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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5 章 第 305 章

安陵帮助安顿撤离者,撞见被东方永安救下之人偷偷离营,那人见到她神色很不自在,急忙退回去,那时她未觉得有何不妥,只吩咐那人不想腿废了就好好待着。至半夜她再次见到那人拄着拐杖鬼鬼祟祟出了营帐,一路小心翼翼,似乎不想被任何人发现。正是这份小心引起安陵注意,先前问过他没有家人才安顿到临时营帐,现在却一副不顾伤势急于逃离的模样,很难不叫人疑心。

于是她悄无声息跟上去,想探探此人到底想干什么,想去哪里,他伤得不轻,是什么让他无视自己的伤势也要一个人偷偷离开。

这一跟便有了此刻她与东方永安、小言三人站在山腰,目瞪口呆看着脚下方与世隔绝的美丽“桃源”。三人在灌木丛中寻着一条隐蔽小土道下山,走了约莫一里路进入一片樱树林。穿行其中,小言不住赞叹,安陵被惊得屏住呼吸,而东方永安早已红了眼眶。

这个时节,樱花未开,然而樱树林却非是一派枯焦萧索的样子,深色的枝丫上点点雪白,似逆时而开的白樱,又似隆冬降下还未消融的雪。风吹过,雪白离开枝丫随风而舞,东方永安仰头,望着漫天飘飞的白色,眼角一滴泪滑落。如果思念有颜色,是否就像眼前飞舞的“雪花”,将世间一切掩去,唯留最纯粹的洁白。

她伸出手,让雪白降落在自己掌心,那是一张剪纸,两个手牵手的小人,嘴角弯弯如月牙,是她曾教过李明珏所剪的样子。

林子深处有一户人家,青竹制成的篱笆上爬着青藤,篱笆院中坐北朝南三间石屋,旁边坐西朝东亦三间,比正屋稍矮,屋前掘一口井。东南角一座四五米见方的石台,台上放着石桌石墩,台边一支三层木架,半米宽,与石台同长,架子上摆满青苔色种花陶盆。石台与石屋之间的地面尽铺山涧中捡来的小圆石,每粒石头都差不多大小,其上辅以石板作为来往进出通道。

院子里的布置简单而不单调,可见主人是个细致讲究的人。三人在门口呼喊,无人应答,院门开着,东方永安在心中强烈的思绪驱使下进入,不请自入已是无礼,所以她们只在院中转了一圈,并未入屋。

顺着石板路跨过台阶登上石台,手指轻轻抚摸石桌边的花纹,水气又一次遮住了眼,重明宫也有这样一个石桌,桌边雕着这样一个花纹。她记得李明珏说过,少年时,他好奇心重,什么都学过,包括在别人眼里不学无术的东西,种花养鸟、刻石雕木,为什么要学?他说他生在帝王家,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人生有限,要尽可能去尝试,去体验,不要将自己局限住。当然很多东西他体验过又放弃了,原因?他说,人的精力有限要懂得放弃。那时她还笑,什么话都被他说了。

重明宫的石桌便是他亲手雕刻,唯一还算满意保存下来的东西。

“真的是他……”她几乎可以确定,此处住着的就是失踪已久的李明珏。他怎么会在这里?活着为什么不会长阳?如果真是李明珏,将有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但那些她都顾不上,她心中脑中被满满的“是他,一定是他,她真的找到他了”占据,思绪如宓江汹涌的浪潮将她淹没,又如烧沸的滚油翻涌沸腾让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只能张着嘴,像一条渴水的鱼,等待救赎。

救赎在背后响起:“你们是谁?”声音温润中带一丝清冽,如山间最清澈的山泉,一如多年前再见时的那句“在下与姑娘是否见过”。泪再也忍不住,如雨倾下,东方永安机械地转过身,仍抚在石桌上的手指不为人所察地、剧烈地颤抖着。

那张恍如隔世的脸上剑眉星眸如故,两鬓却在山岚中增添了无尽风霜,他望着她,眼中有疑惑有不快,然而东方永安不在意,什么能比他还活着重要?

“你活着,真的好好的活着,太好……”

话未完,她的笑容凝固,“你们是谁?你们不是村里的人?”一句让东方永安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全身血液好似一瞬被冻住。相似的问话,不同的声音,那是一道纤细、黄鹂一般悦耳的女声。

安陵走过来,附在东方永安耳边:“我正要跟你说,晾晒的衣物中有女子衣物,这里,不止一个人居住。”

“我已经知道了,下次你可以说得更早一点。”她们一同望向李明珏身后,一名穿着素雅却难掩其半分俏丽的女孩走出来,手中牵着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有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眸子同样如山泉清澈,生在山野,却丝毫没有粗鄙的气息,反而将山野的灵气俊秀凝结于一身,若非在此情景,她会错以为看见了山间的精灵。

至于小男孩,东方永安心中一咯噔,幸而很快反应过来,按时间推算,李明珏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才及时缓过一口气,不然自己血气上涌,来个当场去世,她觉得都是有可能的。

谁知小言嘴快,惊道:“殿下你跟别人娃都有了?”

安陵干咳一声:“年岁不对。”小言才醒悟,赶忙捂住嘴,但她的话已经像把刀子在东方永安心里又划了一刀。

东方永安强自镇定,不答女孩问话,却只问李明珏:“你不认识我们?”李明珏摇头,“你失忆了?”李明珏未答,然而他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们答案,显然他亦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三人心中皆明了,若非失忆,他堂堂太子,既活着岂会困守此处,岂会不回长阳?

“哈。”东方永安轻笑,却无笑意,不知是笑命运弄人,还是笑老天的把戏太过老套。她走下石台,走向李明珏:“那片樱林是你种的?”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樱林里无数的小人是你剪的。”

这次李明珏没有再问‘你怎么知道’,而是沉默片刻问道:“你与我是什么关系?”

不等东方永安回答,那女孩走上前,挡在两人之间:“你们非是这里的人,我当你们只是误入,快快离开吧,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东方永安看向她,女人的直觉,让两人的对视充满火*药味,她笑:“谢小姑娘好意,不知若让他人知道会怎样?”她在“小”字上加重语气,虽然这么问了,对于答案,她并不太在意,绕过女孩,逼近李明珏,“比起这个,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你!”女孩欲追上前,被安陵与小言一人一边挡住。

李明珏示意她别急,收回目光静视东方永安:“请姑娘指教。”

东方永安直视他,字句道:“你用八抬大轿抬我进门,我们拜过天地,成了亲,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

空气突然安静,李明珏还算镇定,却也忍不住震惊,他想到他们关系可能不一般,对方眼中那汹涌的感情让他无法忽视,那种满溢的、澎湃的,一不小心就会将他吞噬,甚至让他自愿沉溺其中的思念与爱意,他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一二。但他万没想到,自己竟已娶亲。

他们就这么望着彼此,久而无言。

忽然一声叫喊打破沉寂:“就是他们!”谁也没注意,小男孩什么时候出去叫了人来。在他带领下,一大群村民,看样子是全村出动,百来号人,手持锄头铁锨各种农具赶来,将小院团团围住。

小孩与几名男子,想必是主事进来,小孩跑回女孩身边,主事者则将东方永安三人上下打量一番,向那女孩道:“她们是何人?从何处来?可有对你们不利?”女孩摇头:“村子有村子的规矩,该如何,请诸位叔伯定夺。”

“既如此。”一人回头招呼,“大家进来,将人捆了!”

“等等!”这声是两个人喊的,一者在内,是李明珏,一者在外。“诸位别急,听我一言。”来人拨开人群挤进来,却是同样失踪已久的安和!他头上戴着粗布缠成的帽子,蓄着胡须,肩上搭着汗巾,脚上的鞋子沾满泥巴,似乎刚劳作回来。显然,与李明珏相比,他于当地生活融入得更好。“别这么急躁,一言不合就动手嘛。三位也许是误入,又都是女子,能有多大危害?咱们不如先听她们怎么说,再决定作何处置?”

“安哥哥,她们一定是坏人!”小孩稚嫩的声音带着气愤的控诉。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她们会让李哥哥离开青儿与姐姐,是坏人!”

东方永安立时捕捉到小孩话语中的讯息,他叫李明珏李哥哥,叫安和安哥哥,李明珏失忆不知自己是谁,那安和就一定没有失忆!她看向安和,见后者朝她挤眉弄眼,证实了她的猜想。

安和安抚小孩:“你看这几个姐姐漂亮得很,应该不是坏人,咱们再问问。”小孩听不出他话中的逻辑问题,半信半疑。他上前,才要开口,骤然察觉扑面而来一道剑风,惊得赶忙跳开,原先所站之处,长剑落下,与石头撞击出火花。

安和站定拍拍胸口,心有余悸:“老妹儿你不应该扑上来给哥我一个爱的拥抱吗?要不要这么凶?”

不留情面一剑劈过来的正是安陵,她不答话,提着剑冲上去一顿猛砍,连东方永安也吃了一惊,村民见状更是炸开了锅,举起锄头叫嚷着要来帮助安和。在人家地盘不收敛点,反露出这么大恶意,人不炸毛才怪。

眼见双方就要冲突,安和一边躲闪,一边喊:“大家都别这么大火气,有话好好说,我来就行,她跟我闹着玩呢!”

“谁跟你闹着玩!”安陵绷着长脸,语气森然,一剑砍下他一缕鬓发,“没死不会吱个声?那你还不如死着吧!”

“妹儿,哥知道错了,你听我解释。咱先停手好吗?这多难看,容易引起误会,再流点血什么的就不好。”

安陵充耳未闻,左一剑右一剑破风砍在他脚边,直到安和停下,直到手中的剑抵上他的脖子,安陵才停住,尔后恼恨地丢开剑走开去,插入石头缝隙的剑呜呜铮鸣,似她吞落肚腹、不会发出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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