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 42 章

莫清关上窗回来，陆昭问他，“人走了？”

莫清点点头，从温着的小炉倒出一盏酒递过去，“郎中嘱咐过了，不能多饮这些辛辣的。”

他话没说完，陆昭的一张脸就扭曲起来，莫清住了嘴，看着他饮尽了杯中酒，才缓了神色。

“为什么不告诉阿姐？”他问。

其实，陆昭的腿疾犯的比以往的厉害多了，明明陆行鸯没事了，回来了。老爷子偏要板起脸来，在她回来之前，训众人，不要将这事情告诉她。

老家主发话，没人敢不答应。

是以陆行鸯才会认为一切无恙，回了房。

“我知晓她的性子，你别看她平时做事有条有理，但在这种事情上，她就懵了，需要人带着的。”陆昭虽是如此说，面上却得意，“真是没有白养这个女儿，到关键的时候，还是心疼自家爹爹的！”

莫清只笑笑，眸中怅然，被陆昭瞧了个彻底。

“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小伙子，没事成天惆怅什么！”陆昭忍着痛，嗤笑。

莫清转眸看向他，准备回敬一句你老人家懂个屁。

“说起来，我是很惨的吧！膝下就阿鸯一个，也没个守家业的，你这小子倒好，成日里阿姐阿姐的叫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陆昭生了两个孩子！”老爷子抱怨完，瘪嘴，挪了挪身子，向莫清凑近了些，“要不，你就入我陆家的门吧，阿鸯总归不能一直呆在陆家，总要嫁人的，你为了阿姐，也为了自己，考虑考虑？”

莫清侧目看他，接了他手中的杯盏，利落地转身走人，在关门前，扔下一句，“卖别人去吧！”

老爷子在房里“呦”了一声，没了动静。

少年走了几步，停下来，用背抵着冰凉的墙面，耳边有风，似乎在轻轻呜咽，他鼻尖忽然就酸了。

.

山匪来陆家的时候，莫清正好抱着账本往外走，见到这人边走边唉叫，停下来看他。

周大茂自认为自己风骨依旧，被人这样看很不舒服，只嚷嚷着看什么看！

莫清便摇了摇手中的账册，微笑，“三百两，记得还。”

山匪的脸色霎时就难看下来，似乎肉痛，独自盘算着老巢被灭后，自己还有几个钱。

陆行鸯呢？他问。

莫清便挑挑眉，惊诧此人为什么不老老实实滚回去种地，有什么破事都要找陆行鸯。

进宫。他答。

陛下要出面做人了，少年心中轻嘲。

周大茂犹豫一会儿，凑到他跟前，似乎要附耳说话。

“你离我远点，大老爷们干什么亏心事要这样偷偷摸摸！”少年连退几步，眉头深皱。

“那啥，呃……就是前几日我不是一直和陆行鸯在对牢嘛，头天晚上瞧见了那个小公子！”周大茂不在意，声音不自觉放低，“我当时睡着了，醒了一阵，两人抱在一起呢！哎哟，我都不敢发出动静！”

周大茂觑着莫清，后者表情说不上好，又解释，“这京城中的顾小公子，谁不知道啊，活脱脱一个纨绔呀！办了几件案子他不也是原来的那个顾寻安嘛！我呀是想，告诉你一声，你平时留个心，别让陆行鸯那丫头吃亏！”

山匪念叨，“我还从来没见过她真正吃亏的样子呢！平常拽的二五八千，见了我都是一副讨债脸，但是……这样也好，她不吃亏就行啦！”

莫清只当自己耳朵不好，没听见他最后的话。

山匪走的很麻溜，嚷嚷着去种地还钱，渐渐走远。莫清看了一会儿，不知自己想了什么，依旧往铺子那走了。

.

陆掌柜被瑞帝请来喝茶。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帝王终于抬起头，执笔舔墨，顺带看了她一眼。

陆掌柜袖摆服帖，坐的可端正。

“关了几日，倒是感觉瘦了一些。”帝王做了评论。

陆行鸯摸了摸脸，心想老狐狸真是会找话，敷衍一笑。

“寻安这几日为了你这事可是闹腾了好久，朕都烦他！”瑞帝叹口气，“他是最会惹这些事情的，看都看不住啊！”

陆行鸯等了许久，帝王没在说话，她忽然意识到：上位者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并不需要向旁人解释的。

是自己近日顺风顺水，有些忘形了。

陆掌柜便扶着桌沿顺势跪下，“是行鸯误事了，任凭陛下责罚。”

她等了片刻，那人在远处沉默，最后，笑了一声。

“小阿鸯不要自责，本就不关你什么事。”

这语气多含宠溺，像是在以前的春夏秋冬里，她听过多少遍的声音。

只是，如今再听来，竟有一种身为看客的错觉。

原来，她是从来也不懂帝王的。

一时的知己在这一生中或许会遇到许多，但是生命那么长，做得了一世的应该寥寥无几吧。

她没有这样大的信心。

陆行鸯与瑞帝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眼神却像传达了某些信息。

“我今日来发现一处山庄，很清净，让我觉得日后要是去那里安度晚年，似乎也不错。”瑞帝批完了案前的奏折，支起下巴，望着陆行鸯。

陆行鸯这两年来和瑞帝打交道，知道他早有退位的打算，瑞帝也没打算瞒她，曾暗示多次，顾寻安会成为下一任的帝王。

至于具体的原因，帝王心思，谁又猜的到呢？

她同顾寻安去西河前，瑞帝在饭桌上要她对顾寻安多加提醒。

小的一介商贩，能教的小公子什么呢？她问。

帝王目光沉沉，言道，寻安太过娇气天真，阿鸯你便教他处事之道吧！

她听了，既喜也悲，喜的是有缘与人人仰慕的小公子同行一程。悲的是，原来她陆行鸯，早已成为别人眼中狡诈奸滑的商人。

算了，也好。

如今想来，竟是觉得自己当时应是悲伤多一点。

她靠近小公子时，从来不是什么风光芈月的亮丽模样。

“可陛下，你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她接话，虽然知道这并不讨帝王喜欢。

果然，瑞帝默了一下，兀自点头认同，“是啊，寻安目前还不够服众，而且，我也一直不知道怎么对他说……他想来不会愿意，还有，朝中狼子野心的人还没有挖除，总不能留个坑让他往里面跳。”

“你回吧！”帝王摆手，似乎极累。

陆行鸯默默行了礼，退出去。

走在出宫路上的时候，她握在身侧的手慢慢松开。

她很怕瑞帝过早的就让小公子担起重任，那样对他太不公平。所以每当瑞帝说起这事，她总是存着私心，希望那一天尽量延后。

小公子如果真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一点都不想去想。

.

路途长长，她路过西阁的时候，听到里面琴音阵阵，驻足瞧了片刻。

只见阁楼一角风铃摆动，但是却瞧不出里面的光景。

弹的是极好听的，她不通音律，却也觉得很美。只可惜见不到弹琴之人，想必也是很漂亮的。

陆行鸯便站住，想将一曲听完。路过一位女子，见到她这般好意上前，提醒道，“弹琴的是帝师家的千金，你听完快些回吧，别打扰到她了！”

陆行鸯只觉得此人音色有些耳熟，转头一看，原来是前阵子见过的林秦秦。

对方显然一开始没认出她，愣了片刻，忽然便笑了，“哎呀，我没想到原来是陆掌柜！也是，我从来没有听寻安公子说过，陆掌柜原来是会音律的，所以一时没想到，真是抱歉！”

这女子转弯抹角说话的语气，陆行鸯真是看不惯，还有，顾寻安私下里提过她？跟谁？

“我是不懂的！”她略微一笑，大方承认，“不过陈姑娘的曲子就我这样的人听来，也是极好听的！”

佳人奏乐，她也无意去叨扰，退了半步，点了头便要告辞了。

那琴声却忽停，转眼间一颗脑袋从阁上的栏杆探出，“秦秦，你怎么还不上来？肚子还痛吗？”

陆行鸯莞尔，瞧见林秦秦红了大半的脸，觉得有趣。自己抬步要走了，反正阁楼很高，顺着底边走，上面的人便瞧不见。

“遇到了陆掌柜，这就上来啦！”身后林秦秦应道。

陆掌柜额头一痛，想打人。

“唉？陆掌柜也在宫里！”陈时闻言果然叫了一声，又将身子往外探了探，招手，“陆掌柜，上来坐会嘛！”

陆行鸯见到她这样，忙应，说好的好的，陈姑娘赶紧把脑袋收回去！

多危险啊！她要是不慎掉下，自己哪里接的住？

阁上有暖炉，进去时暖气扑面，陈时走过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小手炉递给她。

“以前不常在宫中见到陆掌柜呢！”陈时露出小小的齿，笑得酒窝深深，“想来那时陆掌柜也同今日这般，听听便走了。”

陆行鸯也莞尔一笑，只说哪能扰姑娘雅兴，况且自己并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好听。

两人在暖榻上坐下，林秦秦望了陈时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让她接着去弹。

林秦秦又瞥过陆行鸯，没在说什么，自顾坐上檀木椅子，手扶琴弦，叮叮奏乐。

是曲小调。

“秦秦近来在跟着我学琴！”陈时嘟着嘴，“她一开始要学的时候，我还不太愿意，怕教不好，谁知道她对这方面竟然也有独自的天赋，弹的好极了！”

小姑娘念念叨叨的，阁中暖光照人，光阴溢出悠悠岁月的光景。

陆行鸯微笑，略微点了点头，不再搭话了。

一时四周皆静，只余琴声幽幽。

其实静了没过一会儿，陈时那边忽然就传出一声轻叹，陆行鸯本能寻声去看，见到陈时眼中压着怅惘。

她眉目微动，心想，原来小姑娘也有烦心事吗？

陈时有些喃喃，“以前他也爱抚琴，后来政务繁忙，便不来了……我们以前三个，是经常在一起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顾寻安虽然喜爱听歌唱曲，但向来是个没耐心的，这种累着自己愉悦他人的事情，按理不会做。

再加上政务繁忙，那陈时口中的他应是瑞帝了。

她默然不语，心中有些想法呼之欲出，可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没有说话，陈时先开了口，问她：“你去见陛下的时候，他是不是在批奏折？”

见到陆行鸯点头，陈时一笑，落寞道：“……果然，我都可以想象。”

“陛下一国之君，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一时抽不开身来弹琴，也是正常的。”

陆行鸯安安分分地劝。

陈时听后默了一会儿，忽然就嗤笑一声，“陛下会的那么多，爱好也多，就算有闲暇，也不一定听琴的。”

陆行鸯还未细细分辨她这话中倒底是羞恼多一些，还是赌气多一些时，只听得陈时又将话题转到自己头上。

她问：“陆掌柜，我听说前阵子陛下送了你一个平安香囊，今日见到你了，就想瞧一瞧。”

小姑娘睁着一双明眸看过来，期待都掩饰不住。陆掌柜见了，真是不忍拒绝。

可……她没带。

“陛下赏赐的东西金贵，我从不带在身上的，怕不慎丢失了它，自己担不起这罪过。”她无奈一笑，眉眼柔和。

陈时显然是失望了，聋拉着脑袋嘟囔：“陆掌柜你怎么可以不带！要是我，一定成日成夜不离身的！”

陆行鸯便笑着诧异地望向她，小姑娘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脸都红了。

“据我所知，顾公子可是也送了许多东西，陈姑娘要是全带在身上，怕是拿都拿不动。”

陈时闻言刚想争辩，说自己又不是每个人送什么都珍若珠宝，等她瞧见陆行鸯眼中的揶揄，这才明白自己的那点心思已经被看穿了。

陆掌柜是带了点取笑的。

想到这，小姑娘呜咽一声，榻上无高物，能倚靠的就只有一个陆掌柜。

小姑娘就顺势倚在陆行鸯的肩上，蜷着臂，将头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