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瑾妃怀孕一个月的时候，皇后说宫里久未有喜事，提议趁此机会办个宴席，歌舞弦乐地热闹热闹。皇帝想着平时对瑾妃多有疏忽，看着那温柔似水，善解人意，从来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人心下怜惜，同意了皇后的提议，更是大笔一挥，让太常寺乐人与芙蓉园舞姬同台竞技。

东方永安与李明珏过来荣庆宫途中听闻两个舞姬装扮的女孩嘁嘁喳喳议论，似是偏殿芙蓉园的更衣室1（就是更衣室，不是厕所哦）里起了冲突。她顿住，李明珏道：“想去瞧瞧？”她点头，李明珏笑，“你还真是管得宽，快去快回，别误了入席。”

她才不是管得宽，她又不是太平洋警察，只不过东方苏苏作为芙蓉园最优潜力股，现在力捧之人，在皇帝面前露脸这样大好的机会岂会不来。先前东方苏苏说秋园监待她恩重时，她还以为真是因为爱惜人才，才会不计资历，全力培养提拔她，但仍是觉得秋园监太过热情。后来洛施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秋园监攀附而上与福泉宫来往密切，为福泉宫出谋划策，她才确认她是别有目的。她那种欲求太过强烈，让这个一步一谋划的宫中老人都掩饰不住。

她告诉过东方苏苏，不过东方苏苏却没放在心上，秋园监求什么不重要，无非就是钱财名利，她与她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甚至她希望秋园监的欲求能更强烈些，她的热切将会成为她的助力。

东方永安与她说过以后，她在芙蓉园的行事越发大胆，毫不顾及他人，就是当众削那些资历老人，上等舞姬的面子也不在少数，搞得芙蓉园内矛盾渐深。蝶梦多次找秋园监告状都被秋园监不轻不重地挡回来，东方苏苏就明白了她的态度，越发目中无人。

这不，此次御前表演本排定蝶梦领舞，她公然将蝶梦舞衣撕坏，气得蝶梦恨不得杀了她。她一派，蝶梦一派两派人在更衣室叫骂扭打起来。那些保持中立的，劝这个不听，劝那个也不听，又不敢去拉架，上去就被一顿暴打，更衣室里乌烟瘴气，正不可开交。

忽闻一丝细声传入，似有人说话，可惜如细流入海，半点涟漪也不见，扭打的人衣乱发散，依旧吵得面红耳赤。接着砰一声，这下众人都听见了，停下手中动作望向门口，只见一个娇俏女孩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过来，十分礼貌地问：“请诸位歇歇，容我找人说个话好吗？”她语气谦逊，笑得人畜无害，却不妨碍众人看清她脚边躺着的摔得稀烂的实心圆木凳。

那圆木凳可不是那些一碰就散架的街头货，而是从硬质粗木上挖下来的一整块，摔成那个样子，得要多大手劲。众人有些惊愕地看着来人，在她进来时，纷纷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

东方永安走到东方苏苏身边，蝶梦还揪着苏苏的衣襟，对上她目光不由松了松。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年少的女孩面前失了气势，不由有些恼怒。复又抓住东方苏苏衣襟：“怎么还找帮手来，但这么一个小姑娘能干什么？”

“我可没找她来。”

东方永安道：“不是她找我来，是我来找她，这位姐姐能给个说话的空隙吗？”

蝶梦下巴一抬：“凭什么？你一个外人就不要来掺和我们芙蓉园的事。这死丫头太嚣张，今日竟敢公然毁坏我衣物，我若再不给她点教训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今日喜庆之日，一口一个死多不吉利，再打下去也无济于事，开宴在即，各位这个样子到陛下跟前怕不是要获罪。”

蝶梦扯扯自己掉下来的发丝，也觉不妥，东方苏苏嘲笑道：“与其在这儿跟我纠缠，还不如赶紧去想办法，指不定还能赶上。”

想了想，蝶梦松手：“你给我等着，回来再收拾你。”众舞姬赶忙散去整理仪容。东方苏苏转身到自己的妆台前挽发补妆，东方永安跟上去：“你又想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语气？想质问我，好走不送。”

东方永安拿过她手里一根簪子：“你为什么非要引起陛下注意？我不是说过那样大的案子凭你一两句说辞就想翻案根本是天方夜谭吗？”

东方苏苏抢回簪子簪入乌黑的发中，左右看了下自己的妆容颇为满意：“嘁，你打量着我是傻子呢，这点道理都不懂？”

“那你想干嘛？你这样很危险，万一……”

东方苏苏接道：“你是想说万一被皇帝看上怎么办？”她嗤笑，“那样最好不过，我就会在他欲*仙欲*死的时候割断他的喉咙，让他流尽鲜血而亡。啊，这真是个好主意，他会不会成为第一个死在床上然后遗臭万年的昏君呢？”她双眼放光，神态狂热，似乎对这个法子真的很心动。

见东方永安不说话轻蔑地瞥一眼：“这就吓到你了？”

“你这是痴心妄想。”

不多时有舞姬跑进来：“姐妹们，动作快点，宴会就开始了！”

东方苏苏道：“快走，别在这儿碍手碍脚。”东方永安走时，她喊住她，“永安，我想跟你离开皇宫，去别的地方，去许州、去找大姐。”

东方永安愕然，她很少露出这么亲昵的表情，叫她永安，随即她高兴地点头：“很快，我就带你离开！”

她走后，东方苏苏垂下眼帘：“我是说真的……”

东方永安回到荣庆殿，赴宴者皆已入席，最后是皇帝带着皇后妃嫔进来，帝后自然上座，因是今日庆贺主角，瑾妃坐在皇帝下手第一，往常伏贵妃的位置，而伏贵妃坐在皇后下首第一个。

东方永安走到李明珏身边跪地而坐，李明珏心中起了一丝涟漪，那是种心安的感觉。他拎起银壶用自己的杯子倒了一盅酒转身给永安：“果酒，让你沾点光。”

东方永安接过一饮而尽：“感激不尽，改天我也酿些果酒，肯定比你这好喝，让你也沾沾我的光。”

“争强好胜可不讨人喜欢。”

旁边李明易也递过来酒盅：“喝我的，我的比他的好喝。”李明珏伸手挡开：“什么比我的好喝，分明一样。”

“给我个面子。”

东方永安道：“都知道不好喝了还要喝，殿下打量奴婢是个蠢人呢，那奴婢就更不敢喝了，免得污了您这杯子。”

李明易不明白蠢不蠢跟喝不喝酒有什么关系，问：“怎么说？”

“您不知道，蠢是会传染的。”

“好哇，你这个丫头，骂我还是骂你呢？”若不是皇帝在上头，李明易都要跳起来，“枉我多次帮你，还带新鲜玩意给你，你这个没心肝的！”

“您带什么给我了？”

李明易看看她又看看李明珏，一脸了悟，伸着手指头状作恨不能已道：“哥，这就不厚道了吧，她又不是你的挂饰。”

李明珏嘘了一声：“别闹，开始了。”

上面赵木直起嗓子高喊：“乐起。”浑厚庄重的钟磬之声响起，先起的是太乐署的雅乐，庄重威严，众人屏息不发一丝嬉闹之语。雅乐毕，皇后率先举杯向瑾妃祝贺，其他人跟随其后，瑾妃起身一一回礼。皇帝道：“雅乐到底太严肃，接下来是芙蓉园了吧？”赵木：“回陛下，正是呢。”

与方才相比，更轻灵柔婉的乐声响起，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皇帝笑：“宴会嘛，还得这个才好。”伴随乐声，姿容曼妙的舞姬们莲步而入，水绿的纱裙带进来一股凉意，沁人心脾。领舞的是东方苏苏，看来蝶梦没赶上由替补的补上了。

东方苏苏在最中央，穿着与别不同的华裳，振袖而舞，曲缓时柔弱无骨，绵绵情思，曲转处化柔为刚，英气逼人，巾帼须眉。东方永安知道她舞技了得，却仍觉得这是她跳得最用心最好的一次。眼波流转，面若芙蓉，轻纱曼曼，正是垂杨袅袅腰肢软，寒江练练天魔舞2。（菩萨蛮十之六，原文垂杨袅袅腰肢软，寒溪练练琉璃浅。）她嘴角噙笑，神态渐入痴醉，仿佛天地只剩她一人，而她以毕生所学所遇所感，谱一曲华丽终章。

没有人能逃过天魔女的诱惑，在场即便是贯见美人的皇帝皇子都不由停下动作，眼睛盯着殿堂中央半点移不开。而东方永安心中却一咯噔，随即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会想到终章二字，为什么要想到终章二字！

众人都沉浸在绝妙的舞姿中，谁也没想到变数突生。

东方永安一跃而起，她是与李明珏一同动作的，只不过从李明珏席上飞出去的是酒盅。与此同时眨眼前还舞得跟天女似的东方苏苏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而剑尖已到皇帝跟前，皇帝乍惊后退，却在龙椅上退无可退。旁边的皇后惊呼陛下，下首的妃嫔捂嘴尖叫。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一切又像慢动作，众人都被定格，竟无一人能在那夺命的剑之前赶到皇帝身边。

“去死吧，狗皇帝！”东方苏苏爆喝，带着无尽憎恨，东方家的以及她自己的。

然而只差那么一点，后来想起她总会懊悔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哐当一声一只酒盅砸在她剑端，她的剑顿了一瞬，只那一瞬就叫她饮恨，一瞬足够李明武天降奇兵般落在皇帝跟前。李明武手握侍卫身上抽来的剑，虽非他惯用的长*枪，然而只一剑横扫就让东方苏苏横飞出去。长剑当胸，挺身而立，年纪轻轻已露盖世英豪之气。

东方苏苏如被大雨打碎了翅膀的蝴蝶委顿于地，口吐鲜血染红了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家重地。侍卫们蜂拥而上将她围住，舞姬们早已落荒而逃，而与李明珏同时动作的东方永安却没能越过李明珏的席面。

“放开！”她双眼发红，怒视李明珏，回应她的只有扣得更紧的手。“我让你放开！”殿堂中乱糟糟一片，淹没了她的怒吼。她拳打李明珏胸腹，脚踢李明珏膝盖，李明珏手抵脚挡，略显支绌，却绝不松开她的手腕半分，即便她的手腕被他扣得破了皮，即便她踩起他的脚毫不留情。

“我不能看她死！”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又怒又颤，疯了一般不管不顾。

李明珏也怒上心头，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冷静点，这里是荣庆殿，她不会死在这里！如果你现在冲过去，暴露了，你们姐妹两都会死！冷静点！”他用力拉过她扣在怀中，“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别让害怕侵占了你的理智。你是东方家的女儿，不会自寻死路，她也是东方家的女儿，不会就这样死的。”

东方永安被按在他的肩头一动不能动：“你知道了？”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我知道了。”东方永安对她的在意与流苏的苏不难让他联想到当年他救的是两个女孩子。“别怕，还有我。相信我，事情还有转圜。”

东方永安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