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他来了

颜宇晴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8点了。一向表达能力有限的她最后还是被锲而不舍的记者们用一种壁咚的姿势围攻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王燕珊出面才把她解救了下来。

师生二人并肩走向离冰场不远的酒店，夜色阑珊，天空上静静地一轮圆月，路灯朦胧地将影子拉的很长。

“宇晴，你在省队呆了多少年了？起码有五六个年头了吧？”王燕珊突然主动挑起了与比赛无关的话题，幽幽地问道。

“有六年了。”颜宇晴摸不准她的意思，便如实答道。

“这么久了啊！”王燕珊略有些诧异地望着颜宇晴，目光中闪烁着星星点点怜惜，“今年过年回家看看吧，都离开家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又进了国家队，你还不打算……”

“教练，我……我考虑一下……”颜宇晴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低垂着的眼睛里掠过显而易见的不知所措。

王燕珊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宇晴，”她慢慢地说道，“人不能一味地逃避，毕竟总有一天是要面对现实的，对不对？听我的话吧，早点面对好过晚点面对……其实，我觉得你哥哥并没有怪你……唉，不说这些了。回去早点休息，你这孩子贪玩……明天自由滑别紧张哈。”

这是王燕珊第一次主动跟她谈起这个话题，谈起她不愿提起的这段往事。颜宇晴又一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每当压力大的时候她就常常失眠。

如果说昨晚的压力是来自于比赛，今晚的压力便是来自那件使她饱受折磨的错误。

刺耳的巨响久久回荡在冬季的哈尔滨呼啸的北风中，唤醒了她记忆里逃避了六年却迟迟不敢面对的现实。

正是因为爱，所以感到愧疚；而就是由于愧疚，使她独自远走高飞。

或许他从未怨过她，从未将这一切责任数尽推到她身上。但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何害了他？在这两千一百九十一天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可是，她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姿态来迎接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切。

无论是出事前还是出事后，哥哥对她的感情都一如既往地深厚。他永远是那个会抱着她去摘橘子，牵着她的小手走玻璃桥，搂着她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哥哥。永远是那个舍不得她挨打，总是攒钱给她买好吃的，一有空就带着她到处去玩机动游戏的哥哥。永远是那个会耐心教她做题，弹钢琴给她听，累得和她一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哥哥。永远是那个会小心地给她的伤口上药，在她伤心时哄她开心，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小点心吃的哥哥。

记忆中的他从未变过，或许，是她变了……

颜宇晴又翻了个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拉住小熊的胳膊，把它抱进了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睡得踏实一点。她看了看发着亮光的表盘，指针不偏不倚地指着用阿拉伯数字写成的十一点。

该睡觉了，明天还有自由滑的比赛。

颜宇晴闭上眼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进入梦乡。

李天歌站在观众席上，挥舞着国旗，大吼道：“阿晴加油！！”俨然一副应援团小姐姐的模样，另外几个中国队队员歪歪斜斜地站在一旁，似乎很不情愿让别人看出他们和李天歌是一伙人的模样。

刚刚滑进冰场的颜宇晴狠狠地打了个趔趄，原来紧张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把几个挨得近的冰迷吓得够呛。她不慌不忙地滑到冰场中央，等待音乐响起……

时间线回到了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夜晚，克拉拉的教父德罗赛尔梅亚将在一群玩具中并不出众的胡桃夹子递到了克拉拉手上，看着教女欢乐的脸庞和蔼的微笑着。

颜宇晴开始在冰面上快速滑行，燕式单手提刀匀速滑过冰面。转身，结环步灵敏地在原地绕了一圈，右足落地接过一边支撑身体，一边滑行的重任。

倘若你是个有心人，便可以在这个开场动作里，轻而易举地发现颜宇晴的不足之处。

短节目和自由滑用几乎完全一样步法引出节目内容，虽然颜宇晴的结环步经过长时间的打磨显得流畅自如，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节目中同一个地方出现同一个动作，使裁判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厌倦。

这就是所谓的审美疲劳。

颜宇晴在彻底巩固自己中国女单一姐的地位后，最需要的或许不是一名优秀的教练，而是一位似伯乐般的编舞来挖掘她的优点并加以发挥，编排出一套真正适合她的节目。

左足用力，起跳！

完美的3lz成功落下，颜宇晴没有片刻停顿，便立即擦冰而过，再一次起跳。

3lz+3lo的连跳毫无瑕疵地滑出，热情高涨的观众们在客场拼命挥舞着中国国旗，欢呼着为她加油。

颜宇晴会心一笑，倒是没有辜负那些呐喊助威的声音，3lo干拔出一个很漂亮的远度，落冰向后滑出一道浅浅的冰辙，证明了她对这个跳跃掌握的程度无可挑剔。

3F连续两个转身进入跳跃，这是后内点冰跳最明显的特征，颜宇晴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左脚的内刃，生怕她一不小心又重蹈覆辙变成了外刃。

她的性格天生有一种要强的东西，使她一直遵循着绝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的准则。3F保持着内刃滑行起跳，她的一身蓝裙像夏日里一闪而过的清凉，在一瞬间舒展开来。

颜宇晴单手举过头顶，2T优雅落冰后又接上了一个2T，同时双手举过头顶。3-2-2连跳完美落下。

她将肩膀微微向下压去，举手投足间仿佛又回到了克拉拉家的起居室里。

眼看着心爱的玩具胡桃夹子即将落败，克拉拉眼疾手快地抓起拖鞋向老鼠王狠狠地扔去，鼠群瞬间溃不成军，胡桃夹子胜利了！看着老鼠王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的模样，克拉拉不由地心情舒畅，转头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胡桃夹子心却又猛然揪了起来。

3lz成功落下，看似悄然无声不敢靠近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处处隐藏着对受伤了的胡桃夹子的关心与着急。

节目中第二个高级3-3连跳3F+3T拔地而起，刀刃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很是温顺地跟着颜宇晴身体的动作而活动，从不对主人造成什么麻烦的影响。

这一切担忧似乎在见到胡桃夹子完好无损地从地上爬起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王子褪去了胡桃夹子普通的容貌，英俊潇洒地牵起救命恩人克拉拉的小手，带着她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落冰。

轴心稳住！

3S突如其来的失误使身体微微摇晃，颜宇晴尽力稳住，不让自己摔倒而被扣分。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无意中投向运动员入场的地方——她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正是昨晚那让她一夜未眠，痛苦不堪却又深深思念的人！

颜宇晴一瞬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在这里？

落冰控制很好，好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作为一个刚刚升组的年轻选手，她的大赛经验少得可怜，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和米歇尔，娜斯塔西娅等随机应变的选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可就在刚才，一向严重缺乏大赛经验的她竟将一个原本可能会造成巨大失误的跳跃控制在了一个自己有能力掌控的范围之内。那仿佛是一种本能，在一瞬间，不需要任何人教，她奇迹般地完成了那个跳跃。

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所有的事情在这道难关面前都变得水到渠成。

或许……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奇迹般的到来，赐予了她无畏的勇气与放手一搏的力量。

颜宇晴再次看向了入场口，期盼着他温柔地望着自己微笑，投来鼓励的目光告诉她从前的事儿已经统统揭过了，却失落地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可是……

难道是她刚才出现幻觉了？

也是，他在哈尔滨呢，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可能会专门飞过来看她比赛？想想就觉得荒唐可笑！

但她又笃定那不是幻觉，他对我笑了，她在心里默默地争辩道。

颜宇晴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思绪，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完成这套自由滑，这样，才算是真正对得起他，对得起刚才出现的那“幻觉”。

她向前用力起跳。

2A。

金牌，我来了！

漂亮的2A。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充盈着她的全身。

从燕式旋转跳接进入蹲转，颜宇晴垂下脑袋，紧紧地贴着腿原地打转，完成八圈后便尽快换足，提刀转向后弯腰握住刀刃，一点点地不断抬高，直到变成了标准的贝尔曼。

颜宇晴起身加速滑行，水蓝色的裙子向后飘扬。她踩着音乐的节拍，转身……

胜利的喜悦无处不在，不仅是故事里的小女孩克拉拉，更是颜宇晴在完成了所有跳跃后的喜悦心情的缩影。这个童话故事所要表达的情感相对简单，曲风更加容易把控。这样一首曲子对想她这样的年轻选手来说会更容易拿分。

她知道自己是技术型选手，也知道自己在音乐表现力上的不足之处。可是颜宇晴始终没有明白，没有理解，她思考了很久很久……风筝酒吧那位老人患了白血病的女儿说的话里有一句非常令她深思：“你的表演里有一种直击人心的东西，是别的选手身上没有的……”

究竟是什么？

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个答案，在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了出现的征兆。

颜宇晴紧贴场边滑行，她微微俯低身子，减少阻力。目光有意地再一次投向了入场口——他不在那里。

但她坚信，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给予她那么大的力量呢？

只有他。

克拉拉在胡桃夹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糖果王国。

刚刚帮助胡桃夹子打败老鼠王的克拉拉无疑是最开心的那个人。她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秘国度中的一切——这时候最能表达出她内心喜悦心情的绝对是编排步法，颜宇晴轻轻点冰，刀齿步向前小跑着进入转三，冰面上被她快速画出了两个“三”字。

转体三周，捻转轻盈地滑出，整个动作都充满了一种空灵而又不真实的感觉。在几个转身后，下腰鲍步向后优美的滑过半场。

紧接着马上起身，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地用力从冰面上跃起！克拉拉与糖果仙子们一齐翩翩起舞。一串编排紧凑的蛇形接续步把观众的情绪推向了巅峰！

有力的步伐配上自信的精神，一下子便吸引了全场观众的注意力，无数目光同时投在一个人身上，但又有几个审美刁钻的冰迷似乎无法承受劣质的表现力的“辣眼睛”，厌恶地转过头去，却又刚好对上了正融入其中并不断地为颜宇晴打拍子的观众的目光。

颜宇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暗潮涌动的细枝末节，准确来说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

小跳落冰后轻柔地滑出，她抬起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梦已经醒了，打败老鼠王，去糖果王国与糖果仙子们共舞仅仅是一个梦而已。但是无论是克拉拉还是颜宇晴都坚信，坚信这一切不只是个梦。

就像他的到来一样，她坚信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他会永远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吗？

她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答案，一个是否该听从王燕珊的建议的最好回答。

乐曲愈发抒情起来。颜宇晴感受着脚底下略显凹凸不平的冰面，音乐进入了《花之圆舞曲》那段令无数人熟悉的旋律。颜宇晴就在这优美的旋律中完成着最后的联合旋转。梦虽已经醒了，但这段无法忘怀的经历将永远留在克拉拉，不，是所有人心中，这已经不能说是故事了，而是超越世界，超越时光的珍贵记忆，唤醒了观众对美好时光的回忆。

旋转速度不断加快，她早已记不清自己转了多少圈了。身体似乎已经不受控制，但大脑却依旧无比清醒。仿佛是一种本能在驱动着她……她从来没有把这套节目理解地如此透彻……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但这个梦却又无比真实。

难道是因为他的到来？颜宇晴感到一阵恍惚……

不知何时，她停了下来……

颜宇晴站在等分席上，不断向周围的观众鞠躬致意。掌声几乎没有停过，如同一阵阵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她被淹没在这潮水里，心中洋溢着浓浓的喜悦。掌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烈过，这是观众对选手的认可！

分数已经出来了，153.96分用大字写在屏幕上，似乎是在彰显着她暂时的胜利。

这场比赛，颜宇晴刷新了自己的赛季最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