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抉择（2）

论起心细来，满山女人都比不过一个郑天寿。被撵回家的柴慧老远就看见有人在家里忙活，把些烂木头、破瓷片往院子里扔。

“慧娘，你来看看这床还要不要？”郑天寿招呼她进门，两个喽啰正把那张破床搬到堂前来，“要不换了吧，这不是将就的东西。”

“换是换得，只怕我俩夜里要睡地下了。”

“前一阵子为安排李先生久住，不是新做了一张床吗？就搬到东屋用着呗，他还能再回来赖床不成？”郑天寿也不等柴慧答应，吩咐两个喽啰去西屋把做给李承睿的新床搬了出去，“我可不是越俎代庖啊，来之前跟花荣打过招呼了。”

“你不用说我也能想到。”

十几个人忙活半日，好歹收拾出个大体模样来，郑天寿和喽啰们各自散去，留下些杂物让柴慧自行整理。

不怪姜惜珠总埋汰罗刹鬼，他是真的蠢呀，狐尾那样重要的东西肯定是贴身收藏，谁会放在盛衣的箱子里，插花的瓶子里？得亏他祸害的是卧房，倘若把库房弄乱了，那才有的收拾呢。

柴慧独自忙碌到夜里，待到花荣回来已经是人定时分。

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塞了条狐尾给柴慧，道声“娘子辛苦”便去床上躺下了。柴慧瞅着掌心的狐尾直发愣，这是什么意思？

“花荣，你没去找沈钺吗？”

花荣扯过被子蒙在脸上，闷声闷气地说：“找了，怎么的？”

“谈到半夜，就这么个结果？”

“有什么不对？三姐交给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柴慧气得奔到床前一把将他扯起来：“你别糊弄我，到底怎么回事？我不信沈钺没有告诉你这么做的风险，你是在拿整个天极殿的人命开玩笑！”

“天极殿诸神的命保住了，那你呢？”

“没有狐尾不代表一定会出事！”

“可有狐尾就代表一定没事！”

花荣目光坚定，态度坚决，语气也是不容置疑，柴慧又气又急，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我知道你对我好，有这份心意在我就知足了。事关重大，不容你我在这讨价还价，你速去宋江寨中，把狐尾交给他家老太爷收藏！”

“你当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花荣不接狐尾也不起身，就坐在原处用费解的目光打量着柴慧，“我记得你经历过生死后是很惜命的，重新轮回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

“孰轻孰重我早就衡量过了。我确实惜命，可要用一百零八位天神的命去换我的来生，即便活上千年万年也要日夜受到良心谴责，我做不到。”

“你倒算得明明白白，舍得拿自己的命去成全我们。”花荣一脸不忿地说，“我难道不知道权衡利弊吗？我难道不懂你要成全天极殿的心意吗？你有没有想过，把唯一的狐尾交给宋大哥就相当于我亲手把你送上绝路，以后日夜煎熬的人是我！”

“我有什么办法，你是天极殿的成员之一啊。”

“我又不想！”花荣再次仰面躺下，用被蒙了头，隔着被子对柴慧喊道，“这是无解的难题！无解！三姐坑死我也！”

“你是小孩子吗，怎么还闹起来了。听我的先把狐尾送过去，咱们俩的事关起门来慢慢琢磨。比如说……你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将来有个好结果，把狐尾省下来留给我，这样一来，我不就有保障了？”

花荣猛地坐起来，把被子甩到一边，兴冲冲地对柴慧死说：“你跟我想的一样！”

“什么一样？”

“沈钺把利害关系讲给我听，我当时就答应把藏在晁天王灵位下的狐尾交给宋太公了。”

柴慧看看自己手中的狐尾，越来越迷糊：“胡说八道什么呢，从你进门到现在我没有一刻是明白的。能不能别一会儿一变，我可没耐心了！”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这条狐尾给宋大哥，我们俩共用一条。”

柴慧将他的话细细琢磨几遍，终于想通了。

“你诓我？”

“我不是诓你，是惹不起你。咱们家几时轮到我说了算？你叫我把狐尾给宋大哥我就得和乖乖给他，你叫我撇下你不管我就得把你撇下来。娘子心意深不可测，又一向厚待于我，倘若你没有亲口提起与我共用狐尾的事，为夫怎么敢先开口呢？”

“噫，你好好说话，恶心得要命。”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心里巴不得要助宋江，演得凄凄惨惨，非逼我提出这等要求来，好像谁占你便宜一样。你是诚心待我，还是怕人非议，想用这法子堵悠悠众口？”

花荣一听就变了脸色：“唉，我自成婚以来总是小心翼翼与你相处，因怕你多心，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没想到却是画蛇添足了。瞧你说的，还不如捅我几刀呢。”

“我也是玩笑……”

“与你有关的事，我都是认真的。”花荣说罢撩袍跪倒，面南起誓，“花荣所作所为，桩桩件件皆出自真心，只求无愧于柴慧。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若有欺瞒，叫我不得好死！”

他对着不存在的老天爷一番慷慨陈辞，誓言越狠毒，心里越痛快。回头看时，早唬得柴慧满脸惊慌，不知所措。

“对……对不起，我再不……再不胡说了。”柴慧手中的狐尾似乎变成了烧红的火炭，烫得她赶紧抛在床上，“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她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怪异神情，口中喃喃自语，听不清在说什么。花荣一时冲动只顾着自己表忠心，却忘了眼前这位经常脑子不清楚，不知哪句勾起她的烦恼事来，就要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思考当中。

真是思考也罢，就怕她钻什么牛角尖，又要疯癫起来。

“慧娘……”花荣缓缓起身靠近她，拍了拍她的脸，“你别吓唬我，你看看我。”

“我不要，我不要，我刚才说错了，我不敢看！狐尾只有一条，你不能不管宋江，也舍不得丢下我，多难啊。你好不容易想出个法子来安慰我，不想让我难过，我为什么不说谢谢，非跟你开什么无聊的玩笑？”

“我们是夫妻嘛，谁还不开几句玩笑？”花荣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勉强掩饰自己的慌乱，附和着柴慧，“我听到你说谢谢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柴慧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颠三倒四说些责备自己的话：“最近过得多轻松，多自在，为什么要说刚才那句话呢？花荣是为我好，说谢谢就是，干什么非刺他几句？我为什么要逼疼爱自己的丈夫去发毒誓呢？他好狠啊，那样咒自己，分明就是在折磨我……可是，这都是我害得嘛……”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任凭花荣怎么叫都没有回神，说到起誓发愿一节，两行清泪从她无神的双眼中淌了出来，流过了没有表情的脸。

“我这不是好日子过多了，吃饱撑的没事找事嘛！”

花荣气得给了自己一耳光，但此时再后悔都无济于事，柴慧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甚至觉得妻子这副自言自语的模样就像他妹妹一样，已经完全疯掉了。

“你别动，在这等我。”花荣飞奔到忠义堂前，杨戬和沈钺还在商讨什么时候去皇宫抓捕隐元，二仙女插不上话，正百无聊赖地在堂前踱步，“二姐，二姐救命！”

二仙女迎着花荣，被他慌乱的神色吓得不轻：“花将军，你怎么了？难道用那么委婉的方式都没能说服开阳妹妹吗？她若实在听不进去，我们替你说几句好话，夫妻之间不要为外人的事伤了和气。”

“不是！不是！都怪我开不起玩笑，慧娘随口一说的话被我当了真，当时就跪在地上对天发誓，说了些生啊死啊的混账话，让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伤了我的心，害她自言自语像痴傻了一般，任凭我怎么问怎么叫都不理我。我妹妹已经疯了，慧娘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也会跟着疯掉！”

“哎呀，你们都不是小孩子，怎么净做些幼稚的蠢事！”

二仙女撇下他直奔堂上，对沈钺和杨戬如实说了，杨戬当时念句口诀先行一步，到花荣家中对柴慧念了几句《清心咒》：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毒龙遁形。

我心无窍，天道酬勤。

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我情豪溢，天地归心。

我志扬达，水起风生。

天高地阔，流水行云。

清新治本，直道谋身。

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如此念了几遍，花荣才带着两位仙女姗姗来迟。沈钺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越听眉头拧的越紧，二仙女怕她迁怒花荣，连忙开口相劝：.七

“你先别恼，他们两个互敬互爱，自然是不会故意伤害彼此。开阳妹妹原本就有心疾，是受不得刺激的，花将军明知如此还不离不弃地照顾她，多难得？今日之事着实为难了花将军，他心中有苦难言，免不得被哪句话伤到就失了理智，也不能全怪他是不是？杨戬念过《清心咒》后，开阳妹妹安定不少，咱们多上上心，保不齐明天就好了。”

沈钺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二仙女已经看透了她：“姐姐把我想说的都说了，把我不愿意说的也说完了，我还能怎么办？花荣，你要如何？”

“我若知道怎么办，就不大半夜的跑出去叨扰你们了。”

“哎呦呦，你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娶个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这个疯了，没救了，给我吧，我们领她走，赶明儿叫宋江给你再挑好的。”

沈钺用最温柔礼貌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她被二仙女挤兑得埋怨不得花荣，却又不甘心作罢，几句听上去是吹捧的话将自己的不满实打实地表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