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5 章 不快

经过史进的大嘴一传扬，满山都知道柴慧是五月初五生人，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往来不绝，送礼物的几乎踏破门槛。尤其是上山前曾在朝廷为官的，更不可能放弃这个直接攀附“权贵”的机会。

花荣哭笑不得地把秦明送出门后，柴慧终于忍不住拍桌子了：“怎么回事，到底是哪个大嘴干的，瞎说什么呀。咱们凭什么收人家的礼物，快给我挨家挨户送回去！”

“你没拒绝吗？我没拒绝吗？没有用。再说了，这礼物是送给你的吗，那是送给天子的。”

“恶心死我了，有病。”

柴慧话音刚落，武松居然出现门口。他听见夫妻两个不知在争吵什么，就站在原地敲敲门等着，殊不知柴慧早就看到了他。

“武二哥！”

柴慧冲到门口把武松领进来，留下花荣在屋里翻白眼。

“听说你生辰将近，我得了坛上好的烧酒，一直没舍得喝，送给你吧。”

“太贵重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收下吧，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

“行，改日我有好的再给你送去。武二哥，来坐呀。花荣，倒水！”

“脸变得真快。”

“你说什么？”

“我说你脸变得真快！”

“武二哥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少找事。”

花荣不服气地撇撇嘴：“你们聊，我去烧水。”

武松听说花荣要走，连忙起身：“不必麻烦，我也告辞吧。”

“二哥别动，让他去。”

“你坐着吧，她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叙叙旧。”

花荣走后，武松满脸歉意地说：“贤妹已为人妇，按理说我不该随便登门造访。但是既然从史大郎处听说了你生辰的事，不来又不像话。”

“怪不得二哥总不来找我，我去找你时智深师父也总说你不在，原来是要避讳啊。哎呀，你别拿花荣那些怪模样当真，他跟我玩笑呢。”

“花知寨自然不是小气的人，我怕让人议论，有污贤妹清誉。”

他是让潘金莲吓出毛病来了吧。

“二哥是君子，我谢谢您了。”

“谈不上谢，应该的。”

“二哥在山上还好吗？”

武松愁上眉头，叹口气道：“唉，起初还好，与公明哥哥朝夕相处是我毕生心愿。”

“后来被做一个招安右一个招安气到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好几回他提招安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呢！二哥虽然没有出言反对，但脸色十分难看。”

“唉，真到那一步，我走了就是。”

“我也这么想。招安绝对不是什么好路，但宋江若借此事说动赵佶免了咱们的罪责，届时天南海北由哥哥们闯，谁爱去做官谁做去吧。”

“不说这些让人心烦的事。贤妹最近如何？”

“好着呢。前几年脑子有点问题，天天半死不活的，净自己折磨自己。如今我也有家了，不能只想着个人，慢慢调理，也不觉得生活有多糟糕。”

“你我都是苦命的人，要多看到好的一面，命是自己的，要好好珍惜。”

“是。”

“郡主嫂嫂？”史进从门外探进头来，“今天送礼的人可多？”

“我才知道是你散播出去的，真讨厌。”

史进大摇大摆地走进门来，拍着武松的肩膀道：“武都头，你出卖我了对不对？”

“你做的承认就是，怕什么？”

“花知寨不许我说的！”

花荣正端着茶瓶往里走，一听这话就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为你着想吗？天知道得罪了郡主娘娘要被缠多久。”

史进神秘兮兮地说：“给郡主嫂嫂送礼是小场面。你们听说没有，公明哥哥准备九月初九大办菊花会，到时候所有下山的兄弟都要回来参加呢！”

柴慧嗤笑一声：“给他闲的。”

“自从咱们兄弟结义后还没办过如此盛会呢，我得帮着下山给兄弟们送信去，郡主嫂嫂，你给我留碗寿面啊。”

“谁跟你说我要过生辰？”

“别人礼物都送到了，你不过合适吗？”

柴慧望向墙角堆积如山的礼物，冷冷地说道：“花荣说的对，有些人送礼看的是天子的面子，而不在乎五月初五是谁的生辰。礼送来了，他们安心了，也就这样儿了。我连亲娘都没见过，庆得哪门子生辰。”

武松也道：“怎么高兴怎么来，谁敢废话？”

“那……我没有寿面吃……”

“有你的，有你的，咱们是好朋友，你跟别人不一样。”柴慧一时搞不清她跟史进谁年纪大，他在山上酒也喝得肉也吃得，非缠着人要碗寿面，“你放心地下山去，什么时候回来我家花荣什么时候给你煮，好不好呀？”

花荣一愣：“怎么又是我？”

“我可以煮，但是你们得吃。”

“那还是我煮吧。”

第二天，史进等人便四散离山，到各地传达宋江召回所有头领的命令。

山上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等到夏去秋来，重阳佳节当天，忠义堂前前后后摆满菊花，柴慧随手掐了一朵就要往花荣头上戴，谁知花荣像见了鬼一样跑出去二里地。

“跑什么嘛，别人戴得，你就戴不得？”

“别人还吃狗肉呢，你怎么不吃？”

“抬杠是不是？你看我哥，早早让侯健给做了一把绸布的菊花，一天换一朵，恨不得插得满头是。我给你戴一朵怎么了？”柴慧边说边靠近花荣，张出其不意地给他插头上，结果又被躲开了，“你真别扭！”

“你才别扭呢！我死都不会戴的！”

宋江和吴用领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走来，见此情景都哈哈大笑。

“郡主，花荣贤弟是个儒雅的君子，一向不喜欢戴花，你就别为难他了。”

儒雅君子和戴花有什么关系，真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柴慧愣神的功夫，李逵从人群里钻出来，一颗黑脑袋上戴满各色菊花，吓得柴慧三两步躲到了花荣身后。

“铁牛，大白天你吓唬人呢！”

花荣越说李逵越来劲，指着头顶笑道：“俺生得不如你好看，有这满头花儿才显得俊俏！郡主娘娘，你也觉得戴花儿比不戴俊吧？”

“是呀是呀，再……再再再插两朵黄的更好。”

李逵又要去花盆里拔，燕青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抱住拖回了人群中：“别拔了哥哥，再插几朵下去，一会儿赏花儿还是赏你？”

众人哄堂大笑，李逵仍不依不饶，非得再摘几朵花戴，只是被燕青死死箍着腰动弹不得。

吴用把众人引进忠义堂，柴慧也同扈三娘、花妹妹等人去了后堂。

上次忠义堂里这么热闹还是大聚义的时候，一百零八人一个不少，都回到山上参加菊花会。喽啰们各得了些酒肉，三五个聚在一处，打团儿吃酒。

后堂女眷孩童有顾大嫂和孙二娘领着，吃喝说笑亦是热闹非凡。

“嘘，你们听，乐和唱曲儿呢。”顾大嫂安抚下众人，果听见忠义堂上传来乐和动听的歌声。

论起享乐听曲儿，赵佶和驸马都尉王晋卿不分伯仲，可即使在这二人身边也没有乐和这般人物，唱到柔和处莺啼燕啭，唱到高亢处响遏行云。

柴慧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回头对顾大嫂道：“这位兄弟不仅曲儿唱得好，看上去还是个练家子。”

“那是，他最爱舞枪弄棒，有时练起来不分早晚，像痴了一般。”

扈三娘道：“乐和兄弟能文能武，又会唱曲儿奏乐，简直就是第二个燕小乙嘛。”

“让他跟随戴宗走报机密岂不是屈才？”

柴慧话音刚落，孙立的妻子乐大娘子忙起身称谢：“不敢当，不敢当，郡主谬赞了。我这兄弟从小不务正业，全仗着他姐夫庇护才混了个差事过活。今日承蒙宋头领错爱，在堂上唱曲儿助兴，诸位不要嫌弃才好。”

“大嫂过谦了。”

女眷们寒暄一阵，乐和又换了新曲子唱：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

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其他人都沉醉在美妙的旋律中，扈三娘却放下筷子问柴慧：“你可听见他最后一句唱的什么？”

柴慧正要回答，乐和又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三娘冷笑道：“好端端的又提招安，真扫兴。”

“妹子不希望招安吗？”乐大娘子大咧咧地笑道，“一辈子长着呢，咱们还能永远在山上做贼？我就希望快些招安，早回家去，孩子们快长大了，可不能耽误他们。”

扈三娘和柴慧相视一笑，都没回应，忠义堂上，武松却坐不住了。

“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弟兄们的心！”

孩子们吓得哭起来，花妹妹和乐大娘子赶紧安抚，顾大嫂等人则一股脑儿拥到侧门处往堂上窥视。

武松被鲁智深按回座位，李逵却又冒了出来，大叫一声“招安，招安，招甚鸟安”，而后踢翻桌子，坐下去一通打砸。

“上回武二哥才跟我说他不爱听招安的事，今儿宋江就又提一回，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撒酒疯。”

孙二娘口中“啧啧”连声：“宋头领是不是撒酒疯咱不知道，铁牛确实喝多了。”

宋江的确没有糊涂，他气不过有人当场驳他的面子，却也知道武松惹不得，于是把气都撒到李逵头上：“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

喽啰们上来拉扯李逵，推搡间闪掉了他一头的菊花。

“你们怕我挣扎吗！哥哥杀我也不怨，剐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

喽啰们连拖带拽把李逵带了下去，卢俊义忙走下台阶领着众头领为李逵说情。

宋江渐渐酒醒，叫头领们各回原位坐下，他看着曾在柴进庄上跟他八拜为交的武松，不觉悲从中来，忍不住落泪道：“兄弟，你是个晓事的人。我主张招安，要改邪归正，为国家臣子，如何便冷了众人的心？”

武松闷闷不乐，低头不语，鲁智深替他说道：“谁不知道朝廷里尽是奸臣，天子只听他们摆布，招安有什么用？到时候不如各自散去，洒家不陪你们往染缸里跳！”

宋江今日铁了心要把招安坐实，言语上寸步不让：“当今圣上乃是明主，只不过被奸臣蒙蔽，难以体察下情。如今我等势大，又在忠义堂前挂替天行道大旗，天子早晚知道我等忠心。到时候赦罪招安，同心报国，青史留名，有何不美！”

再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鲁智深索性坐下饮酒，再不答话。

“好一曲《满江红》，冷场了。”

柴慧想阴阳宋江几句，一抬眼看见花荣朝她招手。眼见林冲、武松、鲁智深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忠义堂，柴慧辞别一众女眷，从后面绕了出去。

花荣已在外面等她。

“别人不捧场，你也不给宋江面子？”

“这事儿闹的，我在里头坐立不安，还是回去吧。”

“早晚有这么一天。”

“别人我管不着……你怎么想？”

柴慧不解地看向他：“你问的是什么？”

“你想招安吗？”

“严格地说，我想你们被赦罪。”

花荣犹豫半天又问：“天子那样对你……如果我跟着宋大哥去朝廷做官，你也跟着我吗？”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不跟着？官人恁地文秀，若被天子看中再配佳人，我岂不是亏了？”

“我担心将来要在你和宋大哥之间做选择……”

“你做贼我都跟着，还有什么不能跟的？”

花荣笑着拍拍她的头顶，问：“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想跟就跟呗。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面对‘娘和媳妇同时掉进水里先救哪个’这种没心肝的问题。只要我跟定你，随宋江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