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将近黄昏时分，顾敬就被恒帝传召进宫，他到太极殿后见恒帝斜倚在软塌上闭目假寐着，便只站在大殿上一言不发。

许久后恒帝才坐直身体抬眸看着他，问道：“今日在朝臣面前为何那般对待太子？”

顾敬现在不想再跟恒帝虚与委蛇，神情淡然冷声道：“因为臣看他不爽，看见他就觉得恶心。”

“呵呵......”恒帝笑容和蔼，接过小太监呈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你想威慑朝臣，要罢免兵部尚书，朕都给你权利，可朕并未允许你当众拂太子颜面。”

顾敬快速向他行个礼，声音越发冷冽，“陛下若是对此事不满，尽管处置臣。”

恒帝闻言竟也不动怒，脸上的笑容也不曾改变，笑着对一旁的小太监说：“指挥使火气很甚，赐茶。”

小太监赶紧端着杯热茶去递给顾敬，顾敬端起茶来小抿一口就将茶杯丢在茶盘上。

以往顾敬这么无礼，恒帝早就开始发怒了，今日他心情好似很不错，依旧笑着问顾敬，“今日是你的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顾敬冷笑着说：“多谢陛下关怀，臣并不打算过生辰，没有想要的。”

恒帝顿时变了脸厉声呵斥，“年年生辰都是这句话，什么都不争不抢，真是没有半点出息。”

他今日并不想发怒，火气又很快压下去，正准备心平气和问顾敬其他事情，顾敬却冷声道：“臣不争不抢，陛下也要将我想要的东西毁了，臣若是再争再抢，陛下刚才赐的，是否就不是茶，而是一杯毒酒？”

恒帝闻言将手中茶盏向顾敬砸过去，指向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怒喝道：“混账东西，竟敢说出这等话来，朕真是太纵容你了。”

他大步走到顾敬面前狠狠踢了他一脚，“给朕跪下。”

顾敬今日有意要激怒恒帝，等他话说完几息时间后才慢慢跪下，说道：“臣是没出息，不如陛下那会争会抢、平庸无能就只会告状的太子。”

“那不如等到除夕夜宴处理端王世子一案时，顺便看看陛下嘴上说着不喜欢却处处维护的太子，背着陛下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恒帝第一次见顾敬来自己面前说太子的不是，心里的怒气竟又渐渐消散，盯着顾敬清澈的眼眸看了许久，抬手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他额头，“有话直说，休要这般阴阳怪气的。”

这般举动让顾敬心里升起无数厌恶，声音越发冰冷，“陛下不是很有耐心么？十三年都能等过来，何必急于此刻。”

即便恒帝今日再不想生气动怒，听到这句话后也是怒不可遏，他气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随手拿起桌上一把极小的弯刀丢给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赶紧握着弯刀走近顾敬，弯刀很小，他不知刺顾敬何处才会让恒帝满意，若是让恒帝不满意的话他即刻就会被拖出去杖毙，只好快速颤抖着双手用弯刀划向顾敬手背。

弯刀很锋利，顾敬手背瞬间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小太监得不到指令，只好继续划着，在留下数道血痕后才听得恒帝叫停，让他去传太医。

小太监如获大赦，赶紧连滚带爬出大殿去传太医。

顾敬面无表情地看着血淋淋的双手，想起在山谷时郁荷手心的血痕，心想着她必定从未受过这种伤，一定痛极了。

恒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带着些笑意问：“你真正想要的？就是郁府那个小姑娘？”

顾敬不回话，依旧定定地盯着双手。

恒帝于是沉声道：“你倒是警觉，朕不过是打算让她入宫，你竟已猜到朕想除了她。”

“那朕不妨告诉你原因，不管她进入镇抚司是否是背后江湖势力指使，就凭她会易容术这一点，朕就不会取消对她所有的怀疑。”

顾敬表现出失望的神色，情绪有些激动，“若不是您一时兴起说要为我挑选良配，我也不会病急乱投医让她进镇抚司，是我主动拉她入局让她与我有牵扯，是我的错。”

“现下我已经让她离开镇抚司了，而且一个远离庙堂的江湖门派有什么值得您忌惮的？”

“再高深的术法也有破绽，臣不觉得陛下真的是忌惮她的易容术，与其说您怀疑她，倒不如直接说您怀疑我。”

“蜀地带回来的答案，您不满意就直接说出来，何必如此疑心深重去怀疑一个小姑娘。”

他将双手按压在黑袍上止血，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您这么多年如此对待我，我何曾有过怨言？我期待的东西您真的想给过我吗？”

“我倒是想问问陛下究竟想要怎样？究竟还要继续揪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折磨自己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由于陛下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我真的想要什么，所以就更不在意是否会失去我是吗？”

顾敬说这些话时虽然表面看起来很激动崩溃，但其实他的内心很平静，他很清楚恒帝这些年为何虐待他。

即便恒帝很在意他，但只有通过折磨他，才能减少其内心对淑妃的怨恨愧疚。

这么多年顾敬对恒帝所给的虐待从无半句怨言，也接受恒帝伤害他过后所表现出来的内疚，做世人眼中恒帝的走狗为其做任何事。

是为了让恒帝深信不疑觉得无论怎么虐待他，他还是和年幼时一样期待父爱，期待父亲的在乎。

虽然他很多年前就已经不再期待这些可笑的东西了，并且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摧毁恒帝拥有的一切。

顾敬也知道由于多年来他受到虐待时的反应都是毫不在意、默默承受，让偏执而变态，生性多疑到有时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恒帝又开始怀疑他已经不在意他，也不再期待他的父爱，只是在隐忍蛰伏。

他明白恒帝这几年给他无尽权利的同时又频繁地虐待他，是希望他能够反抗，去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对他，为何不能给他哪怕一星半点的慈爱。

这样的话才能证明无论他怎么对待他，他还是期待他的父爱，并不会背叛他。

所以今日顾敬不再隐忍情绪，是想看看恒帝的变态心理会不会因此得到满足，从而答应他放过郁荷。

即便他不想说那些话，也不是很确定恒帝是否真的会答应他，但这也是目前不让郁荷参与其中、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果然恒帝在听完这些话后本阴鸷的双眸渐渐变得温和，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方软帕，走至顾敬面前让他站起来。

竟亲自用软帕去擦拭顾敬手上的血迹，然后走到一根玉柱前扯了扯柱壁上缠绕的细线拉响殿外铃铛。

大殿外等候许久的太医听到铃铛声后赶紧提着药箱进殿去，才走进内殿就听见顾敬带着些嘲讽的声音响起：陛下可真是一位贤德的明君。

太医被这句话吓得顿时腿软，强作镇定走到恒帝面前行礼，快速为顾敬处理手上伤口，上药包扎好后又赶紧行礼离开。

恒帝端坐在软塌上许久，才笑看着顾敬说道：“你长这么大从未向朕要过什么，本来只要你开口，任何东西朕都可以考虑给你。”

“但朕再问你一次，皇室的秘密，此女知道多少？”

顾敬神情坦然，“她以为我是端王世子所以才会一直被陛下虐待，其余一概不知，臣也不会让她知道那些事。”

恒帝闻言盯着他缠着纱布的双手看了许久，又抬眼去看他的眼眸，那双跟淑妃眼眸一般清澈纯粹的双眼。

他目光变得越发慈和，允诺道：“朕不会杀她，甚至可以允许她继续留在你身边，就算以后朕发现她知道皇室隐秘，朕看在你的份上也不会伤她分毫，但朕会杀了她所有血亲，让她生不如死。”

顾敬向着他行了个叩拜之礼，说道：“那些所谓的皇室隐秘也是臣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触及的伤疤，所以就算臣在意她，若有一天她知道了那些事，不用陛下动手我也会杀了她。”

“但在此之前，臣不希望陛下对她做任何事，那样只会让我觉得陛下并不信任我，更不在意是否会失去我，那么我会如您所愿。”

恒帝慢慢走到他面前亲自将他拉了起来，笑意温和，“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提的任何要求朕都会答应你，待会出宫后私下前去姑苏行宫祭拜你母亲吧。”

顾敬闻言心里紧崩的弦放松下来，自从他年幼时离开行宫后恒帝从未允许他回去过，现在居然允许他回去便说明恒帝还是选择了信任他，答应了他不会对郁荷做任何事。

然而手上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对恒帝的厌恶又加深无数，心想着若是他能早知道今日这个办法真的能让狗皇帝同意不伤害郁荷。

那他绝不会让郁荷去山谷学琴受苦，以至于让她怨恨她，说出那些狠绝的话。

允许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又如何，他既然已经答应不让她跟自己的事再有牵扯，不再与她相见，他必定会做到。

他快速向着恒帝又行个礼，“多谢陛下隆恩，臣告退了。”

他刚出太极殿殿门，远远就看见谢晟正迎面走来，他心里刚压下去的恶心感又开始汹涌澎湃。

不知从何时起，每次他被恒帝责罚受伤时，谢晟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挂着虚伪恶心的笑容来假意关怀他。

刚开始时顾敬很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对谢晟这种行为很是厌恶，便总是对谢晟出言嘲讽，恶语相向，但谢晟却乐此不疲。

久而久之顾敬便发现谢晟竟很羡慕他虽然被恒帝虐待，但恒帝还是很信任他，还给他无尽的权利，所以奈何不了他，就来看他的笑话，以此找心理平衡。

顾敬觉得他跟狗皇帝一样是个变态。

现下见他已经走到自己面前，便有些戏谑地看着他说：“太子殿下嗅觉可真灵敏，这么快就赶来了。”

谢晟今日被他在朝臣面前拂了颜面，已经彻底放弃拉拢他的打算，便也不再伪装，嘲讽道：“哪里比得上指挥使大人，如此忠心经打，的确是看家好手。”

顾敬轻轻掸了掸衣袖，低笑着说：“太子还不明白吗？”

他身躯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说：“狗皇帝的爱好就是打人，太子为何不想办法也让他打几顿，说不定他一高兴就给太子实权了呢？”

谢晟根本不敢惹恒帝发怒，觉得顾敬此言简直是奚落他，当即怒哼着斜睨顾敬一眼，大步走进殿去。

顾敬也毫不在意，出了皇宫等天黑时赶往姑苏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