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4 章 云之上18

“嗯。”雷长老听见‘自己’说，“神殿无事便好，各个领主居住地也要加强护卫，周围的黑暗生物也……”

“长老放心。”雨泊罗道，“我心中有数。”

‘雷长老’点了点头，“嗯，那便好。”

雨泊罗看着雷长老沾灰的衣袍和凌乱的发丝，不禁瞥了一眼楼罗伽，“长老为何行迹不整？是出了什么事吗？”

雷长老的灵魂在体内疯狂地叫喊，却丝毫没有作用，所有人只能听到躯壳的声音。

“无事，”躯壳拍了拍衣袍，又把发夹别回发间，“与……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护卫长不用担心。”

雨泊罗看着躯壳欲言又止的样子，抬眼看了一眼神殿，心道，看来是又与公主殿下吵架了。

不过……雨泊罗警惕地看向楼罗伽，“霉长老怎么也在这里？我记得第二领域有明文规定，联合会议期间，除公主之师与护卫队，靠近神殿者，杀无赦。”

“这么凶干什么？”楼罗伽叹了口气，“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呀。”

雨泊罗完全没想到楼罗伽会这样说，不禁觉得可笑，他挑眉，“找我？”

楼罗伽从袖子里抽出雨伞，“看，这不就是找你的理由吗？”

雨泊罗一愣，迟疑道，“这伞，为何会在你这里？”

楼罗伽啧一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雨泊罗一介武夫，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什么意思？”

楼罗伽笑道，“你还妄想人家殿下亲手来还你这把破伞？护卫长，你这可是心怀不轨啊。”

雨泊罗听这话，脸色立马变了，他一把夺过雨伞，气愤道，“霉长老自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污蔑我不要紧，若是被第三领域的人知道你诋毁银灯殿下——”

“哼，小心吃不了兜着走！”雨泊罗恶狠狠地再次行礼，气冲冲道，“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丝毫察觉不到分外异常的雷长老。

“哎？”楼罗伽含笑看一眼雷长老，遥遥对着雨泊罗喊道，“别走啊，哎——”

护卫队的身影渐渐隐没了，楼罗伽将手臂搭在躯壳肩上，品味着从食腐生物传回的情绪，“啧啧，看看，人家不理你呢。”

躯壳的面上露出一丝扭捏，脸红扑扑的，像一位娇羞的少女，细细柔柔的声音在楼罗伽脑海中响起，“大人，您离得太近了。”

楼罗伽闻言，见躯壳眉眼含羞地瞧着他，便为他整了整带歪的发夹。

整好后他后退两步，感叹道，“嗯，真不错，就是这张脸实在不讨喜，若是……”

萤虫满眼都是主人，“若是什么？”

楼罗伽思绪一顿，眼前闪过雾中银灯矜傲疏离的面庞，他的嘴角缓缓高抬，托起躯壳的下巴，“若是换一张皮，肯定顺眼许多。”

萤虫道，“大人喜欢什么样子的？阿萤去为大人捉来，摆在大人面前，这样，大人是不是就能欢喜？”

“捉来？”楼罗伽一愣，他想起今天不止一次被警告的话语，不禁被萤虫天真的话语逗笑了，他松开躯壳的下巴，“你可捉不到他。”

萤虫的笑僵了一瞬，她询问，“大人……已经有了喜欢的样子？”

“有啊，”楼罗伽有些愉悦，“很是顺眼。”

萤虫感受到楼罗伽的愉悦，一时有了危机感，“萤虫去为大人捉来。”

楼罗伽感受到萤虫翻涌的杀意，挑了挑眉，“雷长老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萤虫心中一惊，连忙收敛自己，“大人恕罪，萤虫知错了。”

她垂下头，不经意间瞥见楼罗伽垂在身侧的手，食指的前两个指节沾上了淡淡的明光，像荧光粉一样泛着光芒。

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惊叫道，“大人，您的手！”

楼罗伽低头，这才感觉到淡淡的灼烧感，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似乎也略为惊讶。

萤虫捏住楼罗伽的手，正要去碰，那些明光立马纠缠上来，她感到强烈的疼痛，手立马缩回去，“啊！”

萤虫受伤的一瞬间，楼罗伽突然觉得自己脑中有一根弦断掉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神殿的方向。

这时萤虫才发觉了不对，她的眼睛泛着幽绿，“大人……有一颗萤虫死掉了。”

“我已经晓得了。”

“那，还要派一只过去吗？”

“不用了，没什么意义了。”

楼罗伽别有意味地笑了，他回过头，抬起自己的手翻看着，“萤虫。”

“在。”萤虫道。

男人将目光放在遥远的树屋群落，“你想要见一见那张皮囊吗？”

萤虫一呆，随即有些雀跃，“想。”

“好，那我便带你去看。”楼罗伽垂下袖子，将手指隐匿。

萤虫的笑容慢慢淡去，相对地，雷长老的气势一点点泛出来，“大人放心，萤虫定会演好这副皮囊的。”

下一副皮囊，萤虫也会演好的。

夜愈发深了，树屋的灯火氤氤氲氲，陪衬着雨声，倒也让人心中平和。

神殿外发生了什么都不曾被人知晓，而在神殿内部，语冰并未如这第二领域的大多数人一同沉入梦境。

看着那株骇人的黑暗之花，仿佛一眼望到了第二领域的未来。

她站起来，慢慢走近比她高出几倍的植物，脚下的水潭凝聚成平台把她高高托举起来，凑近了荆棘最顶端，那里有着黑暗最稚嫩的枝芽。

语冰抬起手，胸口内部散发出光芒，顺着复杂的脉络蔓延至指尖，整个手掌便充满缠绕了明光，像抓住了一团焰火。

荆棘似乎察觉到语冰手中的灼热，竟瑟缩了一下，厚重的叶片变薄变小，蜷缩着钻进枝干，明显，它惧怕语冰手上的温热。

语冰并不留情，她毫不犹豫地掐住荆棘的嫩芽，只稍稍用力，这巨大的黑暗树有生命般地僵直一瞬，啪地炸裂开来，飘扬的火星散去，原地只剩下闪烁的星光。

女孩翻过手掌，瞧见自己的指尖沾染上了一点黑色，她轻捻指尖，却发现那黑色如顽固的污渍一样擦不掉。

尝试了几次都未果，她嘲讽般地短促轻笑，“语冰啊语冰，你既已招来黑暗，又何必计较这些？与看不到尽头的未来而言，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她长长地叹气，“算不了什么啊。”

环视整个神殿，沉闷、压抑、逼仄……一方鸟笼罢了。

走上高台，拨动恢宏的金色转盘，巨大的齿轮便旋转起来，神殿两侧巨大的雕花窗缓缓转动，巨门两侧的灯石也一盏盏往上亮起来。

繁复的花纹一点点流淌，鎏金殿顶的壁画被点亮，最后，神殿的大门打开。

一扇，又一扇。

与其他神殿单扇门不同，第二领域的门三重又三重，排列了一条长廊之远，就像禁锢语冰的牢笼，一层又一层。

在门外是通往外界的云洞，它垂直往上连接着第三领域，成千上万的光之生物盘旋在那里，组成一条无比光亮的通道，像充满星光的暴风眼。

语冰走出神殿，赤着脚踩在草地上，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树木上，火红的树叶生长得稠密，从树上飘飘洒洒落入地面。

抬眼望去，四周蔓延着一望无际的云海，水雾翻涌着，染上绚烂的霞光，连神殿都不再是灰青的颜色。

这里是第二领域唯一不曾下雨的地方，神殿是最阴暗的地方，但走过神殿，就是光芒最盛的地方。

“哇~好漂亮啊。”

“是啊，不管看几次，都觉得美丽，简直壮观。”

语冰抬眼，是巡逻至此的护卫队，她站在树干后，看着这片她从小呆到大的区域。

护卫队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语冰，顿时一阵忙乱，“公主殿下躬安。”

躬安？语冰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吾躬安。”

语冰曾不止一次问过经过这里的人，这里美吗？

他们的回答都一样，美。

“你们觉得，这里美吗？”

语冰抬脚走向云洞下方的水潭，坐在巨大的树根上，等着护卫队的回答。

护卫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道，“回禀殿下，美。”

“美？”语冰语尾上挑，“你们都这样说，我却不觉得。”

“再美的东西，一成不变，看得多了，也就腻了。”

“这，”护卫们似乎不解，道，“殿下怎么会这样想？”

“怎么？我说的不对？”

“殿下，属下每天都来这里巡逻，每天都看着这里，却并曾觉得它无趣。”其中一个护卫道，“属下每次到这里，都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便觉得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美丽。”

“不一样？”语冰道，“别胡说了，我在这里呆的时间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长久，我怎么没有发现它的不同？”

护卫一阵骚动，但随即，另一个护卫小心翼翼道，“殿下……真的有用心看过这里吗？”

语冰一愣，被问住了。

那个护卫道，“殿下，我们每天要巡逻整个领域，每天都从相同的地方经过，但却从不觉得无趣，反而觉得，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景色。”

“殿下你看，这些树今天肯定要比昨天长得高一点，落叶的位置也不一样，云海翻涌的形状，就连光芒照进来的位置也是不一样的，有时昏暗，有时刺眼。”

“对啊。”又有一个护卫接道，“怎么会每天都一样呢？不说别的，殿下每天在这里遇见的旅人都不一样啊，殿下的心境也不一样，怎么会是一成不变？”

不知是不是护卫的话击中了语冰，她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微微睁大，心脏止不住地跳动起来，凉风吹过来，拂去她的迷惑。

好像一切都看得清楚起来。

语冰的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她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想起自己与间隙中到来的人建立了契约，顿时心中一跳，耳边根本就听不到护卫的问话。

不安如猛浪扑来，语冰头上冷汗涔涔，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把第二领域交给了一个图谋不轨之人！亲手把第二领域推向了黑暗！

她猛地站起来，面色凝重，吓得护卫队们齐齐往后退，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语冰，“殿下？”.七

“啊？”语冰回过神来，她强装镇定，摸着树干重新坐下。

“殿下，您怎么了？”护卫队有些担心。

“没什么，”语冰捏着手指，呼吸有些急促，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们，找个人把雷长老叫来。”

护卫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语冰的反常是为何，但还是顿时领命，“是！”

“等等，”还没等护卫队走出几步，语冰就立马反悔了，她叫住他们，背对着护卫队。

她犹豫了，牙齿狠狠咬着嘴唇，浸出血来，“算了，不用了。”

护卫队摸不着头脑，却只是遵从，“是。”

语冰逐渐镇定下来，她心中明白，从此刻起，才真正踏上不归之路，她紧攥着的手放松下来，“联合会议的各位领主，要保护好了。”

是永远呆在这个囚笼，还是脱离整个星域，奔向虚无缥缈、一无所知的自由，选哪个？

未知最为可怕，但，未知拥有最致命的吸引力。

欲·望一旦埋下种子，就会以燎原之势迅速增长，怎么也压不下去。

语冰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她心中明白自己不对，可，压抑不住，于是，心，逐渐偏向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