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伊甸园

小酒馆名字叫“Eden”，装修成木屋的样子，四处挂着风格色调都五花八门的灯，像是大街上随便捡的，倒是成了一处别致的风景。这里晚上都会有小乐队来演奏，音乐没什么固定风格，唯一的特点就是不吵闹。中间有块空地当作小舞池，没有酒吧蹦迪这种活动，但你要是想随着旋律和节奏跳一支舞，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很多人会喜欢傍晚来这里坐坐，不会太闹腾也不会太寂静，关键是酒都没有卖的很贵。

常笑笑说一定要拥有林沉音的一个第一次，经(xiao)过(xiao)商(jue)讨(ding)。要看到沉音第一次喝醉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结束了考试周，姐妹两个各有各的忧心，索性一起来喝酒了。

“你俩现在怎么样了啊，感觉很顺利呀！”常笑笑一上来就急着问。

“不知道啊，你帮我想想，为什么我总感觉他若即若离呢？”

“怎么说？”

虽然客人都在聊天，但她们在一个角落位置，周遭不算嘈杂，倒也容得下林沉音想那么认真。

她闷闷地说：“有时候很亲切，也挺幽默的，跟平常的男孩子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又感觉他跟我并不熟；有时候觉得他会不会喜欢我，有时候又觉得是不是我想多了……”

“那我让你暗示的，你暗示了吗？”

“什么暗示啊？”

“哎呀就是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沉音没说话，看着笑笑，紧了紧嘴唇。

“也是，你肯定没问。”笑笑装作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那……唉，人心也太难猜了。”

这下连常笑笑也没了主意，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杯子里的暗红色液体，胡乱聊天。

“哎！不会……”常笑笑突然从沙发靠垫上弹起来。

“什么？”沉音跟着紧张了一下。

“你说……弟弟不会是gay吧哈哈哈哈哈！”她又大笑着重新躺回去。

“说什么呢！！！”沉音又气又笑，挥起手边的抱枕做成要打她的样子，最后抱进自己怀里。

“那你和助教呢？让你要微信还没要吗？要不要我帮你问？”

林沉音突然想起笑笑这场“盛大的”暗恋行动。前些日子问起来，居然还没有半点进展。

常笑笑心里七上八下的，之前见到助教在无名指上带了一个银色戒指，却不知是装饰品还是已婚的证明。就因为这一点信息，一直惴惴不安，不敢去问，怕对方真的已经有了另一半，所以宁愿这样耽搁下去。

“没问。感觉怎么都很尴尬，再说了，我总不能一上去就问他有没有结婚吧。”

“唉，你也就是个爱情理论家。”沉音搁下玻璃杯，身子往沙发上一软，叹气道。

“你倒是行动派一个给我看看啊！”常笑笑趁机挑衅道，她打定主意今晚要帮他俩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他们的可能性比自己和助教更大吧……

“没胆儿。不去。”

“你这个简单的多啦，只是让你问一下弟弟有没有女朋友而已啊！又不是让你表白。”

“你的也不难啊，不问单身要微信也行，你不是也没成嘛！”谁也不饶谁。

“我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你是错过了很多时机！”常笑笑认真地看着沉音问：“林沉音，我问你，你敢不敢问？”

“你敢我就敢。”

“你问我就问。”

（……作者心想：大概是酒劲儿上来了，才有这个桥段的。）

如果把爱看作一场战斗，那么每个打算先上战场的人都是勇士。勇士的勇气纵有天生的，也少不得烈酒壮行。

每个人半瓶红酒下去，常笑笑脸颊刚红，林沉音就已经醉得眼花了。

“感觉胆子是不是特别大？”常笑笑问。

“嗯。我现在胆子特别大。”林沉音使劲儿点头。

“那你想问他吗？”

“想问。”

她以为自己会字斟句酌，以为自己会写了又删，以为自己会犹豫半天发不出去……

可是都没有。

她飞速打出几行字，好像这些话早就烂熟于心了。常笑笑吃惊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点下发送键，她甚至没有把写的东西回读一遍。

是这样的。像林沉音这样的人，不知哪来的义无反顾的勇气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在作出重要决定之前，也许她会判断很久，可一旦那个瞬间来临，她动作快得仿佛只是买一根一块五毛钱的老冰棍一样，不会有任何后果。

发了微信，沉音掰开还竖在自己脸前的常笑笑的大拇指，长叹一声，把手机丢在一遍，好像酒也醒得差不多了，继续倒酒。

常笑笑按住她的酒杯：“别喝了，我感觉你都神志不清的了，小心喝断片啊。”

“该你了。”

“我什么？”

“给助教发消息。”

“哎呀不行不行。”

“我帮你发，匿名发。”

林沉音和笑笑刚好是相反的两种女孩。林沉音看起来沉静腼腆，待人接物也都小心拿捏着分寸，一点不像在感情上会主动的那种人。可偏偏是她，遇到喜欢的人竟然能那么有勇气，抛却了平日里各种各样的顾虑和包袱，干净利落。倒是笑笑，私下里好像声势浩大，可真正面对喜欢的人，却有点畏首畏尾了。她好像一定要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又好像永远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宁愿躲在暗处悄悄注视默默观察。或许这样就是在保护着自以为的暧昧，也能保护自己那份爱的安全。

在林沉音的再三缠磨下，常笑笑终于同意用沉音手机发繁体字短信给助教用来掩盖身份的办法。

两个女孩都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嘻嘻哈哈地，边吃冰淇淋边喝红酒。

为爱情忧心了这么久的，就享受这一刻的没心没肺吧。

另一边，程安民早就看到了这条简短但“惊心动魄”的消息。

他知道这段话传递的信息是什么，他不太敢相信。但她发来的简讯就乖乖躺在收信箱里。

说真的，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不是慌张，而是近乎狂喜。

当你把握十足地知道了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自然会狂喜。

“安民，知道我发这样一条消息给你很冒昧时机也不对方式也不对问的内容也不对。但这个问题我现在不问的话估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问了所以我想问你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在地毯上走来走去，然后坐在沙发上，又站起来，又在餐厅走来走去，又去卧室……他没喝醉，他清醒着坐立不安。

他拨电话过去。

另一边，沉音听到铃声响，推了推笑笑：“助教给你打电话了。”笑笑又推回来：“肯定是弟弟给你打的。”两个女孩怔怔地盯着沙发缝看了好久，仿佛里面有个□□似的，铃过三声，沉音慌忙把手机从沙发缝捞出来，像是生怕电话断了一样。

她接通，醉醉地说了一声“喂？谁呀？”

那边传来温柔的声音：“沉音，是我。”

她恍惚中没做声。那边的声音有些急了：“怎么不说话？听声音，你不舒服吗？还是喝酒了？你一个人吗？你在哪？”

沉音实在醉得有些不省人事，她努力听着，终于想到要说点什么：“啊！我们在哪？常笑笑我们在哪里啊？”

“Edenbar！说过了还问还……”笑笑也瘫着听，心里又有点不知名的凉意。

程安民听到笑笑喊的那一声，急忙飞奔出门。他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角落里两个女孩倒在沙发上。

“这俩人心真够大的。”他想伸手把她们摇醒，又觉得不十分妥当，只好敲敲桌子：“嗨，你们醒一醒，能听到我吗？”

笑笑本来也没喝太多，酒已经醒了大半，看见程安民来了，嘴角一笑，知趣地回避：“我有事儿先走了，你照顾好她哈。”程安民也不便过多问候，只好听她安排。

只剩下他和她。

嘈杂的酒吧像是被突然消音，他听不见别人，看不见别人，脑海里飞速回闪与她有关的一切。短得像一瞬，长得像一生。

发生了什么？

他脑子乱得很，伸出手臂，想是不是应该带她走，还是应该先叫醒她，还是什么别的……这时候他竟有一丝生气了，这位“天之骄子”从未如此慌乱过，而她，另一位“天之骄子”，安详地合着眼靠在沙发上，什么心事都没有似的。

“沉音……”他轻轻喊她的名字，她像是被吵到了，动了下身子。

看着她脸颊通红，嘴唇紧闭，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他心生怜意，有些不忍再喊醒她，于是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自己在一旁坐下来，盯着七歪八倒的酒杯发呆。

程安民想起那天晚上看沉音的朋友圈。旅行、聚餐、逛街，读的书、听的音乐、看的电影，她自己和她的朋友……她的生活看起来很丰富，个性也跟她周身的气质十分相符，让程安民想起话剧里的台词：”WhatlightthroughyonderwindowbreaksItistheeast,andJulietisthesun!（出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矫情”的时候。在程安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孩子。这样清冷而温柔的、纯粹无邪的、一尘不染的女孩子。他过去认识的女孩都差不多的样子，爱party，爱晒沙滩，都是热情奔放。可他又觉得，她不止是他以为的样子。他转过头去看她，这时林沉音的面容跟他自己所了解的一样美好、纯真、温和，可是她的眉间仿佛还有淡淡的哀愁。没错，若是少了眉间的这些东西，她就太像一个玻璃人，像被朋友圈里那些生活片段拼凑起来的空壳子。他多想帮她散去那些沉重的担忧，多想问一问，她心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笑笑，我想喝水。”程安民的沉思突然被这声音给打断了，连忙跑出去找自动售货机。

林沉音胃里一阵难受，从睡梦中醒过来，身子塌进沙发里，半睁着眼，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路过吧台，穿过走廊，推开人群，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他吗？好像啊。那张脸俊朗的轮廓，跟初见时一模一样。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这里？他为什么抱了三个瓶子？是做梦吗？常笑笑呢？

真的是他？！

他把三瓶水放在桌子上，拧开一瓶：“喝水吧。”她没反应。

他俯下身子，一只手托着她的脑袋，想让她直起身子喝水，却不想她突然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林沉音终于张开紧闭的嘴唇：“你等会儿，我有话问你。”这句话说的软软的，可又那样坚决，像是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他不知道眼睛该看向哪里，他一动都不敢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跳得飞快，觉得人生第一次要任人摆布了。

她全然不管他维持的姿势要费多大力气，一刻不停地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好像在赶时间，又好像不能停，停了就再也不能说话似的。

“我看见了，IG你的相关里有一个女孩跟你很亲昵，有很多有你有她的动态，虽然我没有看见过你的回应，但评论区都很暧昧。我也尝试说服过自己，你们就是玩得比较开放，那不是男女关系。可是你和我呢？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还是没有关系呢？有时候好像离你很近，有时候又好像我是你世界里最无关紧要的人，你也没有让我觉得我能够靠近你呀。”

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听一个人说话，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一个人的五官。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小心思，心中竟然有些安慰和欣喜，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没理他，只管继续说：“程安民，为什么你总是让我觉得好像藏了什么心事呢？我很多次想问你这个问题，可我总是不敢问。后来花了好大力气，我问了，我又不敢知道你的回答。我总是想问，是因为我觉得，我每次见到你心里都砰砰跳；可我一直没有问，是因为我不敢问，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是我的，我总觉得你会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你不能回答我吗？”

她突然不再说了，程安民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两个人一直沉默着。

这时候，他们的脸靠的那么近，林沉音微醺的面庞是如此清晰，程安民连她每一丝安静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她眼神里翻涌着各种情绪，像是惊吓，像是担忧，像是欣喜，更像是问询。

他头脑里在思考的事情乱成一团，然后突然一片空白。他陷入了这个情不自禁的气氛，他舍不得离开，也怕她会走。他突然想抓住这一刻，他以为她也许在等待着什么，只是想不到，在他低下头去靠近她的一瞬间，她像是被什么惊醒，猛然放开手，拎起包就要离开。

“沉音！”程安民下意识地伸手拉她，林沉音醉得太狠浑身无力，一把被他拉回到沙发上。程安民双臂撑在她两侧的沙发靠背上，把她整个人困住，有点忿忿地问道：“你不是有问题吗？不是醉了吗？你这是要去哪？”

沉音眼眶有些湿了，看得出来在强忍眼泪。她低声反问道：“我问了又怎么样？我就是醉了又怎么样？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呢？还是你是认为，我应该做什么吗？”

程安民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语气里像是受了委屈。他有些诧异，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松开紧紧抓住沙发的双手，直起身子。

他有些无措地，开始收拾她的围巾、衣服、背包。她顺从地靠在沙发垫上，看着他忙，等待他下一句的提议。

“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