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4 章 第 374 章

白樱村西侧乃是一个不算出口的豁口，比起其他三面的绝壁，它友好多了，不是那么独立于世外难以攀援、难以亲近。但若以为那便是出口，放松警惕，无疑会被它之后广袤的沼泽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那豁口上窄下宽，好似一只巨形葫芦立于天地，于是得了个名字叫葫芦口。站在葫芦口乱石上，狐耳再次发出刺耳又怪异的尖叫，他笑说这是他独有的叫声，还有他的笑声亦与众不同，那样每当人们听到，就会知道那是他，对此他甚为得意。

东方永安与李明珏爬上大石，山风拂乱他们的衣袍、发丝，遥望对面那片广阔无垠，李明珏发出轻微赞叹。如果不是狐耳坚持一定有这样一条路，穿越沼泽、进入山群绕到双剑峰背后，他不认为自己会赞同进入沼泽这等疯狂的计划。

东方永安再次问：“真的要去？”这是针对李明珏，她自己是无论如何要过去，让李明珏跟自己涉险，她感到很是过意不去。

“不然有更好的办法？在外面等着恐怕比进去还要让人抓肝挠肺，你忍心让我再次受尽折磨？”他微微撇嘴，露出无辜又讨乖的神色，将东方永安逗笑，紧绷的气氛稍稍松缓。沼泽虽可怕，但那是对毫无野外求生机巧、对沼泽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李明珏有没有野外生存技巧，她不清楚，再不济还有她，况且他堂堂七尺男儿，又不是纸糊的，也从来跟弱不禁风搭不上边，自己老是小瞧他，像个老母亲一样操心不停，可不是好习惯。

“哎，那个我说，我可以不去吗？”

“方才你还兴奋得很。”东方永安侧头看突然蔫下来、打退堂鼓的狐耳。

年轻人倒也老实：“我听说，这黑沼泽可比洪水猛兽还要吓人，有去无回，大伙都知道的事。我劝你们呐也别冒险，里面可有嘴比我们家箩兜还大的怪物，能将你们一口一个吞下。”说着做凶恶状嗷呜一声，“我这大好年岁可不想断送，人活着不好吗？”

“来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后悔了呀，瞧这天蓝蓝，阳光……”

李明珏一把勾起他的肩：“别急，咱们边走边聊美好的人生。你不是说要去很多地方，这就打道回府，说出去别人要笑话的。”他勾着狐耳率先下了石坡往沼泽走去，戏语夹杂狐耳咿咿呀呀的悔恨求饶。

“话语如风，当不得真，我还是回家的好。”

“你想想，连黑沼泽都能过，以后天下还有哪里你去不得。等回去了，姑娘们瞧你都得多三分敬意。”

“说的也是。可，要回不去呢？”

“有我们两一边一个保护你，再厉害的怪物也不能先把你吃了。”

“哦哈哈，对对。哎，不是，等它把你们两吃了，我不还得被吃？”

……

东方永安检查一下包袱，干粮、火折子、打火石等一一俱在，挂好水袋，又紧了紧胸前的剑带，追着二人下坡去。

走过一片平坦的黑泥地，三人进入一人高的草丛。

“之前没看见有这么一大块烦人草丛啊。”再一次被割破手背，狐耳烦躁起来。进入之前，还以为是块平平无奇的草地，轻而易举就能过去，没想到却越走越深。眼前的草也似乎越来越多，密密匝匝，一层又一层，一片之后又是一片，竟似没完没了，而且高过头顶，大有遮天蔽日的架势，踏入其中好比石入海浪，转眼沉没。他忍着恼恨小心翼翼拨开又一丛长草：“咱们不会迷路了吧。”这不是一般的杂草，每一片草叶上都带着锐利的锯齿，稍有大意就会被割破肌肤，他的怒火就这么硬生生给磨平了。

走在他右侧一丈外的东方永安抬头从缝隙间看了看愈渐西垂的太阳：“没有，但是天黑前再走不出去，咱们就真的要迷路了。”在锯齿草丛里迷路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等一下。”她弯身在草丛里搜寻片刻再起身手中多出两根树枝，分别递给狐耳与李明珏。“用这个，快一点。”

“怎么用？”

李明珏将树枝横于身前，以树枝压弯前路上的长草：“这样吧？”

东方永安笑：“没错，可以避免被划伤。”她迈开步子，“咱们得抓紧时间。”

有了讨巧的法子，三人脚步加快，在天之前从锯齿草丛钻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欢呼，又踏入一片洼地。许是之前的大雪融化后从山间涌下，让沼泽里的水位大涨，原本的腐殖地被淹没，才形成这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让他们天黑前没法走出去的洼地。三人攀着水中突起的枯树，小心蹚过齐小腿的脏污黑水，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暗黑完全笼罩下来的时候他们刚好走到洼地中央，水位直逼大腿。

没有了阳光的热度，寒气逼人，水中更甚，狐耳瑟瑟发抖。东方永安叫停：“不能再走了，低温会冻伤我们的腿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

“这里？”狐耳不可思议道，如果有火光定能看见他嘴唇已经冻得发白，但说起在这儿过夜他还是无法想象，脚下除了水还是水，总不能睡在水里。

东方永安却是胸有成竹，这时，常年野外风里来雨里去练就的本领就派上用场了。她抓起枯树上挂着的藤条，狡黠一笑：“去找这种藤，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坚韧得很，咱们用它搭几个空中庇护所。”

狐耳举着火折子，她与李明珏两人很快找来搭建所需的藤条与树干。李明珏一边将树干在选定的地方搭好——那是处特别所在，三棵树根部扎在一起，树干向上分开呈三角，正适合搭建临时住所，一边看着东方永安娴熟的缠绕藤蔓并打结的手法：“你看起来做过很多次？每当我以为足够了解你的时候，你总能给我惊喜。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怎么想到用玲琅藤搭住处？”

东方永安答非所问：“哎这东西叫玲琅藤吗？”

“永安！”

她眨眼：“想知道？偏不告诉你。我就喜欢你惊讶的样子。”

李明珏依她所言，折下棕榈叶子，抱过来当床垫子：“是那七年里学的还是在你所说的那个世界，你的家乡学的？”

“这么在意？”

“我更希望你用不上。”

东方永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分别的几年并没有让他们生疏。她懂他的意思，若是贵门金子，含着金汤勺出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忧无虑，又哪里用得着这些生存技能，不是在泥泞里滚过，练不出如此娴熟的手法。他是心疼她！她曾与他说过自己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具体做什么却不曾直言，一来没必要，二来不见得能理解，他没把她当疯子，已经是异于常人的胸襟了，说太多只是徒增疑虑与烦扰。

“只是寻常人，学来玩玩，不常用得上。”她给他一个宽慰的笑。

“你们两能快一点吗？再聊下去，我就要被冻死了。”狐耳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拄着木棍叫嚷。东方永安骤然回头，一脸严肃“嘘”一声，吓得他一个激灵：“怎，怎么了吗？”

东方永安恶作剧得逞般笑起来：“吓你的，不过你再叫嚷把鳄鱼引过来，那就有你哭的，它们最喜欢夜里捕猎！”

“鳄鱼？”

“鼍，有地方叫猪婆龙，你们叫啥……”

狐耳已经手脚并用爬上一棵树，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树干。

搭建好两处住所，第三处却寻不到合适树基，于是狐耳睡一处，东方永安则与李明珏挤在一起。她从水里捞起烂泥在棕榈叶上铺一个小基座，放上绿枝、枯枝，最后覆上棕榈须、干燥的寄生藤，引一堆火，驱散从水面不断腾起的寒冷。

东方永安伸出手翻覆几下，手心手背传来的温暖让她心满意足，她将李明珏拉过来，围在火堆边享受片刻的安宁。不意瞥见李明珏手腕上的划痕，一把抓住：“你受伤了？疼不疼？”李明珏不以为意笑笑：“小伤不碍事。”

她从包裹里翻出小瓶药膏，替他抹上：“不能大意，这种环境，一不小心容易感染。”

不远处的窝棚里狐耳叫道：“考虑一下别人好不好？你们再这样我要闹了！我也受伤了，为什么就没人给我擦擦，就没人问我疼不疼呢？我可爱的姑娘啊你在哪里？”当啷一只小药瓶滚进来，东方永安探出头：“药倒是有，自己擦。”狐耳委屈巴巴瞅他们一眼，拿着药瓶缩回去。

是夜，他们抵足而眠，于人烟罕至的黑泽沼泽里却一夜好梦。

原来再一次感受到对方在身边，是如此叫人心安。

翌日他们离开水泽，之后进入苍黄的树林，路况比前一日好，他们花了三日穿过树林。其间一起踏过松软的泥土，观看了一次大规模的蚂蚁搬家，一起钻过灌木丛，出来时浑身粘满苍耳子，对着彼此的狼狈样子捧腹大笑，一起跨过河流，一起攀上瀑布。晚上举行了一场篝火派对，东方永安说“派对”就是欢宴的意思，又学得一个词让狐耳很是欢喜。派对上，她给他们做了一道从未吃过的菜肴，一只烤乌龟，两人从嫌弃、犹疑到吃得津津有味也不过眨眼的功夫。狐耳笑对李明珏：“如此‘贤惠’的媳妇，哥可得看紧了。”

东方永安：“贤惠尾音不必拖那么长。怎地，姐我还不够贤惠？”

想起她方才一剑捅进乌龟壳，没半点拖泥带水的意思，再瞅瞅她背上犹闪幽光的黑剑，乌龟肉倏然卡住喉咙，狐耳有些困难地咽下，小声嘀咕：“啥子贤惠，我看够辣，我怕我哥吃不消。”在他看来，李明珏斯斯文文，温温润润的，着实让人担忧。

东方永安握住剑柄：“你说甚？”

“没有，没有。”他赶紧躲到李明珏身后，“我说，我哥好福气。”

李明珏笑看两人在火边一个追一个跑，静谧的夜，温暖的火，欢悦的笑闹，大沼泽倏忽也没那么可怕了。

第五日傍晚，他们到达双剑峰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