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鬼门关里

泥石流过处，大地一片狼藉。被践踏的原野、田地、道路，昨日还是一片繁花似锦、麦香鸟鸣，今日却已触目惊心，令人心痛哀戚。虽然带着火把，但那深沉的黑暗，仍然像猛兽的大嘴一样，吞噬着一切。两人只能借着手中火把奋力撕开一个小口，深一脚浅一脚，在泥地上跋涉，细细搜寻凌越的踪迹。时间点点流逝，恐惧如同铁手一般越来越凶狠地攫住羽之凝的心，让她全身都开始发抖。

“大人，大人！”她忍不住高喊起来，可是，依然毫无回应。

“啊！“羽之凝突然被什么绊倒了。

卢墨匀跑过来扶起她，“没事吧？”

羽之凝摇摇头，取过火把移近地面：泥地里凸起一大块，全是黑乎乎的泥浆，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她蹲下身用手一摸，好像是一个人！她招呼卢墨匀：“这里有个人！来，把他翻过来。”

卢墨匀依言将地上的身体翻转过来，羽之凝拨开他脸上的乱发，尽管此人脸上满是泥水，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大人，大人，是大人！”

一根断裂的树木枝丫紧紧卡在两株树之间，凌越则死死地抓着枝丫，晕了过去。卢墨匀立刻上前将他翻转至平躺，探探鼻息，手一抖。

“大人，大人！”羽之凝哭喊着，看向卢墨匀，“大人他，他……”

卢墨匀大恸，心直坠向无底深渊，他艰难地摇摇头。羽之凝颤抖着手，伸出去探凌越鼻端，毫无气息。“不，不可能。大人，你别睡，我不许你睡！”

她先捏住凌越下巴打开他的嘴，帮他清除口和鼻内的污物，然后如发了疯似的，双手交叠，使出全身力气猛力按压凌越胸口。跟着陶真学医时，急救的法子是重点中的重点。后来在军中也抢救了不少人，按压急救她已十分娴熟。按压胸口几十次后，她帮凌越颈下垫高，让他的头后仰，颤抖着手将他的衣服解开，腰带放松。她用一只手托起凌越下颌，另一只手捏紧他鼻子，然后深吸一口气，俯身对嘴为他输入气息。

她一边吹气，一边紧盯着他的反应。她发现，每一次吹气后，凌越的胸廓便略有隆起，证明这个法子是有效的！她欣喜异常，继续拼尽全力为他吹气。

如此反复进行，吹气几十次之后，“噗”的一声，凌越终于呛出一口污水来，鼻间重新有了气息。“大人，大人！”羽之凝喜极而泣，两行泪扑簌落下，滴在凌越苍白的脸上。

“清越！“卢墨匀也如释重负，他上前来扶凌越：“羽姑娘，这里太危险，山洪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带清越去旁边的山丘。”

卢墨匀背着凌越，快步奔到了附近的山坡。把凌越放在地上躺好，卢墨匀看看三人湿透的衣裳，全部紧贴在身上。“我去生火，你帮清越把衣服脱下来烤干。”他说完，快步走到旁边捡树枝。不一会儿，已燃起一堆篝火。

羽之凝把凌越身上的衣服除下扔给卢墨匀，看看泥泞潮湿的土地，不忍让他直接躺在全是砂石和泥水的地上。可周围也没有干爽的衣物可以用，羽之凝咬了咬唇，干脆将凌越上身抱起，让他半躺在自己怀中。

卢墨匀把凌越的衣裳挂在树枝搭成的架子上，走过来左右看看：“他身上有伤，我先帮他包扎一下。”凌越的后背前胸，都有被巨石树枝撞击或划伤的血痕。卢墨匀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细细包扎起来。

羽之凝担忧地看着凌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我身上也没带伤药，只能等天亮了回城再帮他好好处理伤口。”

“好了。”卢墨匀包好了伤口站起身来，皱眉，“你身上湿漉漉的，抱着他也不管用啊。”

“那怎么办？”

卢墨匀尴尬道：“你，你也得把衣裳去了。”

羽之凝腾地双颊火烧起来。卢墨匀赶紧解释道：“你放心，我不偷看。我帮你把他的衣裳拿过来挡住。”说着一溜烟跑去取来挂衣服的架子，凌越的衣裳挂在上面，天然就是一个屏风。卢墨匀在屏风那头坐下，加了不少树枝树叶，把火烧得更旺了。

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羽之凝顾不得害羞矫情，她不假思索把湿衣裳脱下，选了件稍稍干爽的中衣搭在凌越胸前，自己则双臂环绕搂紧他。幸好如今是初夏，夜间的山风虽然寒凉，但有火堆在旁边保驾，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倒也温暖。凌越虽然呼吸平稳，但一直昏睡，羽之凝悬着的一颗心便始终不敢放下。她凑近凌越耳边，轻声说道：“大人，你一定会没事的。你答应了会娶我，这个诺言还没有兑现，不许半途而废。你不是想凝儿了吗，你早点醒来就能看见我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她不停反复着，对凌越说，也是对自己说。

雨渐停，电闪雷鸣远去，风也渐渐温和下来，天地之间仿佛经历完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厮杀，近一夜的山崩地裂终于慢慢复归平静。羽之凝对凌越喃喃耳语着，感觉他原本寒凉的身躯慢慢温热起来。她紧绷了一夜的心情终于放松了许多，抱着凌越疲惫地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天朗气清，阴霾彻底散去。凌越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依然夜色沉沉。这是哪里？他努力回忆着，忆起自己坠入洪水中的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卷进了水流深处。“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有片刻的失神。

可是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人怀中。他微微转头，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嘟着嘴，眼睫上还挂着泪。他这轻微一动，羽之凝便惊醒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望见一双沉静幽深的清眸，那样专注，那样深刻地凝视着她。

“大人，大人，你醒了！”羽之凝忍不住欢叫，若不是凌越还靠在她身上，她简直要雀跃起来。

“真的？清越醒了？”卢墨匀腾地站起来，正欲往凌越那边走，突然想起什么，猛地顿住脚步。

“凝儿？是你？”凌越疑惑，眼中一片迷茫之色。他直起身子，伸出手，“是不是我，幻觉了？”

“是我，没错是我。”羽之凝双手紧紧抓住凌越的手。

凌越绽开欣喜的笑容，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皱了皱眉，“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其实，早就跟着你一道来了上谷郡。”

凌越凝视她，眼中有滚烫的热意在迅猛堆积、聚集、潮涌，他一把揽过她，把她紧紧地圈在怀中，生怕眼前的她如梦飘散。他圈得如此之紧，几乎要把羽之凝完全揉进自己的气息里。羽之凝也用力回抱住他，感受他霸道的力度，那因此而来的些微疼痛都变得无比酸楚又甜蜜，令她泪流满面。

“你们，你们……”卢墨匀嗫嚅。

羽之凝早已把烤干的衣服穿戴好，扬声道：“好了，卢帅你过来吧。”

卢墨匀转过屏风，见凌越已经坐起身来，身上披着干爽的中衣。他走过来一拳捶向凌越的肩：“好你个清越，当英雄救人不要命啦，差点把我们吓死急死。”

凌越被他捶得闷哼了一声。羽之凝赶紧护好凌越，用眼神警告卢墨匀。凌越身上还有些疼痛，心里却温暖无比，他笑起来，轻声道：“难得见卢二公子这么……接地气。”上下看看卢墨匀满脸满身的泥污，外加褶皱不堪的衣裳。

卢墨匀佯怒瞪凌越：“为你小子我形象全无、担惊受怕，救命之恩你拿什么报答我？“说罢他看看天色，“天快亮了，咱们先回城要紧。来，一边走一边说。”卢墨匀架起凌越，羽之凝举着火把，下山往城内走去。

回城路上，满目疮痍，到处是一片狼藉。被泥石流践踏过的大地，冰冷的尸体，惨状令人无法直视。处处哀嚎，撕心裂肺的痛哭给整个上谷郡的天空笼上了阴霾。三人只要看见有人倒伏在路上，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便停下施以急救。虽然多数已死去多时，但总算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五六条性命。

进了城，三人回到羽之凝的小院中。羽之凝先给凌越重新检查一遍，上药包扎，让他卧床休养。她自己却顾不上休息，立刻出门去外面帮忙救治伤员。

泥石流令城中百姓伤亡惨重，而幸存下来的人，也多半流离失所。官府焦头烂额，而运河的工期，虽然官府将灾情上报朝廷时申请延缓，但杨广东征心切，只同意延缓十五日。

凌越带着河工先与百姓一起，修葺重建屋舍，让百姓们有屋可住，有粥果腹。医者奇缺，羽之凝自告奋勇加入到医者之中，帮助救治伤病。大灾过后，免不了毒物滋生，防疫亦是刻不容缓。医者们白日里救治伤患，夜里还要熬煮防止疫情的草药，给所有百姓分发，直累到人仰马翻。所幸因救治得力、防疫及时，泥石流过后未再发生其他灾害。很快半个月过去，灾后重建基本按部就班，人心稍稍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