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又一张花样图纹送到面前，东方永安忍不住扶额：“我说过不用那么麻烦。”
有人笑意盈盈进来：“要的。”
她剜对方一眼：“我们不是成过亲了吗？”成亲这事是叫人憧憬的，但婚宴的繁琐就叫人望而却步，何况帝后大婚，繁琐程度直接翻倍，叫她心惊胆战，恨不得找个什么理由逃过一阵子才好。而且在她看来，他们上一次成婚虽未完整，却是载入玉牒的，相当于现代拿了结婚证、受法律保护。有没有那个形式，李明珏都是她的。当然若是其他时候还是需要那个形式的，生活嘛需要点仪式感，但跟新帝登基搅在一起，礼部、鸿胪寺忙得昏天暗地不说，她也被搅得头昏脑胀。
李明珏安抚地笑：“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嫁我的是程秀，这次是东方永安，而且上次……我实在不愿想起。我们好好成一次婚，这场婚典是我给我唯一的妻的，稍稍忍耐一下。”
东方永安才想起上回她以妾之名嫁给他，妾是遭人鄙夷的，地位远不如荧幕上给人看到的，什么威风凛凛，动不动就宠妾灭妻。不过她的情形有些不同，成婚当日两人就分别，后来别说李明珏，连皇室、李氏政体都分崩离析，谁还来管她一个前太子的妾。就算不发生这些事，想欺负到她头上也没门，手脚被废前的东方永安艺高人胆大，谁能在她手上讨得了好？所以妾这个身份让她膈应，并未让她悲天恸地。没想到反是李明珏放在心上，不能不说心间泛起些暖意。
她认命似的拿起图样：“好吧，我继续。”同时向李明珏伸出手，“但是，你陪我。”
李明珏走过来，握上她的手，挤上坐垫从背后将她圈在怀里：“好，你说什么都好，以后我都陪着你。”东方永安望着他露出一个柔缓的笑。
接下来李明珏认真挑选着，她反而偷懒起来，窝在他怀里时不时偷瞄那神笔描绘的侧颜。李明珏的轮廓没有那么锋利，五官紧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长睫似扇、眼若桃花、嘴唇丰润，额角一抹花印，被风沙磨砺过的肌肤白回来以后，花印更是艳红，映衬得他容颜殊为鲜妍。东方永安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若没点脂粉，自己都要败下阵来。在容貌这一块，被个男人比下去，她还能不能行了？
“好了，你再……”李明珏低头，见怀里人登徒子似的盯着他，一副口水快要流下来的样子，愣住。下一瞬，她凑过来，在他唇角轻轻印下一吻。李明珏不等她撤离，捉住她的嘴唇覆上去。
心下渐渐安定，过去因为她若即若离产生的不安化散开。其实东方永安这个人不难理解，至少在感情这一块，她不喜欢玩什么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把戏，也没有弯弯绕绕，不会因为娇羞或胆怯让感情之路徒生波折。她若喜欢一个人，就会让对方真真切切感受到热烈，若不喜，便绝不会让别人产生误解，像她的行军风格干脆利落。倘或觉得模棱两可，那不用怀疑，定是她不喜。感情上，她同样是狩猎者，想要的自己会抓在手里，喜欢的人不会等待他靠近。所以她的爱意，李明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不需一丝怀疑。
婢女不知何时已经退下，待他们回过神来，屋内空荡荡，两人相视而笑，东方永安道：“干正事呢。”
“这也是正事。”李明珏将头搁在她肩窝。
东方永安才反应过来这个应该比她忙的人竟比她闲，颇有些忿忿：“礼部不去烦你吗？”
“都丢给纪如了，我哪有时间，当然是来陪你烦更重要。”
“……”
这时安和不识时务地奔进来，李明珏觉得他是被自己宠坏了，这么多年眼力劲竟然没有多少长进。安和显然不那么认为，自顾自道：“殿下，这件事您得听一听。”说着他的眼神犹豫地飘向东方永安。
这小子什么时候也拐弯抹角起来，李明珏道：“有什么话说，这里有谁听不得？”
“……枢不渝在街上听到一些闲言，关于……”
他望着东方永安，意思再明白不过，东方永安尚未意识到什么不妥，李明珏打断他，朝怀里的人道：“大样已经挑完，首饰那些你先挑着，晚点咱两再合计合计。另外，晚些时候，你大姐就要到了，你准备一下，莫怠慢了他们。”
“我阿姐？”
“代表青州来的。”说罢起身随安和出去。
远离了东方永安的临时住所，方问：“还是有人要闹事？”
“若要阻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殿下觉得会是谁？”
李明珏沉吟：“没有证据，我不想乱猜。”猜忌与帝王如影随形，但需把握一个度，否则伤人伤己，离间君臣。“都是怎么说的，你细细说来。”安和将大街小巷以传言形式扩散开，为阻止东方永安成为皇后而攻击她的说辞详尽道来。
“那帮混账说得也太难听。”李明珏眉宇怒气隐隐，登基、立后都是大事，登基没什么好说，立后看似是皇帝私事却牵扯到各方利益，向来是各方势力的角逐点，所以他猜到大典之前多少会生出波折。要想破坏立后，东方永安自然是最好的攻击目标，要攻击女人最好的法子也就那些：名节是世道给女人的枷锁，是女子难以回避的弱点；香艳韵事是市井最喜爱的茶余饭后谈资。即便有所预想，可亲耳听到还是让他极为厌恶。
“我们该如何回击？”安和问。先不说那些躲在旮旯里的小人也配编排东方永安？就说东方永安即将成为他们殿下的皇后，编排她不就是打脸李明珏？他岂能容忍？
“这事要化解不难。”李明珏早有准备，“你按我说的做，另外叫枢不渝去城外等人。记住你们悄悄办了就成，不要让这些污秽扰了永安的清静。”
“明白。”
长阳大街小巷的酒肆、茶楼这些日子甚是热闹。自从小儿当了皇帝，闹心事连连，又好似被诅咒，老是被火烧，长阳民众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好容易劫后余生，安稳下来，自要放松放松。恰好不知哪里刮起了歪风，虽说影射的主角不可言，可越是不可言，人们就越想听，越歪，人们就越有兴趣。太正儿八经的传言，哪有传播的乐趣？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有偷偷编排的刺激？就好比家有美娇娘，男人仍喜欢偷腥一般，要的就是那份背德的刺激。再者，自古以来，风流韵事犹受喜爱。
“上次讲到南阳皇帝受美色所惑，心生不忍，对敌军将领产生背德之情。今日来说一说，鹰台高筑，就为囚那一只鹰……”说书是少不了的传播途径。
听书的打断：“我听闻南阳的鹰台高得很，万江南北都找不出比它更高的。”
“哎先生不如说说那鹰台啥样？里面美不美？”
“定然很美，我兄弟往来南阳做生意的，南阳的事我倒知晓些。那鹰台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原叫迎仙台，又叫琉璃台，你们说能是寻常地儿吗？里面那可是金银铺地、玉树琼花，富丽堂皇、穷奢极欲，到处都是宝石，扣一块下来都够咱们活几年，真真是个琉璃仙境。”
旁人来了兴致：“你真是个知道的，再给咱们细说说，南阳皇帝真的将……囚于鹰台？”
“你们还真问对了人。”那人一副“没人比我更清楚的”样子，在说书的对面寻了方桌子，“听他的有什么意思，道听途说，皮毛而已。”说书的不服气：“我的是皮毛，你就清楚细节了？”那人摇头晃脑：“比你知道的多，不然我问你鹰台里有两处极妙的地方，你可知是何处？”说书猜了几处，那人皆摇头，只得吹胡子瞪眼。
那人哈哈大笑：“这不就是了，早承认别耽误大家。”
旁人催促：“对对，你快说，是何等妙地方？”
“一个是水牢，一个是十八阎罗池，咱们就从水牢说起。”他从东方永安醒来行刺南阳皇帝、三逃鹰台，一直说到北归的万江大战，当然未直呼其名，保持了说书遮遮掩掩的风格。直至天色暗下来，人们围在方桌旁，仍听得津津有味，说到敌舰紧追不舍、艨冲灵蛇逃窜，每每避过“小烟花”的轰炸，众人就拍手叫好。许是讲故事的人本事太好，竟是将那画面呈现在众人眼前，诸人仿佛看见那漫天的烟火，听到震天动地的嘶吼，一颗心随着讲述者声音的起伏，砰砰跳动。
不知谁感叹了句：“原来竟是这般惊心动魄，那位……”他梗住，面上有些歉疚，而歉疚会传染，听书的人奇妙地体味了他的心情，脸上的戏谑渐渐收起，笑语渐息。
仍有人不甘地反抗：“南阳皇帝为何不杀？”
这次听众们聪明了一把，一人敲他一个爆栗：“你蠢啊，杀了人，你去给南阳皇帝‘烟花’与‘地狱之火’的方子？”
众人附和：“不错，那可是‘烟花’与‘地狱之火’。‘小烟花’你们没瞧见，也该听过，比咱们的‘烟花’差远了，我要是南阳皇帝不但不杀，还得将那位好吃好喝供起来。”
“可不是，这就说得通了。”
“南阳皇帝定少不得威逼利诱，那位却始终未松口，诸位这样的气节，你我……唉，惭愧惭愧。”这样的气节他们却听风就是雨，肆意编排，如何不觉羞愧？
“可是，你怎知晓得这样清楚？”
说故事的人嘿嘿一笑，摸出一话本：“就你们孤陋寡闻而已，万江一战惊天动地，早有有心人编成了戏文，万江两岸都传遍了，蠢蛋们。”他将话本丢在桌上，众人争相翻阅，果然精彩得很，比方才他们听的还要惊险生动。
“还有没有了？”
那人摇头：“你当我是贩书的？不过诸位也不必失望，平常时候留个心，这样有趣的册子定有人收着了。”
诸人留了个心，果然有人暗暗藏着这样的话本，只是轻易不肯出手。一时长阳又兴起了求购话本的风潮，越是难得，越是让人心痒痒。求购的人多了，便引起商贩的兴趣，于是兴起了去万江边代购话本的生意。有关“鹰台智斗南阳皇帝、三逃虎口、万江计吃南阳军”故事的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适在这时，利州又来了一群农人，说是上年田里丰收，冬日不好跋涉，所以一开春就上路，想在新帝登基大典前给新帝以及他们的统领送点自己的心意。茶楼、酒肆便多了他们的身影，有问必答，说起他们的统领那叫一个江河倾斜、滔滔不绝，眼中还总闪着叫人无法直视的倾慕感激，让听众心里那个安字军统领暨准皇后娘娘的形象不可抑制地高大、光辉起来。
很快新的谈资风靡长阳，香艳韵事虽吸引人，可大战国事更叫人欲罢不能。有机会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高瞻远瞩的睿智、指点江山的气魄、忧国忧民的情怀，谁不愿意呢？
话本还是传到东方永安手中，她翻完最后一页，轻轻盖上。李明珏正好进来，她笑：“以魔法打败魔法，阿玉你长进了。”
“我可不知什么魔法。”他过来亲昵揽住她，“可不得长进？不然怎好保护你？我知你能保护好自己，可是永安，夫君保护妻子是应该的。
你愿他人安，我愿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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