤着的双脚无力挣扎着,自己再掐下去,她恐怕真的就要有进气没出气了。

苏敬纶眼睫湿成一簇一簇的,低吼一声,将许亦心一把扔在地上!

许亦心撑着地板剧烈咳嗽,听见她头顶女主怒斥她:“许召南!你是冷血动物吗?为什么你能不动声色下令杀害无辜的一大家子人,事后还特意招揽苏家唯一逃出生天的孩子为你办事?看着她为仇人驱使,你很快活吗?”

许亦心委屈极了,哭道:“我没有!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苏敬纶跪下来抓住她的手腕:“你别装了行不行?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发现我时不干脆杀了我,而是暗中助我进入羽林卫?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

“我疼,你放手——”许亦心哭得打嗝,“我好疼啊……”

“你疼,你有我疼吗?说来可笑,我心里把公主当朋友的,我把杀我全家的公主当朋友,可是公主呢?”苏敬纶把她拽起来,抓住她肩膀猛烈摇晃:“公主把我当什么?供你取乐和玩弄的笑柄吗?”

“不是的呜呜……”许亦心哭着往后缩,“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外头有人尖叫着冲了进来,扑过来将失控的苏敬纶拉开:“啊啊啊你放开殿下——苏敬纶你疯了?”

苏敬纶跌坐一旁,泪眼朦胧中看见兰青扑过去,张开双臂护住了公主。

许亦心哭着躲到兰青背后,兰青手发抖,指着苏敬纶道:“你你你快滚开,你敢对殿下不轨,小心我禀告圣上让你掉脑袋!”

这几天殿下疏远她,她知道殿下这是责备她背着她为圣上办事,她无力申辩,但也知道殿下心软,她多多在殿下面前表现,她定会原谅自己的,故而天还没亮就想过来殿下的寝殿外候着,谁知近了听见殿下的哭声,还有他人说话的声音。

她寒毛都竖起来了,若是陛下安排人去作弄殿下,那她不会不知道!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遂飞奔过来,果然看见镇北将军将殿下按在地上,殿下脚还赤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兰青见了镇北将军凶神恶煞的表情就打颤,结巴着:“别过来,我我我喊人了——”

苏敬纶狠狠抹掉自己脸上的水痕,瞥一眼兰青身后的公主。

荒唐,荒唐。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她那脆弱哭泣的样子,竟然冒出了想要相信她的念头。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是她,还能是谁?

密室中的亲笔信,明明白白是她的字迹。

可怜自己的父亲苏侃,只是户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员,因为是个业余雕刻师,便被秦向荣选中,为长公主镌刻传国玉玺,以便她用假玉玺伪造圣旨,手刃先皇,扶持她幼弟登基。

苏侃事前不知要镌刻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买家只给了他四分之一的图纸,命他先照图纸刻好给买家查看是否满意,苏侃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于是也没有深究缘由,便在买家提供的玉石上刻了四分之一。

直到买家给出另一个四分之一图纸,苏侃才觉察出不对劲,想要拒绝这单子,此时买家现了身,竟是当时的吏部侍郎秦向荣。秦向荣用苏侃远在河勤老家的双亲做要挟,还说苏侃已经刻了一部分,下不了船了,若要就此罢手是不可能的。

苏侃无可奈何,只能继续镌刻假玉玺,而秦向荣也向他保证,事成后给他一笔巨款,送他们全家出诏阳,只要他们此生不再踏足京师,他保他们苏家一生无忧。

然而先皇驾崩,新帝登基,秦向荣升了吏部尚书,口中说派人送苏侃离京,要苏侃以丁忧的借口辞官回乡,却在离京赴河勤必经的东未道上埋伏了杀手,将他们全部灭口。

长公主吩咐秦向荣“做得干净一点”,他便从善如流,不光派了人在东未道上灭口,甚至还遣了人去河勤把苏侃的老家亲人逐一杀害。

事后伪装成山匪谋财害命,至于那些钱财,几乎都是他给苏侃的“酬金”,最后又回到他的手中。

案卷也被他们做得毫无破绽,毕竟新帝登基那段时间政局动荡,邻国战乱也频频波及宋国边境,反对新帝的人几乎都被一一清理干净,谁又能怀疑那圣旨是假的,那玉玺是伪造的?

就算怀疑玉玺真伪,找得出证据吗?

一路追查,也只能往专业雕刻师身上查,又怎么会查到一个户部小官员头上?

但他们为了永除后患,还是将苏侃一家赶尽杀绝了。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假玉玺一事一直被掩藏得很好。

难怪秦向荣见了她,表情总是那么意味深长,一言难尽。

现在秦向荣死了,但罪魁祸首长公主还屹立不倒着。

她一直寻找的真相,竟然是这样荒唐。

她的仇人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斗倒的长公主,甚至还包括龙椅上坐着的那位,他们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却玩味地将她托在手掌上耍弄。

她失控了,她在仇人面前失控了,她永远也不可能报仇雪恨、让父母的死因得以昭示。

苏敬纶笑了一声,转头拂袖而去,身形没入了黑暗中。

兰青抱着公主发抖:“殿下,我去叫人……把苏敬纶抓起来!”

许亦心哭着拽住她:“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让我静静,让我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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