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冠盖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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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多月后。医馆的后院，空气里飘洒着若有若无的药香。趁着阳光明媚，一大早羽之凝把分拣出来的各类药材都拿到院中晒干然后留存。

“之凝。“

”大人，您来了！”羽之凝回身，笑着迎上来。凌越亦给她一个温暖笑容，可笑意却牵扯得心中疼痛不已。他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她，对她而言，那无异于晴天霹雳。现在告诉她，是否太过残忍？

“之凝，”他狠狠压了压那疼痛，缓缓道，“今日，唐竹风他，会迎娶宇文智及的女儿宇文缈。”

羽之凝愣住，有些没反应过来：“大，大人，你刚才说，谁？”

凌越艰难道：“唐竹风，今日要成婚了。”

原本和颜悦色的阳光突然间无比刺眼，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双眸，逼得她不得不紧紧闭上双眼。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暗沉。凌越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臂，阻住她的摇摇欲坠。

“之凝，之凝。”凌越亦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是几日前才收到唐家送来的请柬，他虽早知道唐竹风已经与宇文缈定亲，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何突然间要正式成婚了？他也寻机问过唐竹风，可那人避而不答，眼中忧愁却是一览无余。

羽之凝在一片混沌中终于缓过些儿，她睁开眼，眼底雾气迷蒙，而她的声音却极坚定：“大人，你能带我去么？”她要去亲眼看一看，她镌刻在心里的那个男子，是不是当真要另娶他人。

凌越知道，羽之凝外表柔弱，内心却刚强，甚至有些许刚烈。她对自己有一股狠劲儿，宁愿被痛苦当胸刺穿，也不要缩在角落里退避。

“好。不过，得委屈你扮作我的随从。”

刺史府外，一片喜乐祥彩，红缎摇曳如云。“宇文府好大的排场，数十里的红妆呢。”周围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争相一睹奢华场面。

满城的树上系着无数条红绸带，真可谓金车玉作轮，冠盖满江都。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衙役，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不知为何，羽之凝脑海里竟浮现出《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见她脸色发白，凌越担忧不已：“你还好吗？”

不想，羽之凝竟对他笑了笑：“只是稍有些头晕，无妨。”

羽之凝跟在凌越身后进了唐府，待凌越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她则侍立一旁。待到华灯初上时分，喧天的喜乐由远及近，一路迤逦来至府门外。“新郎新娘到了！”满座宾客的气氛也浓烈起来，翘首以待两位新人。羽之凝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不多时，两个身影款款出现在府门，男服绯红，女服青绿，红男绿女，新人如玉。那新郎俊逸温润，大红的婚服穿在他身上，并不感觉俗艳，反倒如一颗明珠在红丝缎的衬托下熠熠生辉。他一步步行来，仿若朝霞破云，流光华彩，无边渲染。

原来心碎成灰，是感觉不到痛的。羽之凝明明目光定在唐竹风身上，却感觉眼中空无一人，更无一物，只剩一片混沌不清。凌越悄然起身，站在她身畔，以广袖遮挡，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既怕她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又担心这重击会击垮了她。

新人进了大厅，宾客也陆续进入厅中观礼。羽之凝只是呆呆立着，像一尊没有魂魄的泥塑之身。正是夏末初秋时节，空气中还余有丝丝暑气，可羽之凝却如坠冰窖，周身寒意刻骨。凌越静静陪着她，用自己掌心的温度给她传递力量。

唐竹风五内俱焚。他刚一跨入府门，便注意到了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脚下如有千斤重锁，令他举步维艰，差点想要放弃所有的挣扎，直接奔到她的面前。好不容易煎熬到礼毕，他急忙奔至院中，往凌越和羽之凝所立之处走来。远远的，望着羽之凝的双眼，他却再也前行不了一步。

明明只有十余步的距离，却如同一条天堑，无法跨越。羽之凝骤然紧握双手，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指甲深深掐入掌中，任痛意弥漫全身，直抵眼眶，那攫心般的疼痛眼看就要夺眶而出。席间两个人走来，拉住唐竹风不由分说开始灌酒。羽之凝闭上眼逼回那股想要声张的痛楚，深吸了一口气，折身快步往门外走去。出了府门，刚巧有小厮正替客人牵着马。羽之凝眼也不抬，抬手抢过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卢墨匀目瞪口呆，“哎，这是我家的……”

“你骑我的马。”凌越动作比话音更快，一把拉过他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追了出去。

卢墨匀伸着手，完全不及阻拦：“我的马……这两人，还真是配一马。”无奈自去赴宴。

羽之凝从小爱跟着父亲和唐竹风骑马，骑术精湛，加上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快马如风如入无人之境。在街道上骑行，凌越顾忌着行人和摊贩，始终落后几丈，只能跟着。

凌越一路追寻到了运河边，羽之凝早已弃了马，缓缓走到桥上。她身体前倾，双目紧闭，看似摇摇欲坠。这丫头之前就从桥上跌落过一次，这次该不会又……

凌越不及细想，直接从马上腾身跃起，半空中借路边的树枝轻轻一点，如同展翅的大鹏从空中划过，径直落在羽之凝身后。他拦腰搂住她后退了两步，把她带离栏杆边。

“之凝，你在做什么？”他的手紧紧环住她，丝毫没有放松。

羽之凝脊背贴着他，头靠在他肩上，茫然道：“刚才在唐府，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了，家人，心爱之人，都离开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我……”

不等她说下去，凌越用另一只手转过羽之凝的脸，双唇印上她的脸颊。他的心在胸腔剧烈跳动，夹杂着害怕、担忧、爱怜甚至是嫉妒的复杂情绪，如同巨浪一般拍打着他，让他不能克制吻她的冲动，也不想再克制。这颗心已经揭竿而起，镇压不住了。

她泪如雨下，他心如刀割，不停地吻着她的泪珠，仿佛这样就能让她的泪少些。他的唇有些凉凉的，带着清冽的味道。羽之凝完全沉浸在痛楚中的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脸上微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一把挣脱凌越的怀抱，往后趔趄一步方才站稳。羽之凝瞪着他，他眼眸幽深，平日里是波澜不惊的湖面，现下映着河水的波光粼粼，似乎内有潮水在涌动。那其中蕴含的酸楚郁郁，竟然不亚于她自己。

他也望她良久，开口缓缓道：“之凝，至少，你还有我。”声音如此柔软。

羽之凝突然一阵心慌。但她现在无暇思考，脸上泪痕未干，她扶着桥栏杆慢慢蹲身，将脸靠在桥栏上。栏杆的砖石虽有些粗砺，却莫名令人心安，让她澎湃的心潮渐渐有所平复。

”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我奔到了这里。当我握住桥栏，望向辽阔两岸，望向沉沉水面，才终于有了慰藉有了依靠，也有了力量。这小桥流水，诗画江南，是我的梦，我的根。唯一不会抛下我的，似乎只有这桥，不会游移。“

凌越慢慢扶起羽之凝，揽她入怀。她忍不住放声痛哭，眼泪如同洪水汹涌，打湿了他大片衣衫。凌越像是自语般轻声说道：“桥梁守护着流水，任岁月绵延缱绻，百年不移，千载不变，如我对你之心。”

不知哭了多久，羽之凝有些昏昏沉沉。她浑身脱力，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她感觉好累，迷糊间渐渐睡去。

凌越横抱着她走到马儿身边，将她放到马上。他回身去牵被他顺手拐来的卢墨匀的马，却见一只小船远远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