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孵化园

林四年以为，只要自己安排好自己的生活，该学习时学习，该放松时放松，保持心情舒畅、身体健康，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于是他一鼓作气，连续两个周六都请了假，报了一场半马。

然而理想饱满现实骨感——

检查、道歉、严重记过，林十一都口服心不服地接受了，最近除了和林四年一见面就像血海深仇一样，其他都正常，也就真的没再动过刺绣。

至少当着她哥的面没再动过。

也就是这种平静，让林四年深深地感到不安。

再说尧典正，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林四年把床上的床单被套换成了凉席薄被，每晚辗转反侧只能靠背文言文才能睡着，早晨五点钟起床一定要来支烟才能完全清醒，日子过得凄凄惨惨，始终等不到尧典正回家。

也是，自己让人家走的，现在又盼着人家回来。

而且还是尧典正的房间，尧典正的床，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让尧典正走？

尧典正骂得对，自己就是个人渣。

他亡羊补牢地给尧典正发好多消息，然而没一条有回音的，他甚至怀疑尧典正已经把他设置为免打扰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删除或者拉黑，大概只是无所谓。

而且尧典正的好多衣服，他所有的洗护用品，常穿的那些衣服，还有电脑都不翼而飞了，连哪天飞的林四年都不知道。

肯定是趁着林四年上学的时候，尧典正自己回家拿走的。

为什么那么肯定是尧典正自己回来拿的，因为床头多出来一瓶助眠的薰衣草喷雾……

去年冬天期末考试前林四年晚上学到很晚，每晚尧典正就给他准备这个，合上书喷一下在枕头上，五分钟之内睡着，虽然林四年从没正经八百睡过枕头。

还有，天气一热，冰箱里总是莫名其妙多出水果来，白筋剥得干干净净装在保鲜盒里的橘子、红彤彤的石榴汁、去皮去籽的提子葡萄，好多林四年喜欢吃的零食……还有从来没有断过的水牛奶。

林四年吃进嘴里觉得甜，可是心里发苦，他心想：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至于学习上，得过且过吧，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是大圣耍猴戏：说变就变。

成绩起起伏伏，只要班主任瞅着他名次掉得太多刚打算找他聊聊时，他的名次又能马上爬上去，然后不出意外的，下一次考试名次一准落到底……

一个月眨眼就没，高考倒计时的日历就算一人撕一张也不够班上每个同学撕一次了。

已经是穿短袖的天气，林四年就只带了一件体恤和内裤，周六上午坐大巴去了青白江。

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和谁说，不用担心林十一找他找不到，不用担心尧典正担心他。

林四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自行车比赛，而且还是山地赛，他以前只参加过城市道路赛。

他的破自行车显然上不了台面，到了青白江之后专门租了一辆专业的山地车，还附赠全套的参赛装备。

青白江的玛瑙红樱桃熟了，除了果园里种来卖的，马路边到处都是樱桃树。

林四年换了衣服跟着大部队去起点，在路边随手摘了一颗尝，路边的没打药，还酸唧唧的。

[大樱桃！]

林四年拍了一张红彤彤的樱桃照片发给尧典正，还故意放了半截上半身在照片画面里。

尧典正没回。

过了好几分钟，林四年又发：[我来参加山地自行车比赛啦！在青白江]

依然没回，林四年又自作多情补一句：[和班主任请过假了！]

[他说我最近状态不好，要调整一下]

他多希望尧典正能够问他一句“为什么状态不好？”“最近睡得好吗吃得好吗？”

算了不奢求了，哪怕嘱咐一句“注意安全”也好啊……

当然，结果想都不用想，尧典正肯定不会回复的。

不过无所谓了，林四年已经把尧典正的微信当树洞用了。

收了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检查过号码簿，大家排着队推着车到指定出发点，林四年很有自知之明地选了初级赛道组，尽管在初级赛道组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他骑自行车爱炫技，但还远远达不到高级赛道的赛事标准，这点他清楚，而且这次他就是纯粹来放松的，不图输赢和名次。

枪响，其实也就9公里，围着一个小山包的山腰绕三圈就结束了，林四年选的初级赛道全程就跟阳关大道似的，他轻轻松松骑了两圈，一直都是同组别领先的状态，第三圈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因为不想太早到达终点，便偷偷翻过黄色警戒线去路边上摘山上的野樱桃。

昨晚下过雨，今天下午艳阳高照，蝉儿在高处的树上叫，灌木丛中的叫鸡子和蠓子被林四年惊起，有小飞蚊扑到林四年脸上，被林四年脸上混合着灰尘的黏糊糊的汗液粘住了。

林四年这才惊觉，原来夏天都来了。

野樱桃的成熟来得比夏天要晚，他被酸得龇牙咧嘴的，吃了几颗就放弃了，正想往回走，脚一挪，发现脚下不对劲：

脚下的草丛有被重物绊倒的痕迹，草根上未被晒干的露水打湿了地上的泥，稀泥便粘到了林四年脚底。

林四年探头朝着草丛倾倒的方向望去，看到下面草丛中一团显眼的鲜红色。

是同组的队员衣服的颜色。

林四年赶紧扒开小灌木和草丛猫过去，果然山路下面趴着一个赛车手，自行车倒在旁边，车座上都是泥，一看自行车倒地的样子就知道是车速太快冲出赛道才摔成这样的。

显然是摔车了，身上怎么摔都行，千万不要摔到腿，不然就不用比赛了。

“喂！你还好吗？有没有摔倒哪里啊？”

那人抬起头，表情痛苦。

“被蛇咬了。”那人卷起紧身的裤腿给林四年看。

幸好只是被蛇咬了，小伤口而已，不至于伤筋动骨地影响比赛。

可是当林四年看到那人小腿肚上一对大牙印、而且牙印处还在往外渗血时他就不这么想了。

“那蛇长什么样？”林四年焦急地问。

“长什么样？”那人回忆起来显然十分痛苦，“我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啊！好像是绿色的。”

“绿色？”林四年头脑发麻，脑后不自禁觉得凉飕飕的，他害怕地往四周都看了一圈，问：“你伤口处现在有没有什么感觉？还有刚刚被咬的时候？”

“现在伤口有点胀痛，有点麻，全身都没有力气，刚刚咬的时候像针扎了一下。”

现在就已经开始全身没力了吗？

“什么时候被咬的。”

“十分钟以前吧，我记不得了。”

“你能记得什么啊？大弯道谁让你超速了！”

林四年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先清洗伤口！”

幸好那人自行车上还绑着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林四年拧开瓶盖，哗啦啦地往伤口上倒水。

“没事，一点小伤，我应该就是摔麻了，你扶我起来到路边坐会，还有我的车，我还没完成比赛。”

“还小伤？你还要继续完成比赛？我告诉你要是竹叶青你就等着截肢吧！还比赛！”

“可是——”

“你别动了！想死吗？”

林四年气不打一处来，他努力回忆着林孚还在世时教给他的野外求生知识，直想到脑仁疼，十来年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可是该怎么辨别无毒蛇牙印和有毒蛇牙印，怎么清洗伤口，在远心端结扎还是近心端结扎……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就好像林孚昨天才教给他的一样。

林四年甩甩头，站起来往旁边空地上摸了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头，也用矿泉水冲洗了，把最锋利的那个部位对准那人腿肚上的伤口，一下用力地戳下去，又划了一下，伤口从一个牙印变成了一道口子。

“啊——”那人惨叫。

林四年趁着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用沾满血的伤口往上戳了一刀，伤口从一道口子变成了一个十字，血一下涌出来，顺着小腿滴到地上，染红了黄澄澄的泥巴。

“啊——你是谁啊？你就是看我马上就到终点了，想让我故意到不了吗？你这叫恶意竞争知道吗？是违规的！你会被取消参赛资格！”

“是是是，我嫉妒你！”林四年的头被头盔捂着，满头都是汗，他心里一直打鼓，手都在抖，没时间生气。

他左看右看，最后没有办法，把衣服下摆掀起来就到嘴巴前，用牙齿咬开一条小口，然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衣服下摆撕了一截下来，又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卷起那人裤腿到了大腿处，在那人膝盖以上不松不紧地捆了两三圈。

“痛，啊，痛痛，好痛！”那人喊得像杀猪，用手按着裤腿勒着的大腿。

“不对啊……”大腿怎么会痛？

林四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摸了摸那人的膝窝，滚烫，又摸了摸那人额头，“你怎么全身发热啊？”

而且不是天气原因造成的那种热法。

“你刚刚说全身都没力气是吗？你多久没运动了？”

那人痛苦地点点头，“高一开学后每天走路就没超过过一公里。”那人手想去抱自己被咬的那条小腿，却又被林四年抓住手。

“叫你别动！你被毒蛇咬了！再动还没肾衰竭就先被毒死了！”四周的虫鸣嚷得人心烦，林四年又热又着急又害怕，汗水就顺着胸口一直往下流，打湿了前胸后背的衣服。

“毒蛇？真的是毒蛇吗？那怎么办啊？快帮我找医生啊！我会死吗？”那人脸上全是水痕，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叫你别动了！越动死得越快！”林四年揪着那人的衣服看，“男子山路组C159青舟”。他飞速地念了一遍，拔腿就跑，跑到路边摸到自己的自行车把时，又返回去，一边搬青舟的车一边吩咐：“我去那个医护站帮你叫人！你不要动！自己算着时间，二十分钟还没有人来就自己把布条解开，三分钟之后自己再捆好！别捆太紧！也不要大声呼救！血液循环会加快！你就等着死吧！”

林四年一边喘着气一边说，语速极快，也根本不管青舟后面又说什么。

“我怎么算时间啊！我码表还在车上！”

青舟的话林四年已经听不见了，他脑子嗡嗡的，把青舟的车直接摔在路边，骑着自己的车使劲蹬。

他是往反方向骑的，因为他刚刚过来就路过了一个医护站，而且地图他记得很清楚，只有这个医护站是最近的。

可是再近，现在也觉得好远，违规就违规吧，人命关天的事，林四年直接朝着赛道外冲，冲断了黄色的警戒带，抄了赛道外的小路。

然而抄小路虽然近，坏处就是路太崎岖，狭窄又颠簸，林四年一心想着赶快赶到医护站，手就没放在刹车上，一个转弯，车轮被路上篮球大一个石头颠了一下，左臂擦着左边的石壁过去，薄薄的衣服直接搓成鱿鱼丝，石壁上留下了一道裹着人血的皮。

左边整条手臂都发麻，自然就没捏到刹车了，连人带车一下栽到前面的乱草丛中。

林四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到人车倒地发出的声音静止后才敢睁眼。

一睁眼，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流进了自己眼睛里，是血。

眼尾很痛，显然是伤到了。

他赶紧坐直了，好让血液能顺着眼角流下去，这样才不至于流进眼睛里。

揉了揉眼，林四年再次睁眼，看清了眼前自己的处境，面前就是一块利石，上面还沾着一点自己的血。

还好，看来只是被石头割伤了眉角，还好戴着头盔，不然流血的可能就不止眉角了。

他想扶着自行车站起来，可是一抬手才发现不对劲。

“靠！”林四年都快崩溃了，左边衣服袖子破开了一道大口子，上臂上一道比拇指还粗还长的伤口，肉已经翻出来了，白生生的肉因为泛着血而红得瘆人。

单手骑车也不是不行，但是速度不敢保证，而且说不定待会还摔一跤，到时候连腿也搭进去，可就连车都蹬不动了……

林四年气急败坏地骂了句脏话，一只手撑着泥地站起来，踩着腐烂的树叶和泥巴朝着医护站的方向跑。

身旁有树叶刮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叶片上的细微锯齿也就锯在他外翻的嫩肉上，痛得钻心。

终于看到医护站的小帐篷，“喂！”

林四年刚出声帐篷里就有人发现了他，两个人一起跑过来接住他，纷纷问他怎么回事。

“我不要紧，你们快去前面，初级赛道，叫青舟，车在路边，人摔下路边草丛里了，被毒蛇咬了，好像还有横纹肌溶解！快去快去来不及了！”

林四年的语速快得医护人员都插不进嘴去。

终于等他说完了，医护人员一个都没动，其中一个发现了林四年只剩上半截的参赛服，关切地问：“是不是男子山路组C159号？我们反向巡护的同事在路边发现了他的车，找到了他，现在已经送去A院的路上了。”

林四年松了一大口气，连自己身上的痛都忘了，继续问：“他有事没事啊？”

“没事，呐，”那人赶紧把手机给林四年看，好让林四年放心，“是你发现他的吧？伤口割得很漂亮，结扎的位置也很对！毒素还只扩散到伤口周围，给我们医护争取了很多时间！然后也正好因为摔倒，及时停止剧烈运动给他降温了，现在是安全的。”

林四年看清楚了，是他们医护内部的一个工作群消息，那张照片里也的确是青舟的腿以及自己的衣服搓成的布条。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林四年闭着眼深呼吸着，好像青舟有什么事自己就难辞其咎一样。

他感觉到有点痛，旁边的医护人员拉了他一下，“你先坐下，我们给你处理一下你的伤口，然后去医院包扎，看起来好吓人，可能还要缝针哦。”

林四年乖乖的被医护人员扶到帐篷中坐下，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送去A院了？送那么远干什么？时间太长了蛇毒不会扩散吗？”

医护人员都笑了，“你别担心了！有医生在呢！而且A院是蛇伤定点救治医院，有抗蛇毒血清的医院里面，A院是最近的了！”

林四年在这方面就是个门外汉了，很抱歉地笑了一下，突然站起来：“那，那我也去A院吧。”

“你就不能跑那么远了，我们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医护人员关切地说。

“不行不行！”林四年往后退，“我要去A院！不，先载我回去拿我的手机身份证！不是不相信你们！我就想去A院！你们放心吧，我又没被毒蛇咬！而且现在都不怎么流血了，只是有点痛而已，哎呀医药费我自己出，不要你们走保险程序报销！”

医护人员劝不动，只能叫了个人，让把林四年往A院送，“那你到了A院马上去挂号打破伤风！要是晚了可比毒蛇咬了还严重！”

林四年爬上救护车，头痛手臂痛，心里却美滋滋的，因为尧典正在A院。

自己眉角这个伤得挂眼科吧，就挂央金的号，央金一定会告诉尧典正自己受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