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4 章 皆空26

这人来得怪，走得也怪，似乎就只是为了来拉一把银灯。

可在这个节骨眼，云之上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破碎虚空，还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就那么巧，赶在银灯最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简直就像是早早就算计好的。

楼罗伽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去想，因为那个绿衣女子竟抽了一把刀，目光森然，步步接近，已然带了杀意。

没有任何解释和拖拉，眉头都不曾眨一下，丝毫不拖泥带水，狠狠刺进楼罗伽背部，刀尖转动，血肉便被搅碎。

楼罗伽闷声呕出一口血，带着些肝脏的渣滓，呼吸如灶火堵塞的破旧风箱，呼啦作响。

玉姑娘皱眉，对楼罗伽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惊讶，只是一瞬，她便抽出长刀再次高扬起，薄刃锋利，对准了楼罗伽的脖子。

这位绿衣女子手起刀落，这一下，定斩得楼罗伽身首分家，可刹那间，意外恒生！

楼罗伽的身上猛地鼓起一圈金色符文，硬生生弹开玉姑娘的刀尖，甚至把她本人也推飞出去，撞在栏杆上，好不狼狈。

金色符文仿佛被玉姑娘那一刀彻底唤醒，密密麻麻地游走在楼罗伽身上，如女娲再造之力，治愈每一道伤口。

玉姑娘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层变故，她咳嗽几声，刚扶着阶梯抬头，眉心就是一道利刃，逼近眼前。

银灯站在那里，手里握着这位玉姑娘使用过的兵器，弯曲的蛇形并不坚韧，却纤薄锋利。

这位光明领域的领主居高临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含着冷意，像山巅融化又凝结的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玉姑娘原本想杀了楼罗伽，免得他多嘴多舌坏了大人的大事，却没想到银灯会这么快就醒来。

她想要退，脊背却靠着木质的高台，无法后移半寸，而面前的剑刃像突进的毒蛇，危险万分。

她想要抬手移开那刀尖，手臂刚一动，剑刃就猛地逼近一分，满是警告与逼迫。

玉姑娘眼波流转，听见银灯身后的动静，本能地将目光望向银灯身后站起来的楼罗伽，可看清他的全部面孔时，眼中却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惊讶，银灯眼尖，眉头微皱。

这人认得楼罗伽，是云之上的人。

楼罗伽站在银灯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他的皮肤泛白，黝黑的发丝散落两边，由于他骨架突出，空寥寥的身躯就加大了那种极度的反差，竟透出些阴暗的惊悚感，像雨夜里走出的水鬼。

玉姑娘只一瞬诧异，便很快恢复平静，脑中千绪百转，随即便是了然，她端坐在那里，像沉默的鱼。

银灯的眉头越皱越深，“谁派你来的？”

楼罗伽也看见了玉姑娘如见故人的异样，他眼眸微眯，心中闪过一个猜想，面色不禁有些冷然，他的眼底沉沉，浸了一汪寒潭。

玉姑娘不开口，她细细盯着银灯，手指却在大腿上画着纹路，在银灯分神的刹那，突然微微一笑，眼睛散出透亮的莹绿，那把剑刃倏地触手柔软冰凉，变成了一条墨绿的毒蛇，掉回头就往银灯身上咬。

情况突变，银灯手腕一转，抬手捏住袭击过来的毒蛇，身后的楼罗伽已经如鬼魅般冲了出去，毫不怜香惜玉，把逃出一段距离的玉姑娘掼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又捏着她脆弱的七寸提起来，绝对的身高和力量压制。

电光火石间，银灯只来得及将目光追随过去，看见楼罗伽遒劲的臂膀隆起，急促地喊一句，“别杀她！”

话音刚落，嘎巴一声，玉姑娘的手脚皆垂，头颅歪向一边。

楼罗伽高举玉姑娘的身躯，像举着一个晴天娃娃，他站在坊船的灯笼下侧过头，红色铺上他的面颊，像沾了满脸的朱砂。

他深深地看银灯，手腕一松，玉姑娘晃荡的身躯就噗通一声钝响，跌落在地，显然是折断了脖颈，凉透了。

楼罗伽还在看银灯，黑暗与大片的阴影中，辨不清那是什么眼神，突然，他笑起来，无所谓地摊手，“殿下，你说得太晚了。”

那神情虽然在笑，却不达眼底，一时之间，银灯竟觉得楼罗伽变了一个人，像某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夜叉，伪装够了，厌烦地剥下了伪装。

银灯不由得心底微震，一时不妨，手中的毒蛇尾巴啪啪作响，狠狠抽打在银灯手臂上，猛地挣脱出来，撩着尖牙一下叮进银灯的脖颈。

银灯拽着毒蛇的尾巴甩出去，丢进船下波涛的江水中。

“银灯！”

银灯听见楼罗伽略显急促的呼喊，这可不比先前在手腕上的那一口，大动脉是真的能要命的。

一阵眩晕，刚捂着脖颈往下蹲，楼罗伽瞬息就到了眼前，他捧着银灯的手肘，揽住银灯的重量，声音略显焦急，“银灯！”

“你杀了她……”银灯的手放在楼罗伽的臂膀上，他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陷入了混沌，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他猛地抓紧了楼罗伽，目光尖厉，“谁让你杀她！”

一个来历不明的，甚至可能是云之上的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场景，没有任何巧合可言，而楼罗伽明显是故意杀死她的。

楼罗伽扶着银灯，没想到银灯第一句会是质问这个东西，他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给我看看你的伤！”

“她是云之上的人！”银灯的情绪起伏很大，完全脱离了以往冷静自持的样子，甚至有些疯魔，他攥着楼罗伽的领子，恨恨道，“她认得你！你跟她是一伙的是不是？里应外合，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银灯疾言厉色，额头上都是冷汗，唇色渐深，眼角却泛出不正常的红来，楼罗伽眉头微皱，是蛇毒。

他突然抬手捏住银灯的两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托住银灯的后脑，趴在了银灯颈间。

“放开！”脖子的刺痛从耳朵蔓延到半个脑袋，银灯急促地挣扎，却被楼罗伽以身形优势狠狠按在怀中，怎么也挣不开，头脑又胀又疼，蛇毒带来的焦躁烦郁压得他难受，“楼罗伽！”

痛苦让他失去理智，狂乱的情绪带动楼罗伽身上的符文，霎时变了形体，如瘦金一般细长尖锐，密密麻麻扎在楼罗伽身上，楼罗伽身躯一震，眸底情绪翻涌，含着银灯皮肉的动作不禁多带了一分力。

他吸出几口毒血吐在地上，等伤口的血液发红才停下来静静地揽着银灯，不推开也不拉近，他知道，银灯很快就会从这种混乱中清醒过来。

果不其然，在蛇毒被吸出去后的几个呼吸间，银灯弓起的背就渐渐放松下来，他松开楼罗伽，那些符文也像河豚消了气，逐渐圆滑地旋转升起来，为楼罗伽修复。

银灯的额头抵在楼罗伽肩头，深深喘了几口气，找回了过往的冷静，心头怀疑万分，却又不能否认楼罗伽救他的事实，他抿着唇，轻声道，“多谢，”

楼罗伽心头纷杂，银灯的话没错，他是不安好心，但他也真的不知道玉姑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第一次萌生想要澄清的冲动，却又觉得错就错吧，如今相依为命，可若真回到云之上，他们两个……就是不死不休。

这样想着，那边的银灯又轻声道，“抱歉。”

楼罗伽睫毛一颤，垂眸，“……没关系。”

两人正别扭着，背后突然响起铮然之声，银灯瞳孔一缩，瞬间揪着楼罗伽的衣服就往他的方向拉，像以往的每一次般，本能地要反转位置为楼罗伽遮挡。

而楼罗伽也很快反应过来，他蹲在那里要比银灯高出一头，虽看不见背后的情况，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把银灯按在怀里，顺着银灯的力道在地上翻转，余光瞥见玉姑娘尸体的异样，牢牢把银灯护在身下。

这是第一次，楼罗伽护住了银灯。

嘭地一声，玉姑娘跌落在地的尸首就这么炸开一朵绚丽的火花，一道刺眼的光束直直刺向天空，在千米高的地方猛然展开成一个阵法，呈放射性迅速消散。

整个画舫摇摇晃晃，靠近玉姑娘所在的地方破了一大片，精美的浮雕与壁画被烧毁，连最上面的灯笼也被点燃，烧了起来。

画舫仿佛一个被烫到的巨物，夹杂着风声，发出一声悠长嘶哑的吱呀，无数的黑色雾气从破损的木头物件喷射出来，凝成一个个怨灵，盘旋在画舫上空。

柳如蔓坐在画舫最深处，对外面的混乱充耳不闻，她轻轻抚摸着红帐中的人，“缘郎，快快醒来吧。”

整个房间的光线徒然明亮了一瞬，屏风壁画上的那些人物竟徒然转动起眼珠来，嘿嘿嘿哈哈哈地发出奇怪的笑声，像锁妖塔因为破了一角而压不住的妖魔，开始在墙壁上游走。

“着火了？着火了！”

那些像影子一样的人在窗棱上浮过，看热闹般聚集起来，来到被玉姑娘炸毁的一角，甩起长袖扑火，像是皮影有了自己的灵魂。

地上的红毯也开始鼓胀，带着面具的人从地上拔出自己，那面具上的表情竟然也动了起来，就连哭面都扭曲着五官，露出僵硬瘆人的笑。

无数的尖笑从船底、船舱、船顶，四面八方传过来，像是监狱被炸破墙壁，穷凶极恶的犯人开始兴奋嚎叫，蠢蠢欲动。

银灯和楼罗伽滚落船头，以他们的能力，不用睁眼就能知道玉姑娘绘制的法阵是什么，更何况玉姑娘压根就没有想过掩饰，如此明目张胆的绽开。

银灯被楼罗伽的动作搞得一愣，但随即就感受到了云之上的术法之力，他与楼罗伽对视，表情是不一样的凝重。

“这样明目张胆，只有两种可能，”楼罗伽撑在银灯两侧，背后群鬼呼啸，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一，她身后的人强大到让她不怕暴露，强大到让她肆无忌惮。二……”

“情况危急。”银灯接上楼罗伽的话，“危急到不惜暴露，也要传回消息，否则，全盘皆输。”

一个不怕，一个不惜，两种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这里有什么消息能让她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也要向她的主人传达？银灯记起玉姑娘眼中那抹惊讶，不由得多想。

“你猜，是关于你，还是关于我？”楼罗伽见银灯的神情就知道这人的脑子又转了起来，他眯起眼，似乎已经猜到了银灯的想法。

银灯与楼罗伽对视，并没有回答，这个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并不需要挑破，他抬手按上楼罗伽的胸膛，示意楼罗伽起来。

楼罗伽余光扫了一眼群魔乱舞，顺从地起身，“不管是你还是我，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嘛……得先想办法从这儿脱身。”

许久，楼罗伽听不见银灯搭腔，见银灯微微垂头，以为银灯是在苦恼如何应对，于是他便歪头去看银灯的神情，不由得微怔，嘴边的笑意一滞。

银灯他……着急了。

什么时候竟然这样掉以轻心？什么时候……淡忘了紧迫感？银灯抬眼望向呼啸巡回的群鬼，眸中浸出冷意，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不管什么目的，也不管什么阴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回到云之上，他不能把天道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得回去，他必须要回去。

【黑暗之物的竞争无比残酷，每一击都有着必死的决心。

能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关节出现在异世界，除了那人，不会有第二个人拥有这份逆天的力量，但可惜了，虽然同出一脉，楼罗伽却与他是死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柳如蔓的画舫上，楼罗伽捏着玉姑娘的脖子，说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横刀夺爱可不是好行为，不过还是得帮我谢谢你的主人，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今日之恩，来日必当——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