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大道旁一所破败民宅外。
乐疏寒跟在虞兰儿身后撩帘入室,屋内熏香缭绕,曲华戎端坐在木桌旁刚点了盏新蜡烛,烛火荧荧跳动着。他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道:“来了就坐,到这里不必拘束。”
“谢堂主。”
虞兰儿拉着乐疏寒坐在凳子上,又烧了壶水来泡茶,茶叶是节前新摘的,叶子碧绿柔嫩,经温热水一冲,在杯底舒展了叶片纹络。
连日来的睡眠不足与饥饿让乐疏寒整整瘦了一圈,发丝凌乱地垂下来,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下挂了两个黑眼圈,嘴唇皲裂,衣服上沾了泥土。
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始至终对他爹的所作所为浑然不知,幸亏之前上天风堂经他之口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否则突然被官府抓去坐牢,以他的高傲心气指不定惹出什么大乱子。
曲华戎望了眼他那双和乐玄清几乎一模一样的哀伤眼瞳,心软了下来。
递了一杯茶给他,露出长辈照顾小辈时的标准笑容,温和出声:“疏寒,尝尝这节前茶,你也奔波了一整晚,正好暖暖身子。”
“为什么救我?”
乐疏寒的目光往茶盏碧绿色的茶汤里瞧了一会儿,又转向曲华戎取茶时用的那个茶叶勺上,没有伸手去接。
“怕我下毒?”
曲华戎看着他满脸警惕的模样朗声笑了:“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既然费尽辛苦把你救出来,又怎么会想着害你。救你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你是乐玄清的后人。玄清是我同门师兄,他的后代我必会拼死保护。”说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乐疏寒还是没有动。
“何必呢疏寒?”
曲华戎又劝:“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本就与你无关,我与你见面不过两次,你冲我这般摆脸色,说到底只是为了旁人的琐事。乔家那个小崽子,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闭嘴,你不配跟我提他。”
乐疏寒直视他的目光,声音不由冷了几分,怒道:“若不是你当年授意我父亲将乔家满门赶尽杀绝,阿展现在又怎么会离开我。”
乔展选择跟罗清越走,那说明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谁,乐疏寒却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去怪他,没人愿意跟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
心里的委屈、不满、愤恨通通郁结在胸口,不知该如何发泄。乐疏寒生很多人的气,恨曲华戎授意父亲害死乔家满门,恨乐松羽下毒伤害长安城百姓,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
内心笃定坚信了二十年的人、事、物,犹如洪水中摇摇欲坠的石桥堤坝,在一浪又一浪的水花中崩溃。
“投毒炼药天理不容,只这一条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电光石火间,乐疏寒突然击出一掌,掌风快要触到曲华戎胸口时,后者灵活一闪,掀翻了桌子。浑厚的内力将木桌刹那间劈成两半。
“翌日寒光掌!”
曲华戎厉声道:“冥顽不灵的东西,你祖上传下来这套掌法就是让你拿来对付救命恩人的?!”
这套掌法乃乐玄清独创,曲华戎将近几十年都没有再见到有人使用过它,今日见乐疏寒击出,心里又欣慰又气恼。
欣慰的是师兄的功夫终于有人传承,气恼的是这孩子简直冥顽不灵,活脱脱一个白眼狼,只会冲着窝里人咬。若不是顾念与师兄那点情义,他早就一只手掐死这小崽子了。
乐疏寒一击将他逼退了几步,又继续上前追击。他也不说话,只是闷头打,似乎要将心里的愤懑全都打出去似的。
这般不死不休的架势终于惹得曲华戎动了气,他催动经脉运了六成内力,回手一掌击在乐疏寒胸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溅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乐疏寒腾起的身体如同风中被吹落的树枝般重重摔落在地,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再爬起来,一手捂着胸口,持续不停地往地上咳血。
看样子应该是伤了内脏。
曲华戎敛了笑容,剑眉拧起来:“你刚才这般发疯是为谁讨公道?”
乐疏寒攥紧了拳,哑声答:“……你管不着。”
“不说我也知道。”
曲华戎嗤笑一声,“除了乔家那个小崽子,还有谁值得你这样?可惜啊疏寒,你的痴情他看不见。”
踏着满地的血,曲华戎俯下身,一只手掐住乐疏寒的脖子缓缓发力,目光里闪过一抹阴鸷,冷冷出声:“你恨我或是恨你爹都无所谓,但你是乐家人这点永远都不会变。只要你还姓乐,乔家那孩子就会视你为敌。如今官府严密控制了乐家,外面到处都有人在抓你。除了天风堂,你还能回哪儿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站哪一边。”
“……我爹在哪儿?”
乐疏寒仰起头问了一句。
“想见他?”
曲华戎松开手,惹来乐疏寒一阵咳嗽,他太阳穴处青筋暴起,整张脸因气血不畅憋得通红。
“他欠我一个解释。”乐疏寒道。
曲华戎道:“你爹在忙长生药的事,这几天埋头在丹室里谁也不见。你若没有正经事少去打扰他,好好在这儿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想清楚了,自己上天风堂来找我。”
话毕,他拂袖起身。
趁着渐渐升起的日光,跟虞兰儿一起消失在了林间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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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乐疏寒被劫狱的事传了满城。
江湖人皆在猜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官差眼皮底下劫人,谢千秋下令日日早晚关了城门挨家挨户地搜,也没搜出乐疏寒半个影子。
两天后,官府贴出告示:若本月内再不见乐松羽和乐疏寒的影子,便要勒令关停乐家绸缎庄所有店铺,派人直接上门抄家。
乔展得了消息,在半间酒楼一天一天地等。乐松羽哪怕对他半生心血还有一丁点留恋,就不会躲着不露面。一旦他人现身,他便上门讨回这笔血债。
近几天生意惨淡,账房先生了结了最后的账目,将酒楼转让出去,也告别回家了。再过几天新的掌柜便会过来重新装修,半间客栈将不复存在。
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他和桌上的酒壶,乔展端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耳畔是杜鹃尖细的斥责声:“脸色白成这样你还喝酒!”
乔展展颜一笑。
对着虚空中那耀武扬威的老板娘举了举杯,淡淡道:“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会不厌其烦来管我。”
“少废话了”,杜鹃抢过桌上的酒壶,侧过身正色道:“我之前问你的事到底考虑好了没有,要不要留下?”
乔展唇边尽是苦涩,抬眸望着她悲恸道:“我这样的人,只会给周围人带来灾难,我父母是,你也是。杜鹃,你图什么呢?”
“图你心肠好呗。”
她嫣然一笑:“我喜欢你对我好。”
虚空的身影在日光下渐渐变淡,他试探性地伸手一抓,抓了个空。唇边刚扬起的笑容凝固了。
“我如果真的对你好,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乐松羽折磨死了……”
话毕,他饮尽最后一杯酒,拎着酒壶出了门,外面阳光浓烈,乔展一手挡在额头处,挡住烈日对眼睛的直射。
长安街尽头站了一个人。
穿着艳丽红衣,怀里抱着一幅长卷轴的画。乔展定睛一看,那姑娘举手投足间灵气十足,正东张西望地找什么东西,抬头时目光正好对上他的,女孩子展颜一笑,朝他挥手:“师父!”
她朝乔展跑了过去。
露出一排小白牙:“好巧啊,又在这里见到你。”这女子正是罗彩衣。
不得不承认,看到罗彩衣时还是会让他想到罗清越,想到那天大雨里身后疯狂怒吼的背影。
乔展神色一凛,点头道:“嗯。”
“怎么了师父,你不开心?”
罗彩衣绕着他转了一圈,澄澈水灵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直到把乔展给看烦了,才出了声:“看什么呢,见鬼了?”
“看你啊。”
“几天不见你怎么这么憔悴?”
“我没事。”
乔展转移了话题,目光望着她怀里抱着的画道:“不是让你在谷里好好待着,你下来干什么,这幅画又坏了?”
“最后一次修了。”
罗彩衣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那幅画,抬头道:“我今天找了新画师,还差人像头部的处理,应该没问题了。”
“那就好,弄完早点回山去。”远处街道上走来两排巡逻兵,乔展拉着她站到一处茶摊的阴凉地,低声道:“最近长安城不太平,出入城门都不方便,你一个女孩子别逛得太晚。”
“那你呢?”
她扯住乔展的袖子,“你不跟我一起回山去?北衫把药材都分拣好了,就等你回去煎了。”
“我还有点事,办完了就回去。”
与乔展分开后,罗彩衣搂着画踏进了一家旧画修复装裱店铺。日暮时分,她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店门。
晚风吹起她轻盈的衣衫。前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眼看天就要黑了,天黑之前她必须赶回蝴蝶谷。
罗彩衣一心看着脚下的路,转过一条小巷时没看到高高的稻草垛后藏着的男人,那男人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截路,待前方又出现同样的小巷时,猛地从她身后扑上去,一只手揽住罗彩衣的腰,另一只手里展开一块白帕子捂在她口鼻处。
怀里人只挣扎了片刻,便软在他怀里。
小巷另一端走来一位紫衣长袍的男人,一双冰冷的眼睛落在罗彩衣身上,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男人道:“少爷,小姐昏迷了。”
“连夜送到天风堂祭坛去,”紫衣男人负着手,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见到曲堂主记得跟他讲,这是罗云镖局送给他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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