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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心病

许亦心睡了前所未有的舒服的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

还没睁开眼睛,便察觉到天色过于亮堂了,像是一百瓦的大灯照在她头顶似的;睁开了眼睛,不光视觉骤然回归,其他四感也迅速冲刷而来——

见鬼,她全身像被大车轮子碾过似的疼,连完好无损的右手都抬不起来——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难道她被人抓起来严刑拷打了一番?

她眯了眯眼睛,眸光往边上一扫——便见着尤硕明那张带着笑意的俊脸。他正撑着腮帮子守在床边看她,见看过来,立即喜上眉梢:“你醒了。”

昨晚暴风骤雨般的疯狂瞬间填入她的记忆。

许亦心刷的一下满脸通红,缩了缩脖子想要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头,结果一动就痛不欲生:“啊……”

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堪入耳。

“别动!好好躺着。想要什么与我说便是。”尤硕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这动作令她顷刻间想起昨夜他的粗暴,惊愕地眨了眨眼,缓缓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上面多了一圈纱布,那道匕首划出来的细口子已经被妥善包扎了。

“我的嗓子?”许亦心不可置信。

尤硕明脸红:“我让小幺备了雪梨汁和蜂蜜水,这就给你端来——”

许亦心望见外头明媚的阳光,惊得猛然坐起身:“糟了,朝会!”

动作牵动伤口,痛得她嗷嗷叫,尤硕明连忙反身接住她,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宽慰她:“放心,已经给你递了告假的折子。”

“那就好。”许亦心松了口气,被他扶着重新躺回榻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拱进被窝背过身去,偷偷掀开自己的衣领瞅了瞅,瞥见身上布着的牙印和暧|昧於痕,一时间又羞又恼,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把。

尤硕明闷出一声笑,拉下被子低头去寻她的双唇索要亲吻,许亦心一只手腕还被软木白绸固定着,不好翻身,被他抓着亲个正着,蹙眉不满道:“你压着我头发了。”

“对不起。”尤硕明连忙松手。

许亦心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气鼓鼓地瞪着尤硕明,尤硕明忐忑又害羞,别扭着低声问:“真有那么痛吗?”

“你说呢?”许亦心扯开自己的衣服,控诉道,“看看,全是牙印,被你啃得没有一块好皮!我又不是馒头,你属狗的吗?”

尤硕明愧疚又尴尬:“我的确是属狗……”

许亦心:“……”

尤硕明厚着脸皮凑过来:“我下次会好好表现的。”

“滚,没有下次了。”

“夫人!我知错了——”

两人黏黏糊糊又接了一个吻,许亦心后知后觉想起来:“殿试的题目还没定——我给太傅的回复还没写,我天爷!”

说着便要穿衣起床,尤硕明意犹未尽拽住她:“哪有休假还处理公务的,你不是还疼着吗?再睡会——”

“日上三竿了还睡!”许亦心拧一把他耳垂,“而且我已经不疼了,早缓过来了……”

说着便脚软一个趔趄,尤硕明眼疾手快捞住她,憋不住笑出了声。

许亦心瞪他一眼,极力掩盖着不适走到书案旁,扶着软椅坐下,又变换了一个姿势,这才好受些。

她在一堆文书中翻找着,尤硕明为她铺开纸张,撑着腮帮子看她,笑道:“太傅的折子不在这,我去让小幺拿过来。”

“不用。”许亦心蹙眉想了想,在白纸上默写出那几道候选的试题,尤硕明惊讶她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看她的目光愈发欣赏了,内心很为自己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媳妇儿而自豪。

许亦心抬头,看他还捧着脸看着自己傻笑,不由瞪他:“去!给我传早膳,我快饿死了!”

尤硕明纠正:“这时候应该是午膳了。”

“……”许亦心恼羞成怒:“都怪你!”

没能去参加朝会,但宫里的动向许亦心不得不关注,一是为着观察她那个不靠谱的皇叔处理政事有没有什么大的差错,二是因为这天是苏敬纶回京后头次觐见新帝,她得知道新帝对苏敬纶的态度如何。

入夜以后,她的人传了信来,回禀说朝会并无异常,只是下了朝后,陛下留了苏将军叙话,不知二人谈了些什么,苏将军告退后,陛下脸色极差,晚膳也不吃,独自闷在尚书房好半晌,而后去了太史局。

许亦心刚写完殿试拟题的批复,听见这回禀,好奇得不得了,难道许常义对苏敬纶有什么不满?

可惜如今苏敬纶视她如仇敌,定然不会再与她推心置腹,她也不可能去问新帝,问了反而暴露自己在监视他的事实。

“这个人可信吗?”尤硕明指了指桌案上的信纸,示意刚才离开的送信人,“在宫里安插人关注新帝的一举一动,可谓凶险,不要被新帝察觉到了。”

“当然,他是同甫安排的人,办事一向谨慎周全。”

尤硕明听到言同甫的名字,眉头轻蹙,不置可否。

而龙床上的许常义正暴躁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做皇帝,没他想的那么快活,政事上处处受召南掣肘不说,住在这许兆禾住过的皇宫,他非但没有感到快意,反倒夜夜不能安寝,时常梦见他那晦气的侄子阴森森地看着他。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刚登上皇位心绪不稳,产生了幻觉,加之对许兆禾的寝宫有心理阴影,所以他搬了出来,换了一座宫殿就寝,还命人前去把畜牧司拆了,将那些曾与他抢食的牲畜一律打死。安睡了一晚,第二天午睡又开始梦见许兆禾,把他吓得直接从龙榻上跌了下来。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又不是我害死你的,找你皇姐去,小兔崽子!

许常义受够了,他觉得自己手中的权力还不够大,所以才会怕那小崽子残余的鬼影,怕召南一介女流。

他已经登上了最高的位置,凭什么还要容忍这一切?

再过几天就是殿试,内侍省送来殿试当天的礼服供他察看,他眉头一动,询问俞康盛,为何殿试待选的拟题还未呈给他看。俞康盛答曰太傅等人还在审查筛选。

许常义瞬间火冒三丈。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送去给召南筛查了。

当他这个皇帝是摆设吗?!

恰好苏敬纶此时回了京城,朝会后许常义把他留了下来,嘘寒问暖,和颜悦色,假作一番推心置腹后,问起他对长公主如何看待。

苏敬纶像是没听懂,垂头对其歌功颂德了一番,许常义笑了一声:“这是爱卿的真心话吗?”

“微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许常义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淡淡道:“苏爱卿是聪明人,何必故作糊涂。朕是在问你,你是忠于她,还是忠于朕。”

他背对着苏敬纶,所以没察觉到一直垂眉顺眼的苏敬纶眼神顷刻间变了。

“微臣忠于大宋。”

“好!”许常义转过身来,道,“爱卿忠于大宋,自然不想看到她一介女流操纵朝政、祸国殃民。”

“陛下想让微臣做什么?”

许常义对上他的视线,迫切又诚恳地开口:“朕想请将军协助朕,除去这祸水!”

苏敬纶手握重兵,羽林卫也全是他的人,只要他站在他这边,何愁除不掉召南这个绊脚石!许常义越想越兴奋,浑身的血都热起来了。

然而对面的苏敬纶低笑一声,站直了身躯,抬起眼眸,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复杂至极,仿佛带了一丝嘲讽,悠悠道:“恐怕不行。”

许常义不知他为何突然变了态度,怒道:“爱卿此言何意?”

“长公主如今大权在握,又有太傅、中书令和大理寺作为臂膀,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微臣何必要去触她霉头?微臣得罪她有何好处?”苏敬纶语调讥讽,“换句话说,陛下可以给微臣什么?”

许常义拍案而起:“放肆!朕是真命天子,你竟敢——”

“真命天子?你的帝位是从意外猝死的侄子手里捡来的。你有权吗?权力掌握在长公主手里。你有兵吗?虎符也不在你手中。啊,我想起来了,”苏敬纶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道,“陛下,你恐怕还不知道,你手里的传国玉玺也是假的吧?”

许常义脑子轰隆一声:“不可能!”

苏敬纶叹息着摇摇头,仿佛是在可怜他,随后朝他作揖道了一声告退,径自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许常义气得差点儿厥过去。

不安、愤怒、疑惧、恐慌……种种负面情绪折磨得他不得安生,他去找乔先生,乔先生给他开了药方,又献上安神香,他迫不及待用上后,总算能睡着了。

但每每醒来都头痛欲裂,下次再用需加大剂量,否则就不管用,这令许常义苦不堪言,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躺床上睡觉。

许亦心不知缘由,只以为他懈怠了政事,当即决定入宫与他谈谈心。

许常义在尚书房接见她,刚一照面,许亦心诧异他的脸色如此苍白,浑身笼罩在一团黑色的“阴郁”中,忙问候他身体如何。

她才告假三天,一转眼皇叔就变成了这颓靡德行,许常义原本就长得不够有气质,这下看着愈发猥琐了,他经历了什么?

皇叔只是讪讪回她:“无碍,只是没休息好,心绪不佳。”

一天睡六七个时辰还休息不好?

许亦心按捺下心中不满,道:“皇叔心神不宁,是否心中多有烦忧?召南斗胆,愿为皇叔排忧解难。”

“无事,无事,乔先生已经为朕开了药了。”

无事,那你倒是振作起来啊!政事都要被耽误了。这一团乌黑的情绪颜色都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了,许亦心腹诽着,关掉系统提示,暗叹一声,转而问:“拆除畜牧司改建宫宇一事,是皇叔下的旨意吗?”

“正是。”

“皇叔,如今时局动荡,您新登大宝,正是应该稳固朝堂的时候,大兴土木实为不妥,而且听说您还下令扑杀畜牧司内所有牲畜,这又是为何?”

“这,这个……它们日夜叫唤,吵得朕头疼。”

“……畜牧司离诸多宫殿甚远,从皇叔的寝殿过去,少说也要走小半个时辰,声音如何传得过来?”

许常义支支吾吾:“这……”

“无故拆除畜牧司,已然徒生许多事端,扑杀牲畜就愈加不妥,宫内肉类食材多出自畜牧司,如今牲畜没了,食材只能改为宫外采买,徒增开支,又虚增人力。更何况诏阳城内的疑似患上疫病的人员尚未痊愈,危机四伏……”许亦心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提醒他道,“言官已经对皇叔颇有微词了。”

许常义扶额不看她:“朕知道了。还没有杀光,朕让他们停手便是。”

许亦心看出他有心事,对她这个侄女又不够信任和亲近,自是不会吐露心声,恐怕自己这一番话已经令他不满了。

但她有什么办法?时局混乱,政事繁杂,现下可不是他失魂落魄、悲春伤秋的时候,他若担不起这重担,当初就不该对百官的劝进妥协,而应该亲自传信召回他的独子许知贤。

如今已然处于这个位置,由不得他任性。有什么烦忧,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才能解决啊!

许亦心走到他对面坐下,手扶上书案,放柔了声音道:“皇叔……召南知道皇叔日理万机,劳心劳神……”

许常义抬眸看她,瞥见她脖子上松松绕了两圈纱巾,隐约遮掩着白皙皮肤上的一道红痕。

刚进门他就注意到她的装束,还暗忖诏阳女子何时流行起脖子戴纱巾的风尚,敢情是她脖子受伤了,上面留了一道粉嫩的新生疤痕。

他紧盯着面前人那脆弱的脖颈,眼睛一眨不眨。

“但如若心中多有烦扰,还是要说出来才好。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心病好了,自然也心旷神怡,吃得好睡得香……”

他盯着那道伤痕看着,暗想,召南说的对。

“贵妃娘娘和康宁公主如今都在您身边,您心神郁郁,可以尝试找她们说说体己话……将她们据而远之,这是伤您自己的身,也伤了她们的心啊。”

许常义喉头顿时像被人扼住一般,目光移到她脸上。

昨夜康宁来看他被他拒之门外,今日召南就得到了消息!她从何处得知的?她此次进宫是直接来求见他,并不曾绕道先去见过康宁啊!!

难道她派了人监视他?!

“……皇叔?”

许常义眉头一颤,应道:“你说得对。朕知道了。”

他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踱步走开,视线逡巡着,落到紧闭的殿门上,外头站了值守侍卫和俞康盛等人。

为了给他训话,她还特意让俞康盛关上了殿门,还真是体贴啊!

他返回身来,给许亦心倒了杯已经冷掉的茶水,抬手示意她喝。

许亦心只觉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召南不渴。皇叔……”

“朕命你喝。”

“……召南遵旨。”

她左腕还用白绸吊着,不能双手端起,道了声恕罪,便单手拿过茶杯,凑在唇边,余光仍在观察皇叔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取下了自己的冠冕,抽出他发间的金簪子握在手中,而后眼神冷冷朝她射来。

她只得收回目光,仰头喝下他赐的冷茶。

然而这一口茶刚咽下,胸口忽然猛地一阵锐痛!

茶杯霍然滚到地毯上,余下的茶水洒了一地。

许亦心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胸口刺入的凶器,再看看近在咫尺的罪魁祸首。

许常义趁着她抬手喝茶的间隙,将金簪刺入了她的胸膛。

“皇……”

“朕受够了。”许常义眼睛发红,里面全是疯狂与憎恶,低声诅咒道,“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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