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北清此话一出,扶灵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对玄学术数并不了解，但也知道为天卜卦乃有违天意之举，擅解天卦、窥探天机更是会有损气运。

此刻听闻九嘤要修习解卦之术,她立刻站出来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凡人私窥天机不是什么好事，师姐不许学这个！”

她的语气极为坚决，表情看上去也格外严肃，一看就知道是真的在生气。

九嘤闻声杵在原地，面上泛出些无奈。

她知道扶灵最是在意自己,可没想到对方对这件事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松松唇,神色柔和许多，说话时的模样分外温柔耐心。

“不必如此担忧,你我都知道江寻前辈所卜的那道天卦与平天有关,之所以想要解卦也并非试图窥探天机,而是想保世间一份安宁,目的既然正当，又何需害怕天道降下惩罚？”

话虽如此，但这种事情太过玄乎,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遭到报应？

扶灵咬了咬唇，眼神仍未动摇半分。

九嘤话音才刚落,她便再一次摇头拒绝。

“不行！”

就像九嘤当初保护她那样，任何给九嘤带来危险的事，她都不会让九嘤去做。

这般不容人反驳的霸道口气,实在像极了她十五六岁时闹脾气的样子。

九嘤将她这幅模样看在眼里,唇角不自觉就翘了翘。

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仅出现了一瞬又飞速消失。

本是肃穆时刻,却偏偏从喜欢的人脸上看到这样动人的笑颜,扶灵的心跳顿时就乱了。

这种时候,怎么可以笑呢？

扶灵有些不满，一双圆眼无声的睁了睁。

待再看向女人那张冰冷美丽的脸庞，语气已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了下来。

“要学，也不是不可以。”

九嘤挑了挑眉，表情颇为诧异，显然没想到小姑娘的态度会转变的这么快。

“嗯？”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扶灵莫名觉得心虚。

可话到喉咙，已是不说不行了。

她抬起头，一对星眸直勾勾望向身前的女人，眼神里满是倔强。

“可以学解卦之术，也可以解江寻前辈的天卦，不过——得让我来。”

九嘤没想到扶灵会提出这种要求，脸色倏地冷了下来。

扶灵不舍得她冒险，她同样不舍得让扶灵冒险。

话到这里，似乎已没有商量的余地。

江北清站在一旁插不上话，一会看看九嘤，一会又看看扶灵。

见师姐妹二人宁愿自己涉险也不想对方出事，内心不禁有些感动。

拜入天卦宗二十余年，她还没有见过哪一对同门弟子的感情能比得过这两个人。

踌躇片刻，她终是轻咳一声松了口，说出了一个只有天卦宗宗主才能知道的秘密。

“你们不必如此纠结，那道天卦爷爷已经解了出来，自然不会让后来人冒险再解一次。”

什么意思？

九嘤表情微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上次来江家，江前辈说天卦内容只有江寻前辈一人知晓。”

说到这个，江北清也颇有些无奈。

她摇摇头，走到窗前将屋内前后两个窗户全都合上方才出声回应。

“当年那道天卦虽被破解，但卦中内容太过惊骇，爷爷并不敢大肆宣扬，只将这秘密写在纸上交给了衡连宗主。”

“这件事父亲并不知情，衡连宗主若不是决意将天卦宗交到我手中，恐怕也不会将此事告知于我。”

“你们若想知道卦象内容，只需等到下个月的十五，那日宗门新旧宗主交接，除了宗主之位，衡连宗主必定也会将爷爷留下的那纸秘密交给我。”

下个月十五——那岂不是只剩二十余日了？

九嘤动动唇，心知江北清愿意帮这个忙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一件连至亲都不知道的事，她却愿意告知给外人听。

莫说扶灵，此刻就连她也为这种朋友间的极致信任感动不已。

感谢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受了这样大的恩情，光只是说句‘谢谢’又怎么够？

更何况，九嘤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扶灵主动上前一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那就多谢江姑娘了，日后若有事要需要我和师姐帮忙，我们一定也会竭力相助。”

既是朋友，就应当大大方方的接受对方的帮助。

江北清点点头，也弯唇笑了笑。

“那是自然。”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不用学习解卦之术，也不用冒险重解天卦，书桌上那叠纸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扶灵不愿九嘤再接触这些可能带来危险的事，想都没想就走到桌旁准备将那堆纸扔掉。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江北清就出声叫停了她的动作。

“苍穹乃我宗密卷，你们若不介意的话，能否将这些纸留下来借我研读几日？”

介意？怎么会介意呢？

扶灵手上动作愣了一下，很快又接着动起来。

未等心上人给出指示，她已将所有纸张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笑着送到了江北清面前。

“送给你。”

这般珍贵物品，就这样给了自己吗？

江北清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迟疑很久都没有做出回应。

直到九嘤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她才将试探性地将手伸了出去。

“占卜术的内容还差最后一部分就完整了，誊写完毕之前我与扶灵不会离开江家。”

手中纸张那么轻，又那么重。

江北清低头看了一眼，鼻翼间顿时被墨香盈满。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为父亲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

当年黑影夜袭江家，江怀德要她去请九嘤回来帮忙，那时她极不情愿向九嘤服软，若不是江怀德一再命令她必须这样做，恐怕她今时今日也不会交到这样好的两个朋友。

她抬起头，目光在九嘤与扶灵身上逡巡而过，好半刻后，还是轻轻说出了那两个字——

“谢谢。”

***

虽说占卜术只差最后一部分，但毕竟都是前世只略略看过一遍的东西，真要一字不差的全部记起来也是一件难事。

扶灵陪着心上人在卦室磨了好几日的墨，这一晚实在是撑不下去，就这么伏在桌上睡着了。

直至砚台上的墨汁干枯，九嘤才发现她累得睡了过去。

卦室内里摆了张小塌，只够一个人躺上去。

九嘤心疼小姑娘这几日跟着自己吃了不少累，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到了塌上。

看着那张白皙秀静的乖巧睡颜，她的心不知不觉就软了几分。

明明和前世的自己是同一张脸，可却处处都透着不同。

眉、眼、鼻、唇，都是形似神不似。

这辈子的扶灵，和上辈了的扶灵，已彻彻底底是两个人了。

九嘤眼睑微垂，眼神中的温柔几乎快要溺出来。

如若可以，她愿意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灵灵——”

明知塌上的少女已经睡着，可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唤了一声。

那是扶灵最喜欢的称呼，也是她最喜欢的称呼。

意料之中，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勾唇笑了笑。

“灵灵——”

又是一声无人应答的轻唤。

如此反复几次，九嘤却乐此不疲。

难得露出这样幼稚的一面，连她自己也觉得震惊。

反应过后，连那张向来被冰霜覆盖的艳丽脸颊也泛出一丝不一样的红。

卦室前窗关了，后窗是开的。

一阵夜风袭来，将她面上红意吹散了些许。

她想，或许她应该去外面走一走了。

夜色已深，临近子时，江家的人都已经睡下。

卦室离江北清的房间并不远，从门口朝外望去，甚至还能看见对方屋子里仍旧亮着的烛光。

九嘤孤身立于黑暗之中，身上一袭白衣已完全被夜色掩藏。

白日当着扶灵的面，有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这会儿夜深人静，倒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思虑良久，她终是抬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朝着那间被烛火照亮的房间行去。

要成为大宗之主，首要前提就是修为要比同辈弟子更高。

江北清自小修习玄卦之术，对这方面的造诣并不算低，此次有幸能学习苍穹密卷，她自然是恨不得将所有心思都投入进去。

虽早就到了休息的时候，但她却还是安安静静的抱着书倚在床侧认真看着。

房间的窗户半掩，九嘤从门前路过的时候恰将这幅场景看在眼里，脚步不禁放轻了些。

虽不愿打扰对方钻研道术，但有些事，只能在夜里说。

她轻叹口气，终是停在了窗前，伸手在窗沿上轻轻扣了扣。

江北清被这声音从思考中惊醒，放下手里的书朝窗台看了去，恰好从窗缝中看到了半张再熟悉不过的精致侧脸。

这么晚了，来的人竟是九嘤。

她有些讶异，不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却还是下床披了件衣服匆匆走到房前将门打了开来。

九嘤听见门开的声音，转首望向门口，直到屋里的人走出，方才点了点头。

“江姑娘。”

夏日的夜风，吹起来满是凉意。

江北清面上尽是不解，回身后将房门轻轻掩上，而后才迈步来到九嘤面前。

“可是有事？”

深夜到访，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而且还是不能让扶灵知道的事。

江北清一时间有些想不通，按理来说，天卦的事已经解决，九嘤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扶灵私下找自己了。

她心中正是困惑，空气中正好响起一道低沉女音，一句话便解开了她的疑惑。

“我来，是想再请你帮两个忙。”

四周昏暗不明，稀薄的月光贴着墙檐落下，大部分都被红砖挡在了半空，只有一小缕照到地上，为二人带来一点光明。

江北清微转过头，视线望向身旁女人的脸，眸子中顿时映出半道冷艳又美丽的侧脸。

论实力，她比不得扶灵；论学识，她比不得九嘤。

真要说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估计真只有九嘤前几日让她教的解卦之术了。

“除了天卦的事，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

“我要你帮的，正是这件事。”

九嘤并不遮掩目的，未再等江北清出声询问，她已将自己的请求说了出来。

“今日过来，仍是想请你教我解卦之术，否则我也不会等灵灵睡着了才过来找你。”

江北清越听越迷糊，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已答应替你去查爷爷那道天卦的内容，你又何必非要亲自去学解卦之术？”

虽早已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九嘤的神色还是有了些细微变化。

她抿了抿唇，并没有立刻应声，反倒抬头看向夜空，直至四周彻底陷入寂静才轻轻松口。

“那你想过没有，倘若这世上不止一道天卦呢？”

江北清闻声大惊，眼神中尽是惊惧之色。

她摇摇头，对九嘤所说的话表示质疑。

“天卦难解更难求，爷爷在玄学道术上天赋那么高也只成功为天道占出一道卦，我敢说，当世再没有人有能力卜出天卦。”

“而且就像扶灵说的，无论是为天卜卦还是强解天卦都不是什么好事，你根本没有必要去学那解卦之术。”

江北清说的话不无道理。

凡人想为天卜卦并非易事，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江寻一人做到。

再看江寻临死时的惨状，或许这就是他强行窥探天机的后果。

身为好友，江北清不想看着九嘤重蹈爷爷的覆辙。

因为她知道，依九嘤的天资，就算现在开始学习卜卦、解卦之术，依旧很有可能真的卜出天卦。

她的语气有些急，话语中尽是担心的劝诫，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替朋友考虑。

九嘤眼睑微垂，心下微叹了口气，沉默许久才再次应声。

“你是天卦宗弟子，应当知道天卦的出现不止一种方式，除却人为占卜，天道也有可能主动为凡人赐卦，按理来说，这种卦不能叫天卦，而是叫预卦，解开这种卦，应当不会影响人的气运。”

预卦？

江北清听见这两个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脑海中思索半刻，她才堪堪想了起来，衡连宗主的确曾跟她说过预卦的存在。

只不过那时她还太小，所以才没有对这个词留下什么印象，加之预卦和仙灵一样只存在于传闻中，所以更是没有去多做了解。

此时听见九嘤这样说，她的表情一变再变，显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犹豫半刻，她还是摇了摇头。

“衡连宗主说，世上从未有人见过预卦。”

九嘤闻声抿唇，将腰间的白绢取了出来。

“刺心镜的碎片，可还在？”

“在房间。”

话音未落，江北清已小跑回房间取出了那一小块碎片。

而九嘤，也打开了手里的帕子，将里面那片掌心大小的金色龙鳞露了出来。

没了白绢遮掩，金色的光芒瞬间将小院照亮。

那么耀眼的光，让江北清直接愣在了原地。

直至九嘤朝她伸出手，她才从震惊中惶惶回神。

“你用刺心镜的碎片将月光引到这鳞片上，就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金色的龙鳞就摆在眼前，江北清一时间却不敢去接。

“这鳞片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初次接触传闻中的预卦，和天卦齐名的预卦，她竟莫名有些不安。

九嘤理解她的担忧，却没有将手收回。

“用刺心镜。”

她的一再坚持让江北清开始动摇。

踌躇半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接过了那方白帕，又将刺心镜的碎片举了起来。

虽只有小小一片，但引来的月光却是威力巨大。

她只匆匆低头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九嘤说的没错——

那鳞片内部，的确刻着数道看不懂的复杂卦纹。

粗略看去，确实和江寻当年所卜的那道天卦极为相似。

或许，这真的是上天赐给凡人的预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