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临江,迷雾沉沉。
蓑衣斗笠,细雨蒙蒙。
一叶扁舟,随风逐波。
一介白衣,心有鸿鹄。
——
一杆鱼线垂入湖中,唐时盘着腿,就这么坐在船头。偶尔会用右手拿起身旁的酒葫芦喝上一口,但拿着鱼竿的左手俨然丝毫未动。
鱼标轻颤,唐时也无需去看。
那传到手中的动静早已让他知晓。
鱼,上钩了。
竹竿轻扬,被鱼钩缠住的鱼儿倏地被拉出湖面,在蒙蒙细雨里一摆鱼尾,挥洒出弧度漂亮的水线。
唐时看了看竹篓里的肥鱼,又比了比手中只有巴掌大的鱼,解开鱼钩,把鱼往水里一扔。
那一条刚钓上来的银鱼一甩尾巴,欢快的游走了。
唐时从边上拿起鱼饵,修长的指尖捏着尖细的鱼钩串过鱼饵,又放在眼前看了看。
串鱼饵也是样技术活,串的差了,机灵的鱼儿叼走了鱼饵,你也感受不到什么。
唐时一甩长杆,将鱼钩甩向远处,鱼线在空中留下漂亮的弧度,鱼饵便落下了水面。
纵使有声风入耳,
垂首枯坐钓鱼台。
——
“还有多久才到?”
“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淋雨受凉了又怎么是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撑伞了吗?没事的。”
“那也说不准的。”
“就让我在外面待一会吧,在里面太无聊了。”
梅长苏笑了笑,视线落在这广阔的江面。
蔺晨奈何不得,叹了口气。
梅长苏好奇的看着:“这就是江左吗?”
“嗯,过了这江,就是江左地界了。”蔺晨点了点头,又忧愁的叹了口气,“就非江左不可吗?江左这环境可不适合你养病啊。”
梅长苏笑了笑,面容和善:“可江左是最适合我做事的地方了。”
蔺晨想到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无言以对,只好偏过头不再看他,却突然从白雾里隐隐约约看到一只模糊的船影。
“那是不是有只船?”
梅长苏闻言也看了过去,点了点头:“好像还有个人。”
蔺晨眯了眯眼,看着那一身棕色蓑衣的身影,隐隐约约看到了被蓑衣遮掩的白色。
梅长苏看着那人动作利落的挥袖,钓起一尾鱼,也看清了那人身着衣物的颜色。
白色。
梅长苏笑了笑:“在钓鱼。”
雨天垂钓,竟还有人有这般闲情雅致。
据他所知,江左民风不佳,众多江湖门派纷扰错杂。所以他才会选择江左来作为他的筹谋之地。
蔺晨道:“要靠近去看看吗?”
“不用了,让船夫尽快靠岸吧。”梅长苏摇了摇头,说完不再滞留于外,转身进船舱里去了。
——
唐时与之相隔甚远,虽说耳力好,模模糊糊听到了些声音,却也没认出两人的声音。
而两人也没把看到的身影与唐时联系起来。若是当时看到了那被斗笠遮挡些许的,用作遮目的白绸缎,纵使隔着白雾弥漫的江面,那也能瞬间认出唐时来。
只是可惜,缘分有时候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才会让人觉得遗憾。
——
“你都打听清楚了?”
梅长苏指的是江左地界内的帮派纷争极其帮内身居各个职位的人。
“江左主要帮派……”蔺晨说完,末了十分骄傲的表示自己的厉害,“有我天下第一蒙古大夫在,有什么打听不到的。”
“嗯。”
梅长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虽说这些消息最后都会变成一张张薄纸堆叠在他的桌案上,但先听一些也能便于他思考。
蔺晨不满的把扇子往手心里敲了敲:“真无情,给点反应啊。”
他可是很辛苦的在帮他收集消息诶!
梅长苏笑了笑,用唐时的口吻夸奖道:“很厉害。”
“啧,每次听你这么说,就觉得你好像拿我当小孩子一样哄。”
和唐时说话语气没什么差别,同出一辙的敷衍。蔺晨一展扇子摇了摇,撇了撇嘴,莫名有点嫌弃。
梅长苏含笑不语。
蔺晨瞄了一眼,拿他没辙,说起了他听到的趣事:“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我刚出去时听到的。”
梅长苏侧了侧头,有了点兴趣,递了一杯茶给他:“嗯?”
蔺晨摇了摇扇子,异常风骚:“腰间一壶酒,眉间一点红。江左万千景,盲人客占首。”
盲人客……
梅长苏的手一顿,却还是把茶递过去了。
“嘿嘿,是这里的怪人。穿着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一葫芦酒,指尖拈着一根银针,纵使你看过许多风景,若是惹恼了他,那盲人客挥袖夺命的那一针就是他看见的最后一眼,看见过他杀人并且没死的人都不敢惹他。”
蔺晨嘿嘿一笑,揶揄的看着梅长苏:“怎么样?是不是很熟悉?你有没有联想到谁?”
“先生……”梅长苏握着茶杯暖手的指尖摩挲着杯壁,喃喃自语。
虽然梅长苏说得轻,但离得近的还是蔺晨听到了,点点头:“是啊,先生。我刚听到这件事时,就觉得盲人客极有可能是先生。”
见梅长苏想说些什么,蔺晨笑了笑,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所以我已经去派人找盲人客的消息了。”
——
清晨,曲水临江,白雾蒙茫。
唐时拉开门,拄着一支竹竿出了门。走过半条街不远,行至一家老店前。
虽然时间还很早,但这家店的主人已经出来摆摊了,人间烟火气逐渐弥漫开,偶有街道两旁宅屋内家养的公鸡鸣晨。
“来啦?”老伯拿出小板凳,摆好座椅和碗筷,又进去忙活了。
“嗯,老样子。”唐时摸索着坐下,侧头朝着老伯笑了笑。
“今天还是去江边游船?”老伯端上早餐,不过简单的咸菜白粥和肉包。
“嗯。”唐时点了点头,冲着老伯道:“我明天就不来了。”
老伯擦桌子的手一顿,慢悠悠说了声:“知道了。”
简单的提了两句,唐时和老伯就不再交谈。唐时在桌边摸了两下后摸到碗,这才端了起来。
他们两个没什么交情,唯一的联系也不过是唐时日复一日来这吃早餐后,彼此逐渐习惯的一种默契感。
吃完早餐,唐时拄着竹竿朝江边走去。
这是最后一次了。
虽然开始并不相熟,但既然彼此有了默契,相识一场。
那离开,也要好好的道别。
——
“人呢?”
梅长苏从马车里下来,看着蔺晨在询问琅琊阁的门生,看了好一会,等门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完了,才道:“蔺晨,我们进去吧。”
等到梅长苏确定盲人客的确是先生,赶到此地时,已经是两三天后的事情了。可惜他们一来就扑了个空,先生早在一天前就离去了。
不得不说是有缘无分。
“好。”蔺晨点了点头,跟在梅长苏身后走进唐时之前临时租住的宅子,身边还有左邻右舍陪同。
“之前那个住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虽说是邻居,但我们也不是时刻注意,我只几次在晚间见过他,拎着一尾鱼回来,许是喜欢垂钓吧。”
“我在中午有听见过些许隔壁的动静,以前也张望过几次,好像在晒东西,就是这些花花草草的。”
“晒花草我倒没怎么注意,我家后门与这户人家后院对面,他那后院倒是偶尔会传来些声响,叮叮咚咚的,我曾经还以为这里新来个铁匠,拎着剪子找上过门。”
蔺晨上前,伸手从笸箩里捻了捻一点草药碎屑,又闻了闻,失笑的摇了摇头。
“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他。”
“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行吧,回去吧。”
蔺晨见梅长苏没什么表示,挥了挥手,示意门生给银子。
两个邻居拿到银子笑嘻嘻的走了。
而那个唐时曾经帮过的老妇人却没收钱,只站在原地,偷偷瞅了瞅两人。
梅长苏看着踌躇的老妇人,双手兜袖,冲着她和善的笑了笑。
老妇人似乎是从梅长苏的笑里得到了勇气,看了看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的蔺晨,又看了看在她面前微笑的梅长苏,试探道:
“你们是他什么人?”
梅长苏想了想。
唐时年长他几岁,若说兄长太过夸张,可若说是救命恩人又过于生分,而他亲他敬他,将他尊为先生,可两人之间却既无师生之情,也无长幼之意。
“友人。”
梅长苏笑了笑,笑得含蓄又温吞。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定义了吧。
——
门生又把钱递了过去。
如果说刚刚只是愣神,那现在的老妇人看着这银子,简直是生怕烫了手,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钱我不能要,他曾帮过我许多,我怎么能收这钱呢?”
门生为难的看向梅长苏。
梅长苏冲着门生摇了摇头。
梅长苏知道——
有些人,总有属于自己的原则。
门生见状收回了手,不在执意给钱。
“老人家,你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去哪了吗?”梅长苏温和道,他已然察觉到也许唐时和眼前的老妇人有些关系。
“我却是不知,可你这朋友可当得也是真不好。”
老妇人言语间毫不客气,与前一刻的踌躇不前、小心翼翼形成鲜明对比。
猝不及防的被指责,梅长苏瞬间怔住了。
“说什么呢?”
蔺晨一听这老妇人说他们不称职就不高兴了,要不是看这老妇人年老,而他又是个尊老爱幼的人,“小心我——!”
蔺晨举着拳头,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
“蔺晨。”
梅长苏抬手握住了蔺晨的手腕,假意做了个阻拦的动作,他知道蔺晨不会做什么,可他既然摆出要揍人的姿态,那必然需要一个拦住他的人。
蔺晨就着梅长苏阻拦的动作收回了手,他本就只是想要吓唬吓唬这个人罢了。
梅长苏眉眼放松,冲着老妇人抱歉的笑了笑,语气缓和:“老人家,这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
江左江湖气太重,在这里居住的普通民众也习惯了那些人的打打杀杀,若是被波及到一两场战斗,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一个目盲的年轻人独自生活,和她一个老人家独居相比,也好不了几分。
“他一个盲人,你们竟然让他一个人搬家来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而且还是江左这样的地方。你们所作所为算得上一个称职的友人?”
老妇人言语间有些埋汰,她和唐时虽无多大关系,可他一个盲人,偶尔碰见,竟倒也帮了她不少忙,自然会偏向他一些。
那两个邻居在看到钱时这般喜笑颜开,也是因为见惯了,白来的钱谁不喜欢,更何况江湖上仇杀偶尔打听一个人,不也是向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打听。
所以最开始她才会如此试探,若是来了盲人的仇人,她也只是简单说上几句,拿着钱就走。可若说是友人,那她就不能拿他的钱了。
老妇人也不怵他,继续道:“那日我拎着剪子上门,他倒是说自己不是铁匠,却帮我把剪子磨了,也没收我钱。”
“他是个好人。”
老妇人看着两个人,她也知道这两个人和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有些事在她眼里总会有些看不过去,若不是这俩人是那个盲人的友人,她必然不会多说。
“江左不适合目盲的人住,你们若是找到他了,就把他带走吧。”
老妇人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
——
“……”
蔺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老婆婆竟然把唐时当做一个弱小的需要保护的人看待。
要知道先生盲人客的名头渐渐在江湖上传来,现在多少江湖人对盲人避之不及,生怕自己有眼无珠,一不小心遇上盲人客不说,没认出人来却又冲撞了。
蔺晨看向梅长苏,却见他一副出神的样子。
“怎么了?是被那老婆婆吓傻了?”
蔺晨揶揄道,他可没错过方才直面那老妇人指责时,梅长苏脸上的怔忡。
“我在想,先生是不是从未在老人家面前显露过自己的身手,在与这些人相处时也只是以寻常邻居对待。”
寻常邻居会做些什么呢?
偶尔得了多的东西,便会想着拿些给邻居尝尝,若有什么困难,也会找邻居帮忙,就比如刚刚磨剪子这类寻常事务。
“嗯……”蔺晨被他这么一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一个人顺其自然的融入到一个环境里,就像一滴水融入进大海,与一滴水落在沙土里相比,那琅琊阁找不到这滴水也是有原因的。
梅长苏把手敛进袖口,垂着眸子,轻声道:“算了。”
蔺晨知道梅长苏是指他们之间有缘无分,让他放弃的意思,但他还是不服,这些年他也让琅琊阁打探过先生的消息,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这次能打听到也是机缘巧合,谁能想到先生会蜗居在这样一个地方呢。
蔺晨拿着扇子拍了拍手心,看着梅长苏坚定道:“我会找到的。”
要怎么找到一滴融入大海的水?
那便去找刚融入大海里的水好了。
不仅要找最近名声显露或四处游历的人,还要找或许只是平平无奇的非本地人租客。
——
梅长苏看着蔺晨,又转头看了看院子,“你觉得这院子怎么样?”
既然要把江左作为他复仇的起点,那他的谋划自然离不开这里的帮派,而在这里找一个长期居住地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还不错。”蔺晨把手中的草药放了回去,顺势看了看院子。
毕竟是先生住过的地方。
足够偏僻却也足够清净,是先生会选择的地方。
“那就把它租下来吧。”
梅长苏朝着蔺晨笑了笑。
“好。”蔺晨也正有此意。
可比起租,对他来说,还不如买下来值当。毕竟他琅琊阁财大气粗,而且梅长苏也需要这么一个掌握在他手里的根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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