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8 章 第 278 章

这日东方永安三人等天黑后方进宫，不意外在宣武门又撞见那个鬼祟身影，一见她们韩章转头就走。东方永安叫住他：“蒙统领等候，不知可否请统领同行一程？”韩章四顾见无人，稍一犹豫跃上车来，采娘吩咐车夫将车掉头寻了僻静处停着。

东方永安刚要问他常等在此什么意思，韩章却劈头问道：“两位可知我大辰不准豢养死士？”她一面心中暗笑，明明是他找上门来还要拐弯抹角，一面回：“自然知道，这里谁养死士了吗？”见韩章面色犹疑道一句，“韩统领有什么不妨直说，既已上车还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做什么小儿女之态？”

韩章脸色一凛：“那总管养着那几个危险人物是为何？”

东方永安嗤笑：“统领还是不肯坦白你等我们的用意，那便我来说，实不相瞒，陛下需要自己的护卫，韩统领的殿前卫好虽好，可惜……不是自己人。至于我为什么敢告诉你，是因为，韩统领前未向摄政王爷禀报，后又上了车，我便斗胆一猜，韩统领的心中尚有，陛下。”陛下二字前她顿了顿，因她二人心知肚明，韩章心中的哪是什么皇帝，只怕是另一位，不说明是给他留个脸面，也保全李念君的体面。“我记得统领在那日大火说过，必报救命之恩。统领不肯说明来意，不若我先说明，请统领上车之意。”

她漫不经心给猫儿顺毛，却骤然一句：“我想请统领相助，将六人安插进宸元殿守卫。”将六人安插进宫，她想了很久，不过这个念头却是这会儿才想出来的。从采娘，连韩章都抑制不住震惊得神色，可知这个念头多么惊人，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突然、如此大胆提出来。采娘忍不住唤她：“姑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韩统领可以告诉我，我是葬身虎腹还是摸得虎子了吗？”

“总管胆魄，韩某自叹弗如。”韩章道，“韩某再藏着掖着倒显得小家子气，不错，我等两位确有所议，韩某一直关注总管行动，采娘打听到的消息亦是我放出去的，目的就在于确认总管或者说陛下的心意，最好能提醒你们来找我。韩某的故事，以总管聪慧想必已能猜到七八分。不怕总管见笑，韩某此生所求已不可得，只余一点念想，断我所爱之刃尚可忍，困她自由之锁必斩断。”

“这困她自由之锁？”

“便是李穆，李穆在一日，她便是他手里的工具，永远不能为自己而活！”

“难道你想？”怎叫东方永安不惊，他们不过是想推翻李穆，照韩章的意思，他更想要李穆的命。啧，世间之缘大抵如此不循道理，他深爱他的女儿，她深爱自己的父亲，而他却又要为了所爱之人除掉她所爱，颇有几分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擅长理清复杂的情爱问题，遂道：“总之，韩统领的意思是愿意帮这个忙了？”

韩章眸中寒光闪过：“不只这件，还可以更多，若非如此，他如何能轻易留在宫中？”这个‘他’指的是正趴在东方永安膝上的猫儿，“我与陛下、总管是同路人。当然，光凭一张嘴也太浅薄，将他们安排进殿前卫便是我奉上的第一份诚意，请陛下与总管静待。”

回到宸元殿后殿，自己的住所，先将猫儿哄骗睡下，采娘掌灯与东方永安同坐：“此人可信吗？”

“谈不上可信不可信，目标一致而已，瞧着吧，他若要整幺蛾子，倒也不必等到今日。”

“若这边可行，那边可也要准备好。”

这一说倒正中东方永安心思，比起韩章她更担心那五人，确切说链鬼。纪律学习与小队行动训练已经颇有成效，其他人都好说，虽各有想法，大体上进退有度，唯有链鬼与猫儿不是善茬。猫儿受自己压制且不论，链鬼一见血就发疯的毛病着实是个问题，虽然针对此点她想了不少法子，链鬼也有所收敛，但若要进宫，还需再试一试才放心。

东方府中，她将五人从被窝里揪起，聚在一处。无影打呵欠：“老大，不是觉也不让人睡吧？”这两日东方永安虽然不看着了，训练强度却加重几分，至于谁替她看着，自然就是也不知为何就成了她忠心狗腿子的猫儿与无色。大约是觉得涮他们很好玩，猫儿与无色干得有声有色。从一大早训练下来，就是他们这些练家子也逃不过腰酸背痛，链鬼更是倒头就睡，此刻被拎出被窝眼睛还睁不开。

东方永安看他一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可不能养着你们吃干饭，就是你们自己总吃干饭也过意不去。”对此，铁鱼表示很赞同，天天困在小院子里吃闲饭，让他很是怀念极乐场架往死里打，饭往死里吃的日子。“所以我准备让你们发光发热。”

无影：“怎么个发光发热法？”

铁鱼：“发光发热咱不会，叫咱打个架，杀个人小事一桩。”

“杀人就不必，原本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陛下，我决定将你们调到我眼皮底下罢了。无影你那是什么表情？”她点名，“不要觉得保护陛下很简单、很轻松，说多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只要知道，什么刺客刺杀，什么其他危险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链鬼迷蒙的眼骤然一亮：“危险？危险好哇！”

“……也不是时常会有。”瞧他一副巴不得皇帝天天遇险的样子，东方永安心虚，毕竟皇帝大半时间都在皇宫，真不得天天遇险，不然也不用干事，成天就躲险了。“以后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陛下安全，绝不可掉以轻心。”她正色道，“在那之前，我会对你们进行最后一项考核。今晚你们有两个地要去，两件事要做。”拿出一张图纸交给五人传阅，她将今晚的任务说来。

“这张是户部尚书俞万钱大人府里的大致布局，你们今夜先往俞府，将俞大人书房案上第一本书册第一页内容誊抄下来，从俞府出来后往长阳第一楼擎月楼楼顶，将藏在铜钟里的红丝带拿回来，最后将誊抄纸张叠成纸鹤系上丝带，放进皇宫我的屋子里床下的盒子里。所有过程要求悄无声息，不得被任何一个发现，不准伤人，更不准出人命。若是被哪怕一个人发现就算失败，失败的人，我便只好请他重回极乐场。”

失败的惩罚听起来不算什么，几人却皆是神色一凛。拿铁鱼来说，怀念极乐场博生死的日子，不等于想回去，非为其他，而是若被退回极乐场，于他六人来说乃是奇耻大辱，且他们已宣誓过效忠，主弃则死，无二般话。

六人当即以拳抵胸，神情肃穆：“必定完成。”

“那我就回宫等你们好消息了。”临去前东方永安瞥一眼链鬼，今晚行动并不特别困难，唯有一个变数，链鬼，结果如何，但看宫中最后一局。

六人潜入户部尚书府，按照图纸所绘前往书房，无影、夜鹰探哨，铁鱼与链鬼随后，无色断后，秦风则脚不沾地，在屋顶穿行，总观全局，东方永安用日复一日的训练将这种配合模式印入他们脑海，让他们不知不觉间便以此种模式行动。当回过神来，后方的无色瞧着前面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人，也开始将后背交给他人，默契四顾，有条不紊地推进，不由一笑。从前谁能想到他们也会有如今这般配合的日子，他们都是踩着无数白骨，从一个又一个死人身上爬上来的，在他们的认知里，只有鲜血与胜负，掠夺与被掠夺，没有所谓合作，更没有队友。即便同为青铜门之人，他们也只有挑衅与戒备，哪怕对食物链顶端的小疯子，也是畏惧的同时时刻想着怎么把他踩脚下。

真是神奇啊，东方永安这个人，一个会对着一群嗜血凶兽一本正经、义正言辞，一遍又一遍讲，要爱国爱家爱护他人，力量不应该用来掠夺而应该用来扫尽天下不平事，正因为强，所以更要护尽弱小，不知该说理想还是幼稚，天真亦或赤忱。不管哪一种，他愿意看着甚至追随，他们除了胜负就是生死的人生，若是能翻起不一样的浪花也很叫人期待。

悄然而至，将书房第一本册子第一页上的内容誊抄下来，虽然任务是这么说的，但东方永安高估了他们，不说字认不认得全，会不会写，谁也没那个耐心，所以确切说他们是直接将那莫名其妙的一页撕下来，又无声离开。完成俞府的任务，掠过巡夜士兵，放倒擎月楼哨卫，六人轻而易举登上楼顶，将铜钟里的丝带解下。

铁鱼颇有些不满意：“就这任务，老大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无影：“照常理说，这三个任务都不算简单，哪个都够半吊子喝一壶，遑论闯皇宫，不过老大忘了咱可不是半吊子，就是皇宫咱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怪我们太厉害？”链鬼冷不丁一句。无影拍他一脑袋嘿笑：“做人要谦逊一点，谦逊的意思你懂吗？”链鬼一知半解。

无色手指半开的窗子漠然道：“小疯子已经走了，再不跟上，你们打算在皇宫里绕一整夜吗？”无影的话，他不是很赞同，东方永安并非不了解他们的实力，只不过她要的不是他们大杀四方，仅仅是要加深配合的默契度罢了，从这一点说，任务完成，同进同退，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此外，他有预感，最后一趟，恐怕不比前两处顺利，东方永安的狡诈他们都领教过，相信她会让他们毫不费力通过测试，而不使点绊子才傻。他敛住神思，提起精神，跟着链鬼跃下楼去。

他们攀墙越壁，飞檐走脊，羽林军铜墙铁壁的防守，在他们眼中漏得如同筛子，就连本该重重守卫的皇帝寝宫宸元殿前也不过几个零星侍卫。无影狐疑：“老大不会这么小看我们，将守卫撤去，给我们开后门吧？”铁鱼：“管那么多作甚，这就去给老大一个惊喜，她一定想不到我们来得这么早！”自入了宸元殿，小疯子就不见踪影，五人也不理会他，自绕过皇帝寝殿，钻进后院仆婢们的住处。

整个院子黑灯瞎火，不见一丝光亮，夜风拂过，冷气袭来，叫几人不由打起寒颤。“有埋伏？”不常开口的夜鹰也察觉异样，警惕起来。

无影道：“老大不至于这样挖坑坑我们。”

无色：“总之先找到老大屋子，小疯子不知跑哪里去，咱们一间一间找？记住别惊动屋里的人。”

铁鱼：“你这就指挥上了？”

“不然呢？靠你这个只长个子的傻大个？不是发呆就是发疯的二愣子链鬼？还是话都说不利索的夜鹰，亦或随时都能跑得无影无踪的无影？用无影那句话说，做人得谦逊，对自己可别太高估。”

“你这个娘娘腔，嘴皮子倒厉害，就不知道有没有老子拳头厉害！”铁鱼横眉怒目，两人立时剑拔弩张。

无影拉架：“再托大，也别在这里干起来，要是引来羽林军，咱不如现在就回去收拾包袱滚蛋。你们说呢？”无色与铁鱼方神色稍缓，收起架势。却发现不见链鬼踪影，正要去寻，只听得链鬼欢喜呼道：“有香味，这间屋子好浓的香味，一定是这间没错，老大一定躲在这里！”回首人已经站在面南那间屋子前。

“等等，别……”阻止的话还没完，链鬼已嬉笑着，大咧咧推开门，那动静生怕屋里的人不知道。无影扶额，忽闻无色低喝一声：“不好！”遮住月亮的云层适时退去，银光洒落如霜，照得那屋子里亮堂堂，就是他们也看清那屋子里，地面、墙壁，桌案、椅子竟满是血迹，好似有人拎着一桶又一桶血泼洒其中，骇人非常。

他们早该想到，对链鬼来说，什么才是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