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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看到柳天紫推门进来,宫仁一惊,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立刻堆出谄媚而惭愧的笑,里面还夹杂着一点点慌乱。没等天紫开口,他便支吾着说:“上班啦……还算顺利啊……我那天事儿太多,没顾上过去……后来,电话里听你说已经下来了……”

天紫立刻红了眼圈。

她回手关上门,一屁股坐在小凳子上,拿出纸巾抹泪。边抹边自怨自艾地说:“谁会可怜我啊……一个人,死在屋里也没人知道……”

“别别别……说的啥话啊……李敢不管你,我也得管……”宫仁眼里闪着柔软,低头看了看椅子,慢慢地坐下了。

但是柳天紫没听出里面的善意,听出的是老家伙往李敢身上推卸责任的风凉话。她气得脸绯红,但又不能发作,心里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重。于是长叹一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着?李敢真去北京找你了?”

“可不去了呗!我胡编乱造一通,算是把他糊弄过去了。不知道人家是真信还假信,反正是不再问了!”为了达到让宫仁愧疚的目的,天紫临时起意,随口修改了台词。把风平浪静说成了危机四伏。

“你老公,你还不了解!”

“别这么说……两口子一辈子没闹过离婚的有几个?不是有那么句话嘛,白头到老的,中间也至少有过50次掐死对方的冲动。哼哼,将来我们俩真出了问题,也是因为你!”

“哟吼吼吼!”宫仁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皮。

“你说你给我制造了多大的麻烦!不但让人家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还给人家的家庭埋下了定时炸弹,后患无穷……”柳天紫接着擦泪。

“没事儿……你们真离了,我要你!我已经爱上你了!”老宫仁淫笑着,忽闪着大眼睛装可爱。没等天紫反应,他便改了表情,换了话题:“说吧,让我怎么补偿你?”

“我不知道……”

“明年如果吕东还回不来的话,新闻综合频道应该还缺一个副总监的编制,我可以力荐你……”

柳天紫眼里一亮,瞪着眼瞅宫仁。

“瞪我也是真得!我说话算数!”

“别给我画大饼了!封官许愿这一套对我没用……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儿……眼下,有什么可作为的……”

“眼下?眼下我哪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宫仁低头拉开抽屉,眼睛四下寻找。正好看见李娟送给他的那张卡,立刻拿出来,往天紫面前一放,轻声说:“拿去买点补品吧!”

柳天紫心里一颤。她没有马上拿走,眼睛盯着卡,说:“一张破卡,能办什么事儿?不稀罕……”

“里面应该是二千,我没查过啊……不买补品,也可以给孩子买件衣服,买点年货啥的……”

“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天紫故意拿纸巾又蹭了蹭眼睛,声音里满是叫屈报冤的腔调。

“说说说,没有原则问题我都答应。”

“燕鑫做《南腔北调》主持人的事儿,我想定下来。我觉得这小姑娘可以。但是……原来你可是答应过我,不再让人家小姑娘给你送礼了……”

“哎呀,这事儿……”宫仁呵呵地笑着,抽出一支烟点上了。

“怎么着?说话不算话呀?”柳天紫有些紧张。

“算……诶,我说过这话吗?”宫仁拉着长音,来了心情。见天紫又要瞪眼,便拿出皇上宠爱妃的口气说:“我明白你的心思,人情都让给你,你全权做主。该让她爸给你表示的你可别客气……做生意的,有钱,别便宜了他……”

目标拿下!柳天紫挺得僵硬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脸上的肌肉也松弛了。她想拿起卡就走,又觉得有点冒失唐突。看着宫仁的嘴脸她不假思索地来了句:“除了钱,人就不能有点真的东西吗?你这个总监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多么切中要害的一句批评!但是柳天紫却表达得毫无底气,尾音甚至轻飘得有些颤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这么一句。情景使然?还是高兴得失控了?管他娘。说完,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卡,转身扬长而去。

宫仁看着小娘子的背影,嘿嘿地乐起来。

上午十点,柳南突然出现在了省二院呼吸科病房楼下。

她是从思北那儿听说了吕东父亲住院的消息。思北也是在楼层里听人说了一句,只知道是重感冒,不知道具体病情。作为自己在北江最知心的姐姐和前领导,她觉得自己必须到医院来探望一下。况且,她和吕东也有个把月没见了,她有太多的话想跟东姐倾诉。本想着跟思北一起来,谁知不巧,思北临时接到通知,又要配合新主持人燕鑫录样片出镜。也好,没有男生,她可以和吕东安静地多待会儿。

站在病房楼下,柳南才意识到自己没戴口罩是个严重的失误。这里的气氛简直就像“非典”时期的小汤山啊。有几位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推着移动病床迎面走来,床上的患者罩着呼吸面罩,但仍能看清形容枯槁。紧跟在后边的家属眼神呆滞。再看旁边,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神情凝重。再远处,还有人在焦躁地打着手机,听意思是在为床位艰难地周旋。每天做新闻,听说了今年冬天的流感非常严重。到了医院,才算是看到了真正的严重。

来之前,她没有跟吕东打招呼,怕东姐不让她来。现在看是有点鲁莽了。这里的呼吸科有六个分科,打听一天也未必能找到吕东的父亲。她走到绿化带旁边,把手里的牛奶和笨鸡蛋放在地上。掏出手机,给吕东发了个微信。

十分钟过去了,没有回信。

柳南有些着急了。她觉得总不能白跑一趟,最不济了也得通个电话。犹豫了一下,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吕东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小南!”

“东姐,我是柳南。你还好吗……听说伯伯病了,我来看看。我现在到医院了……”

“啊!”吕东好像一直沉浸在对某个问题的思考中没有跳出来,然后像突然醒过神来似的,惊呼道:“小南,你千万不要上来,传染性特别强。戴口罩了吗?”

柳南被这久违的亲切弄得心里一暖,娇嗔着说:“没事儿姐,我年轻,身体还壮着呢,你忘了我外号啦,女汉子啊!”说完,嘿嘿地傻笑。

“没口罩可不行,你稍等我一下,我处理完手头的事下去找你,你在什么位置呢?”

……

半个钟头后,吕东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捂着厚厚的口罩,出现在了柳南面前。寒风中等人的滋味不好受,但看到吕东那憔悴的样子,柳南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她鼻头一酸,向前快走两步,急切地问:“东姐,伯伯身体怎么样?”

吕东伸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和她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摇了摇头:“已经住进ICU了。”

“啊!”柳南惊愕了一声,呼出的白气瞬间凝固,像是从她体内跑出了一个惊叹号!她立刻明白了,她要来看望的老人已经不再是什么重感冒。

吕东从兜里掏出一个带着包装的口罩递给她。

柳南眼睛湿润着接过来,激动地说:“姐,你瘦了!我能帮你做点啥嘛,你自己肯定忙不过来!”

“不用。有几个亲戚过来了,他们能帮把手……傻丫头,你刚到了省台那边,肯定也得努力表现。我这儿没事儿。”吕东的声音抖了一下,柳南的贴心话显然让她有些动情。对自己这个职场失意的人,这个丫头还能保持最初的真诚,这足以让人大哭一场。这个世界太缺少“真”的东西了。

柳南跺了跺脚,寒冷让她的腿有些麻木。吕东的眼睛在医院的大院里扫了一圈,该去哪儿找个说话的地方呢?突然,她眼睛一亮,回过头看了看地上的两个礼盒,拎起牛奶,说:“这是你带来的吧,走,那边有栋楼有坐的地方。”柳南快速拎起笨鸡蛋,小跑着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朝一座叫“流行病研究所”的大楼走来。

来到研究所的二楼,这里竟然有一个阅览室。里面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在看书,看样子这里应该是医生们学习的地方。吕东和柳南轻轻地推开后门进去,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屋里的暖气让两个僵硬的身体一下舒展开来。

“省台那边怎么样?环境跟咱们这边差不多吧?”吕东轻轻地问。

柳南微笑着摇头:“小频道还是差点事儿,我现在开始怀念北江台新闻频道了!”

“哦?”吕东有些惊讶。

“我总结过。首先是节奏慢,纪律松。再一个,我在的那个节目叫《民生一号线》,外形像《零距离》,但它不是日播,一三五首播,二四六重播。据说领导想过日播,可是没那么多新闻,关键是没那么多人手。”柳南捋了捋刘海,若有所思。说完,她起身脱下了羽绒服,然后折叠成方块,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吕东也感到热了。脱下羽绒服后,见旁边有饮水机,便走过去拿纸杯接水,柳南急忙跟了过来。

“这跟平台有关系!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要看总监是个什么样的人。”吕东把水递给柳南。

两人端着水往回走。

“从领导到下面记者,都不愿卖傻力气,都想着用什么巧劲儿把活干了,或者找个什么一劳永逸的事。姐,你知道吗,他们……”柳南说到这儿停住了。好像在考虑说出来是否妥当。

吕东没有追问,只是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她。

“你知道吗姐,他们想劝说我,让思北也辞职,一块去他们那儿!想把‘南腔北调’整个给端了!”

吕东瞪大了眼,问:“你怎么回应的?”

柳南眼神飘忽了一下,摘下口罩低下头喝水:“我肯定不能答应。但是也没有当面拒绝……我还真问了问刘思北。人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哦!”吕东始终没有摘口罩,她双手捧着纸杯转了转,会心地笑了。

“本来今天他也要来,谁知临时通知他又要录样片……好像已经把燕鑫定了。”柳南慢慢地吹着杯子里的水,有些走神。

“燕鑫的水平和你比,还有差距。但是比那些只会念词的主持人肯定好。毕竟干过记者,写过稿子,知道节目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柳南眼神里闪过一丝忧虑。那神情,好像并不在乎燕鑫水平比她高还是低。

吕东并未察觉。

父亲住进ICU后,吕东的心思里已经进不来别的事儿。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出现不幸,后面的事该怎么安排。只是心里仍有一种强烈的不甘,期待着转机的出现。今天柳南过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一下。前两天韩鹏也来过了,拎了两大盒子保健品,还主动问需不需要协调大夫。吕东嘴上说着感谢,表示有困难会随时麻烦他。韩鹏好像比较忙,也许临近年底了,大家事儿都比较多。呆了没半小时,吕东就撵着他回去了。

孟成也来过了。那天是司机白不同拉着他来的。看着孟成走路都不利索了,吕东吃惊不小。一聊才知道是痔疮犯了。本来孟成是想去市中医院找大夫,后来先拐到她这儿绕了一圈。怕的是万一大夫让做手术,得十来天不能动,所以就见缝插针赶过来了。听说吕少迁进了ICU,孟成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也许他也惊讶一个感冒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他当时痔疮疼得厉害,坐不住,两人没有多聊,便匆匆告辞。

吕东眼睛望着窗外,思绪在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

“姐……”柳南轻轻喊了一声,似乎有什么疑问。

吕东好像没有听见。突然,她“啊”地惊呼了一声,盯着窗外的眼睛瞪得老大。屋里看书的人纷纷回头看她们。吕东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脖子,嘴里仍然小声“呀呀呀”地惊呼着。

柳南顺着吕东的视线往外看。阴沉的天空下,矗立着冰冷的病房楼。没有什么特殊的啊。难道是老人出情况了?

“咋啦,姐?”柳南小心翼翼地问。她半张着嘴,脸上的表情显然是被自己的联想吓着了。

“唉呀!”吕东拍着脑门,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半天,才看着柳南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吧,大概十天前的一个晚上,我在省四院看见牛总,牛小斌,出车祸被120拉到医院了。当时,没有家属,我还留了电话,告诉护士如果没人管可以联系我。但是后来,没人跟我联系,我父亲的病一严重,第二天又转院,我就给忘了!”

柳南像听惊悚故事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吕东。

“当时牛总啥样?怎么会出车祸呢?”

“当时牛总是昏迷的状态!我都没跟他说上话。应该挺严重的,身上盖着的单子也被染的一片片的血迹,当时的大夫说是车祸……”

“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陪着你一块去看看?”

吕东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11点了。她盯着柳南,问:“要不现在?”

“可以!我没事儿!”

“那我上楼跟我姑姑说一声,她在楼上盯着呢。”

“姐,我跟着你上去一趟吧,我都来了,怎么也得看伯伯一眼!”

“不行不行!现在老人在ICU呢,家属一天也只能进去一次。你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里面呢。今天看望的次数已经用完了。这一阵儿我姑妈每天过来陪我半天,她岁数也不小了,我还不能让她累着……”吕东一脸的沉重,站起身来穿衣服,接着说:“你知道吧,今年这个流感很吓人,不少病人身上出现了变异病毒,没有特效药……别看03年闹过一次‘非典’,觉得我们有经验了,但是架不住这个病毒老变异,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来一种新型的肺炎,能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我上去跟我姑妈交待一声,咱们就快去快回!”吕东端起水杯,走到墙角,撩起口罩,一口气把水喝了,然后把水杯扔到了垃圾筒里。

“行行行!走,这牛奶、鸡蛋我帮你拎到楼下。”柳南边往垃圾桶扔水杯边说。

“哎呀,你还是拿回去吧,病人现在吃不了东西……”

“那就你们吃!反正我不拿,累死我了。”

“唉呀……”

……

因为担心开车找不到停车位,两人打了辆出租车赶往省四院。上了车,吕东才意识到,当时是在急诊科碰见的牛小斌,现在肯定不在那儿了,转到哪个科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转院也未可知。但是都坐到出租车上了,只能去碰碰运气。

一进省四院,两人就被这里更加沉重的氛围笼罩了。空气中的霾雾像是吸附了不计其数的苦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省四院是肿瘤医院,这里的病人好像越来越多。走在医院,就像走进了黄金周里的热门景区,明明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景区里虽然人多,但人们还能笑得出来。这里看不到笑脸,看到的都是沮丧和凝重,还时不时会听到哭声。

吕东带着柳南直接来到急诊科。这里依然忙碌。眼睛看到的穿白大褂的人,都不停地在走动。好不容易在换药室见到了一位站着不动的护士,仔细一瞧,人家身子没动,手却在忙着备药。吕东轻轻敲了敲半开着的门,轻声地对着护士的背影问:“您好,护士,我们想查一位在急诊科治疗过的病人的情况,请问怎么查?”

护士很投入,好像没有听见有人问她。吕东觉得护士肯定是听见了,不便再问第二次。世界似乎一下安静了,静得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在她们决定逃离这尴尬的安静时,护士终于忙完了手里的活,转身回过头来,问:“什么病人?”

“是十天前的一个晚上120送过来的,说是车祸。我们想问问这个病人转到哪个科了。因为是朋友,想去看看他。”

“十天前?那可真不好查,这里都是轮流值班。每天要接待几十号病人,十天前的……”护士摇着头,端起药品就往外走。

“哎?那电脑里不应该都有登记吗……”柳南有些着急。

“你去那边登记站问问吧!”护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东和柳南对视了一眼。柳南嘟囔了一句:“这里医护人员的素质可真够呛!”

“嗐,多理解吧!他们每天面对的都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重症患者,心情能好到哪儿去。”吕东说着,拽了一下柳南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写着“登记室”的房间外,里面却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吕东有些心慌。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中午12点了。在这儿干等,硬着头皮打听显然有些笨。即使一会儿来人了,给不给查,也不知道。她的姑姑还在等着她准备午饭。实在查不着就只能再找个机会吧。吕东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坚持在原地等了5分钟。仍不见人来,她无奈地朝柳南耸了耸肩。

两人沮丧着往外走。刚出门,两人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同时扭过头看着对方,同时说:“为什么不直接打牛总的电话?”然后,两人同时会心地笑了。

真是啊!人在状态不好的时候,思维也容易陷入死胡同,钻牛角尖。怎么就没想到一开始就直接打电话呢!?吕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拿出手机,刚想拨号又停下了。她觉得还是先不打了。打通了知道在哪儿了,现在也过不去,电话里也聊不起来。干脆等过了这阵儿吧。

柳南表示同意。看着吕东消瘦的脸庞,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折腾东姐了。这个女人,无兄无妹,没老公没孩子,单身一人,独自面对家庭的变故,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女强人就没不“刚”过!女子不弱,遇难更刚!柳南思索着,情不自禁地挽起了吕东胳膊,轻轻地嘱咐东姐一定要注意身体,忙不过来了一定要招呼她。吕东欣慰地点着头。两人又走了一段,出了院门,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赵小龙和孙波已经按捺不住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在离“感动北江十大人物颁奖晚会”开始只剩两个钟头的时候找到了陈家山。

陈家山从演播厅旁边二楼的贵宾室出来。他刚刚跟央视的D老师合完影。合影的过程很仓促,甚至说有点栽面儿。因为北京来的经纪人把他当成了跑龙套的。

家山胸前挂的证件上写的是“工作人员”。金牛座公司做事不动脑子,做了100个工作证,上面写的都是“工作人员”。负责联系央视D老师的,也是金牛座在北京找的一位经纪人。这位经纪人油头粉面,穿着风衣,打扮时髦,一张嘴却是个娘炮。自从陈家山进到贵宾室,经纪人的眼神就有些嫌弃。因为陈家山的样子不符合他心目中晚会导演的形象。多日的操劳让家山看上去有些疲惫。脸上挂着一层油脂,胡子邋遢。跟旁边化着精致妆容的主持人们比,简直就是个打酱油的吃瓜群众。而且在D老师面前,他还有些紧张。既没有谈笑风生,也没有轻松自若,只是干巴巴地站在旁边,寻找跟D老师合影的机会。

D老师的车开进北江电视台的时候,宫仁上前迎接,朱佩琪在旁边跟着握了握手。陈家山只是远远地站着笑了笑。其实他很想上前握手。D老师在央视主持的节目,采访的风格和深度,他一直非常敬佩。能跟D老师合个影,那是无上的光荣。但是迎接的时候,宫仁只喊了朱佩琪,没有喊他。他便知趣地站到了一边。手没有握成,合影便成了家山志在必得的事。

D老师眼光犀利,早就看出了陈家山的意思。跟北江台的主持人拍完照,她的眼睛就看着陈家山。家山会意,一步窜过去,站到了D老师身边,怯生生地冲着主持人助理燕鑫说:“帮我跟D老师合个影!”D老师嘴里说着“好好好”,主动把肩膀向家山靠了靠。家山心里一暖,对D老师的平易近人和善解人意肃然起敬。

谁知旁边坐在沙发上的经纪人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那个人是干嘛的,快点儿吧,我们要进行下一项了。”

众目睽睽之下,陈家山被经纪人臊了这么一句,很没有面子。如果换成朱佩琪,肯定会对着经纪人一顿呵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北江电视台,是北江台的晚会。北江的导演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你一个请来的客人的跟班,岂能容你在此撒野?但是陈家山没有。他低调的样子让人看不懂。也许从接手这个活动,他就有一种心理暗示,自己只是朱佩琪的助理,算不上真正的导演。又或者,他不愿与人争长短高下的性格,让他安于被人奚落。

陈家山一句话没说。等燕鑫照相的姿势一收,他便红着脸,慌慌地,灰溜溜地快步走向后门。在开门的一刹那,只听身后罗江兰打抱不平道:“他是晚会的导演。”随后听见那个娘炮“啊”了一声。陈家山没有回头,轻轻地带上了门。

“山哥!”早就等在前门的赵小龙和孙波兴奋地冲他招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刚才的灰头土脸让陈家山多少有点不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笑眯眯地走过来,心里的不爽愈加不爽。赵小龙上来右手扶着他的胳膊就往墙角走,左手伸进羽绒服兜里掏出一个家用摄像机向他晃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马上转怒为喜,眼里闪着光,问:“录上了?!”

“嗯,录上了!这儿不行,咱们出去吧!”赵小龙轻声建议。

三个人一前一后,快速走出裙楼,走到了大院里。

裙楼有五层楼高。一千平米演播厅占据了一二三层。从上俯瞰,裙楼的形状像一把展开的扇子依偎在广电大楼身边。三十米宽的半圆形扇面,自上而下完全用的是有机玻璃。弧形的玻璃门檐上,“感动北江”几个霓虹灯大字在夜幕下散发着温暖而迷人的光。门檐下挂着六个大灯笼,把广电大院东半部分照得灯火通明。透过玻璃门望进去,候场大厅里人头攒动,参加晚会的嘉宾和观众正陆续进入。有人在宽大的主题幕布前合影,有人在阅览历届感动人物展板,有人碰见了久违的老友,兴奋地交谈着。“感动北江”盛大颁奖典礼即将启幕。

陈家山回头望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突然有点小激动。经过两个月的忙碌,今天晚上终于要收获成果了。开始也就意味着结束。过了今晚,终于可以歇一歇了。他掏出手机,用广角镜头拍了一个广电大楼的全景。前景上,“感动北江”显得巍峨而高大。后景上,“北江广电中心”熠熠生辉。

赵小龙和孙波耐着性子看陈家山拍完,推着他的后背走进了院子东南角的小公园。他们的身影融入了黑暗的角落。不一会儿,黑暗中隐隐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那是家用摄像机屏幕的光,似乎光亮里还有“嗡嗡”说话的声音响起。那是在播放磁带。只放了一小段,屏幕就“啪”地一声合上,光消失了。

……

在走回演播厅的过程中,陈家山抓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在微信里发了个九宫格,并配了一句话:感动北江,一年一度的精神盛宴即将启幕!

很快,点赞的好友像排队报数一样,不一会儿就翩翩20+。陈家山的心也跟着澎湃起来。

寿山县山村教师马黎明成功入选十大人物。评委会给这个人物设的是群体奖,马老师带着他的两个学生,代表李家屯村十几位教师走出了大山,来到了省会。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获得这么大的荣誉,见到这么大的舞台。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嘉宾区,看着舞台上耀眼夺目的灯光和人声鼎沸的人群,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惊慌和好奇。他们今天一大早坐着县教育局的专车就赶到了这里,尽管参加了上午的彩排,但还是一脸的迷茫。那神情就像山里的孩子第一次走进学堂,新鲜又无助。

十个人物,他们是第一个上场。陈家山走过来,又把怎么上台,怎么下台,谁接鲜花,谁接奖杯,主持人大概会问什么,等等环节给他们重新捋了一遍。马老师忐忑地点着头,微笑着说都清楚了。

五百名观众已经就座。

现场的超大音箱里响起了朱佩琪的声音:“下面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入场!”

顷刻间,掌声雷动。

市领导和省市广电系统的领导按顺序进入会场,坐在了观赏位置最佳的领导席上。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离晚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进入导演致开场辞环节。穿着一件灰白的杂牌羽绒服、五短身材的朱佩琪小跑着上了舞台,站在了舞台中间。他吹了吹话筒,抖了抖大腿,开始说了。

“各位领导、市民朋友、各位媒体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这次晚会的导演,我叫朱佩琪。咱们今天晚上要举行的是‘2017年度感动北江十大人物颁奖盛典’。这是我们北江市每年年底给全市人民奉上的一道精神盛宴。今晚揭晓的十大感动人物,他们的事迹,他们身上的品质,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能来参与这场颁奖盛典,对大家来说,是一种荣幸。希望大家在典礼进行的过程中,全情投入,不做和晚会无关的事。需要鼓掌的时候不要吝啬你的掌声。下面请所有人把手机关机或者调成振动……因为我们的晚会是录播,为了保证后期剪辑的效果,我们需要提前录制大家一起鼓掌的画面,下面大家听我的口令,我喊‘三二一,鼓掌’,大家就一起鼓掌,好不好?下面准备,导播准备好了吗?预备,三二一……”

陈家山坐在摇臂摄像机后面第一排的工作区里跟着鼓掌。他看着舞台上其貌不扬的朱佩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长相丑陋,穿搭土气,毫无审美,但是单身的朱佩琪却从不自惭形秽。不但不自惭,反而超自信。自信到能从容地站在包括领导在内的500多名观众面前侃侃而谈。要让自己上去说,还真有点怯场呢!他盯着朱佩琪,感慨“人不可貌相”!

但朱佩琪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兴奋不起来。台下的观众可是不乏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他们在目睹了北江电视台导演的形象之后心里会怎么想?这个人可能有本事!?还是,电视台的领导任人唯贤?!哈哈哈,好感动……陈家山扭过头,向观众席上的最佳位置瞅了瞅。领导席上的人个个面无表情。

无非是介绍情况、宣布纪律,真得别人不能讲?

……

恢宏、震撼的开场音乐响起来了。“2017年度感动北江十大人物颁奖盛典”拉开了序幕,陈家山身上跟着长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罗江兰果然不负众望,形象气质不输央视的主持人,表达谈吐更是落落大方,而且亲和力十足。陈家山心里突生仰慕。

“山村园丁”之所以被排在第一个出场,人物小片拍得漂亮也是原因之一。片子开场画面是个大远景:群山环抱的一个小山村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仔细听,读书声外,隐隐的还有鸡鸣狗吠之声。随后,镜头直接切到课堂上……代入感很强,一下就把观众引到了那个质朴而单纯的环境,乡土气息铺面而来……

访谈环节,D老师的提问果然犀利!当她问马黎明“这么多年扎根山村,不图利,是不是图名?”时,马老师脸一红,迟疑了一下,似乎被这个问题刺激到了,忘记了紧张,底气十足地说:“能有什么名呢?来这儿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感动北江’!如果说真有所图的话,能让人知道李家屯有个叫马黎明的,在村里干了一辈子教师,村里13名后生在他的影响下,都考上了大专院校,又都返回家乡做了教师,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图……”

现场立刻想起热烈的掌声。

……

第四位感动人物,是一位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的民警。评委会授予的称号是“民警楷模”。民警的妻子上台领奖,D老师问妻子“为什么让丈夫这么拼?平时有没有拦过他,让他注意休息?”民警妻子情绪一下失控,几度哽咽,泣不成声。

台下的陈家山瞬间被感染了。

虽然民警妻子哭得说不出话,但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怎么可能不拦不劝?但是拦不住,也劝不住……人生有太多的无奈,男人为工作拼上了性命,最后剩下孤儿寡母,形影相吊,潦倒余生。何其悲惨……陈家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到衣服上。没有纸,他用手胡乱地抹着脸。本以为自己的泪触景生情地流几滴就控制住了,谁知不是。民警妻子的境遇就像发生在他身上一样,内心的委屈和压抑像开了闸的洪水,呼泄而出。他的手不停地在脸上抹着,胸腔开始起伏。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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