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犀浦

林四年已经抱着几十封遗书在窗户边上站了俩小时了。

尧典正没管他，自己找了搬家公司，充当了一回监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嘱咐着搬家公司的人小心不要磕了碰了林家的榆木老家具。

要是磕着点，看林四年现在这个状态，怕是能当场哭出来。

“哎！”尧典正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纸袋，还挺结实，递给林四年，“把你的宝贝装起来吧，抱着不手酸么？”

林四年接过，把遗书全部装了进去，嘟囔：“遗书什么时候成了宝贝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抱着，说完就继续盯着窗外的天看了。

都看一下午了，随他看吧，看能不能看出朵花来。

最大件的床都已经搬完装车了，搬家公司还附带打扫卫生的工作，等一切都收拾完，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尧典正跟着搬家公司的人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来回，这破小区又没电梯，热出一身汗，先买了一箱饮料让搬家师傅们分着喝，然后买了两瓶水上去，林四年还站窗边呢……

尧典正扔给林四年一瓶，还没说什么呢，林四年已经拧开了瓶盖，递到了尧典正手边。

尧典正还没反应过来，林四年已经把拧开了的那瓶水塞到了尧典正手里，顺便拿走了尧典正手中那瓶没拧开的，自己拧开喝了一口。

尧典正笑了一下，“我要跟车过去，你要过去吗？还是在这等我？”

“等你。”林四年说。

“那你把新房子钥匙给我。”尧典正摊着手向林四年要。

林四年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没碰新房子的钥匙，反而把老房子的钥匙解了下来，然后把剩下的全给了尧典正。

尧典正没说什么，接过钥匙拿着水就走，一边回头问：“就放客厅？”

林四年点头。

其实随便放在哪里都可以，只要尧典正在，他就很放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信任过一个人，和自己从小到大就养成的“只要看到穿制服的人就会觉得很安全”的感觉不一样，对尧典正的信任，是可以把自己完完全全毫无底线地交出去的那种。

尧典正下楼了，林四年低头看着楼下，搬家公司的车前后出发，慢慢地开出了小区。

他再一回头，空空如也了。他不禁往房间中间走去，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这是爸爸妈妈生前住的地方啊，东西虽然搬走了，但还残留着这十年间留下来的灰尘，就感觉他们还在这里一样。

林四年走出房间，又到大厅看了一眼，这房子已经租出去好几年了，一直都是这户人租着，除了爸爸妈妈那间房，到处都是那家人的生活痕迹了，可林四年依然觉得很熟悉。

熟悉之外又很幸运，很感激，这家人的卫生习惯都很好，也很负责任，把他的老房子照顾得很好，哪怕墙上留下点痕迹，他们能自己解决的都第一时间自己解决了，最大程度保护好了他的老房子。

他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但毕竟租出去了，现在这是别人的家，虽然别人信任他，留他一个人在家里也放心，但他不能在别人家里走来走去。

于是他又回到了爸爸妈妈的那间房间，又站回了床边发现氢气球的那个位置。

过了一会儿，尧典正发过来照片，他家的老家具全部完好无损地放在新房子客厅，后面还有一张，老家具们全都罩上了防尘罩。

尧典正：[我现在来接你]

林四年觉得幸福，[好，等你]

又过了一会儿，有开门的声音，尧典正没钥匙，那肯定就是这家人回来了，林四年走出去，是女主人。

“姐。”

“四年！还在呢！正好，我现在准备做饭呢！待会一起吃饭！”

“不了姐，”林四年连连摆手，“我朋友待会就来接我，晚上有事要出去。那个，我爸爸妈妈这间房，我给腾出来了，以后你们可以用。”

“什么？”女人歪身往林四年身后看了一下，“你不是说里面好多家具呢嘛！怎么搬走了呀？你放在里面就好了呀！我们一家就三口人，哪用得到那么多房间！”

“不是啦，因为我最近搬了新家，还没装修，缺家具，我就来把这些搬过去，还省了买新家具的钱。”林四年撒谎。

“噢噢！”女人信以为真，“真的呀！四年你可太能干了！真有出息！买在哪啊？什么时候住进去？我们给你热闹热闹去！”

“这个，呃，还早呢姐，呃这个是钥匙，我就交给你了，我爸爸妈妈的房间，你们平时用着最好，要是用不上，也麻烦你时不时帮我开门通通风，主要是怕有老鼠……”

“放心吧！我们住着的就不会有老鼠！放心放心！把你的老家保护得好好的！”

说着就有人敲门，林四年猜到是尧典正，去开了门，就干脆和尧典正一起站在门口了——不敢再站进去，怕舍不得。

“姐！我朋友来接我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行！空了打电话啊！过来吃饭！”

林四年道过别，赶紧往楼下走去，头都没回，可是当走出单元楼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抬头往上看了，那个熟悉的阳台，现在晾着别人家的衣服，衣服下面防护栏上悬挂着不是妈妈还在世时喜欢养的花花草草，而是腊肉香肠。

“他们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林四年摇头，“不会的，他们就是最传统的那种人，不会一辈子租房住的，他们会有自己的壳，或许等到家里小孩上大学，或许等到小孩结婚，他们就会搬走的。到时候我就把房子收回来，再也不租了。”

尧典正点头，捏了捏林四年的肩膀，“吃什么？”

林四年打起精神，想了一下，“去吃龙抄手吧！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家，很近！”

这家龙抄手年龄比林四年还大，每天都生意火爆，这个时候又是附近中小学放学的点儿，店里坐得爆满，点餐都得等位。

抄手许久没上，林四年肚子饿得咕咕叫，尧典正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时不时地就往门口看，还走到门口接了个电话，坐都坐不住。

“你看什么啊？”林四年问。

“等吃的。”尧典正显然是敷衍，因为眼睛都没看林四年，正好这个时候进来一个骑手，也到处张望，显然不是来取餐的。

“这儿！”尧典正喊了一声，然后赶紧站起来走过去接，“谢谢，辛苦了！”

尧典正拎回来一个蛋糕，林四年都看呆了。

“你买蛋糕干嘛？”林四年一脸问号。

“吃啊。”

“又不过生日又不是什么节，吃什么蛋糕啊？”

“你想吃就吃咯。”

“谁想吃啊？我没说想吃。”林四年抵死不认。

“你中午看着人家扔蛋糕，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尧典正一眼揭穿。

好吧，林四年咽了咽口水，看着尧典正拆开包装盒，把蛋糕从里面端出来。

“爱马仕啊？还是私人订制的。”林四年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尧典正不懂。

“就是贵族蛋糕的意思，之前在同学家吃过一次，也就吃过那么一次，听说挺贵的。”

“贵吗？”

林四年翻了个白眼，“你当然不觉得贵了。”

尧典正好像不怎么会切蛋糕，水果掉出一块来，林四年眼疾手快地推了盘子过去接住，然而还是掉到桌上了。

“哎呀掉啦——”林四年吵着，“掉”和“啦”的尾音拉得老长，听得出来是真心疼。

“掉了就掉了，还有这么多呢，没吃过蛋糕啊？一块芒果都这么宝贝。”

“本来就没怎么吃过，”林四年委屈巴巴地说，干脆拿着一个盘子接在蛋糕外，生怕水果再掉出来。

“小时候家里不富裕，谁吃蛋糕啊，再说你看我爸像是会给我买蛋糕过生日的人吗？我生日当天他能准时下班回家都不错了。再说拉姆，她老人家不兴吃蛋糕，每年不管谁过生日，都是面，水煮蛋，我都吃出阴影来了。”

尧典正笑着递了一盘蛋糕到林四年面前，然后坐下认真地说：“那以后每周都吃，换着花样吃。”

林四年一边吃一边疑惑地看着尧典正，嘴角沾了奶油，看起来傻乎乎的。

“你怎么不说每天都吃蛋糕呢？”林四年捏着蛋糕叉子，还能空出手来在左胸比了个心，“谈恋爱是要用心的，心！这个心！不是靠砸钱砸出来的！不是蛋糕贵不贵的问题，而是蛋糕这种东西是可以自己做的，我知道你时间宝贵，喜欢花钱买时间，拜托我要和你过大半辈子的，我大半辈子都栽你身上了，你就不能对我花点心思嘛……”

“那……”这好像触及到尧典正的盲区了，“我报个甜品班学一学？”

林四年翻了个白眼，小声咕哝：“谁要你去学，你就是随便蒸个蛋糕胚我也吃啊……”

随便吧，先吃点蛋糕填饱肚子再说。

尧典正无奈地笑着，然后他从衣兜里摸了几张卡出来，一张一张摊在林四年面前。

“什么玩意儿？”

“我中午去那个商场逛了一圈，那边一楼挺多花样的，里面什么轮滑啊，溜冰，我没细看，反正各种球类乐器类的培训班都有，好像也都开成人班，在磨子桥那边有连锁，我就办了几张卡，你到时候放了暑假，反正时间长，可以去磨子桥看看，都尝试尝试，有喜欢的，就长期学下去，以后上大学了，什么社团啊课外活动，万一用得上……”

林四年张开的嘴巴一时半会儿都没来得及合上，他拿起两张卡翻过来翻过去观摩了一阵，叨咕说：“怎么有种‘这是我的卡，拿去随便刷’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什么不对吗？”尧典正还品不出这句话里面的味道来。

“要用心的！”林四年强调，“我刚刚不是才和你说了吗，要用心的，你这样随便给我买个蛋糕，又是这样卡那样卡，搞得好像我被你包养了一样！”

“没有吧，我收购不了那个体育城，手伸不到那里去……”

林四年大惊失色，“你还想……”他扶着额头，“我的妈啊……”

尧典正觉得逗着林四年好玩，又说：“而且现在也不是我在包养你吧，感觉更像是你在包养我。”

他把林四年下午给他的那串钥匙拿出来晃着，“毕竟连新房的钥匙都给我了。”

“你看得上啊？”林四年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那套房子给您停车您都显小吧？”

尧典正笑了出来，把钥匙推到林四年那边，“拿好，别丢了。”

林四年规规矩矩把钥匙装好，突然很认真地盯着尧典正看。

“看我干嘛？”尧典正也往前凑近了一些盯着林四年。

“谢谢你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合适了，叫你尧医生，太生疏，叫你名字，好像也没亲密到哪里去……”

林四年犯了难，尧典正支招：“你那些早恋的同学朋友是怎么喊另一半的？”

“我们都高三了！不算早恋了！”林四年一边反驳着，脑子一边飞快运转，终于想起来自己身边两个男同学怎么叫自己女朋友的，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敢相信：“乖……乖？”

尧典正歪着头看他，显然是不满意。

“亲爱的？”这个好像比较通用一些。

尧典正瘪瘪嘴，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

可是还能怎么称呼啊？林四年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咬牙切齿地说：“老、老婆？”

尧典正眼睛一亮，语调上扬：“嗯？”

啊……这个。

“嘶……”林四年搓了搓膀子，一身鸡皮疙瘩。

私底下床上这么喊没问题，但在外边儿，在外人跟前，不行。

但和别人一样喊尧典正或者尧医生，那也不行，他必须要被特殊优待。

那喊什么呢？能在外人面前光明正大称呼的，别人又不会这样称呼尧典正的……

林四年绞尽脑汁，试着开了口：“哥？”

还在因为“老婆”两个字低头笑着的尧典正一下就抬起了头，顿住了。

“哥——”林四年又喊，因为看到了尧典正懵住的表情，他故意这么喊的。

尧典正心内五味陈杂，因为林四年这点幼稚的小情趣，更因为他看到林四年在喊他“哥”的时候，眼中迸发出的光。

尧典正就一独生子，也没混过□□老大，没被人喊过哥。

在国外，不管比他大的小的，老师同学，都叫他Zain，回国来，别人尊重他，叫他尧医生或者尧先生，不认识他的，直接叫大夫或者“你好”，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喊哥。

要说“哥”，这个称呼平平无奇，林四年这么喊，按照年纪来说，也没喊错，可林四年一喊出来，再拉长声音撒娇来个“哥——”，尧典正就想：要给年年买他最喜欢吃的东西，给他买穿不完的衣服鞋子，给他买最炫最酷的自行车……想满足他所有愿望。

必须得是林四年，要是换个人，喊不出林四年这效果来。

尧典正这么想着，一边就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摸了摸林四年的脖子，颈动脉明显又有力，这人浑身发热，仿佛全身都是力量。

林四年手往上握住尧典正的手，手心手背相叠，“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尧典正笑起来，温柔地看着林四年，“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昨天，今天，还有你送我的樱木铜像，还有那年在玉树，还有你到锦里来之后为我做的所有事情，谢谢，我真的很认真很严肃的在谢谢你。”

尧典正伸手过去摸林四年的脸，莞尔一笑，“不客气，我爱你。”

林四年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看了尧典正一眼，尧典正又正好在看他，他就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去，反反复复两三遍，最后把头抬起来，“你怎么这么直白啊？”

尧典正都惊了，这算哪门子直白啊？

大概是没人和他说过“我爱你”，哪怕是亲人之间。

“我最爱的就是你了。”尧典正又加了一句，他想让林四年多听点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样都要爱你。”

“哎呀，”林四年低头一直笑，笑了一阵又抬头看尧典正，尧典正没有他笑得那么夸张，只是微微抿着嘴，嘴角上扬的幅度并不大，但眼睛却仿佛盛着酒，深深地凝视着林四年，林四年就只看一眼，都觉得快要幸福得晕过去了。

“我也是！”林四年大声说：“我也爱你，天底下第一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