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第 60 章

饶是陆掌柜从容冷静，一步步被动成这样，也觉得丢脸没法见人。

她缓了神，抬手推开顾寻安，面色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用眼神示意顾寻安适可而止。

顾寻安没来得及失落，又听陆行鸯说：“既然出来了，就走一走吧。”

明显是一同散步的邀请了，顾寻安眉眼一弯，笑着跟上陆行鸯先行的步子。

月色黯淡，前堂不远处是一处人凿池塘，碎石铺地，潮土积水，顾寻安看陆行鸯毫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扯了扯前者的衣袖。

陆行鸯正想着该如何找个话题，察觉到顾寻安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笑望了他一眼。

“怎么了？”她问。

顾寻安想起什么，眉目温软下来，他自然牵过陆行鸯的手，感觉到身边的人想要挣开，不知何故，下一刻又放弃了。他唇角笑意愈发浓烈，低头看着长长衣袖下两人轻握在一起的手，清凉的眸光盛满了温柔。

他说：“阿鸯，我牵着你，池边路滑，我担心你摔倒。”

声音轻柔极了，带着显而易见的关怀与维护，在静夜下尤为清晰。

陆行鸯听到耳里，笑了一声。

“小公子……”她唤他，偏头看去的眼眸盈盈带笑，又有揶揄，“你似乎每一次牵手的理由，都一样。”

顾寻安弯起眉眼，知道陆行鸯和他一样，想到了那夜观潮河旁，他也是这样，牵过她的手。

他隐约觉得，陆掌柜今日好温柔，无论是早晨帮他解围，还是言语间不自觉的笑意，还有房才……他的阿鸯没有舍得挣开他的手。明明距上一次他表明了心意后，两人之间并没有机会有所接触，而那一次，阿鸯也说了两人处境不适合在一起。

小公子眉眼都是欢喜，想到陆行鸯帮自己的事情美滋滋的，忍不住又道谢：“阿鸯，早晨若不是你，我恐怕要把自己清白交出去了！”

他以为陆行鸯依着性子，只会从容地莞尔一笑。谁承想后者却低眉默了片刻，而后坦诚道谢：“是我谢谢你，顾寻安，前阵子陆家动了卖盐的心思，差点犯下大错。可是后来，这件事情却被上面压下去了，是……你吧？”其实扪心自问，即使没有这些事情，她也一定会帮顾寻安的，说起这个，只是让顾寻安觉得，她只是还他一个人情而已。

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借口。

顾寻安的笑意果然浅了一些，但是他还是好心情地问：“阿鸯，你好像非常笃定是我，为什么呀？”他狡黠地眨眨眼。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一样，陆行鸯认为是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自己喜欢她，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而他的阿鸯，也如此相信了。

陆行鸯相信顾寻安的真心，这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即使陆行鸯没有如他所愿，说出他想听的话，但是顾寻安也觉得，知足了。

小公子暗自乐呵，没有留意身边的陆掌柜也微微扬了嘴角。

心有灵犀至此，便也够了，杂话不说，陆行鸯默了少许，直入正题。

“顾寻安，陛下这次去秋洺，可有给你派遣什么任务？”帝王向来心思稳重，最爱干一石二鸟的事情，若是单为了压制丞相，便大费周章来此，才是稀奇。

闻言，顾寻安诧异地看了陆行鸯一眼，见对方脸色郑重，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

“并没有。”他如是回答。

陆行鸯眉头一蹙，正反思是否是自己多想了，又听顾寻安问：“堂兄今日派给你什么事了？”

小公子语气关切，可陆行鸯不能告诉他实情，她低眸想着该怎样回答，忽然，意识到另一个细微问题。

陆行鸯忍不住，抬头细细打量顾寻安，他逆着光线，面容并不明朗，但是一双眸子清光亮亮。

带着纵容与关切。

她忍不住笑了，放下一日来所有的戒备，捏了捏顾寻安的手，脚步停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是去了陛下那里？”今日在明面上，她和瑞帝没有一切互动，私下里，也只是方才去了一趟帝王的房间。

随着她的话落，顾寻安露出了言错的痛惜神情，正兀自懊恼，偷偷瞥眼去看陆行鸯，唯恐后者生气。

但事实上，与他预料的相反，陆行鸯眉目柔和，等着他回答，是极有耐心的模样。

顾寻安心内一喜，也无顾忌了，如实告知：“今日我与陈时那丫头，早早离了宴，想在宴后找你一起出去玩的……既然来了这，不去尝尝当地美食也太亏了！可是左右找不到你的人，倒是林姑娘提了一嘴，说她当时落了手帕，又回去找，所以走的迟，见到你跟着小太监往内院去了——这样一来，不用猜都知道是堂兄传唤你了！”内院他一介男子，不方便进，所以陈时让他回屋等着，她去喊陆行鸯，等正事完了，稍晚一些他们就出去转一转。

小公子依言照做，然后眼看暮色西沉，陈时喊人迟迟不到，心中知晓打算落了空，可是他仍然不想早早入睡，又见云遮华月，陆掌柜却还没有回来。

他心中隐约有担忧，于是便决定在必经的回廊处等着陆行鸯，本意是护她走一路，谁想却先将人吓了一跳。前因后果，如此这般，若是陆行鸯不问起，他也不打算说。

陆行鸯敛眉默了片刻，松开了顾寻安的手，心中想原来陈时是早就知道她在瑞帝那里了，顺势要个态度而已。她开口，回答顾寻安上一个问题：“交代的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有些细碎，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低敛着眉，睫毛细长，掩住了眸中的情绪，顾寻安默默看着，而后笑着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茵茵今日……”踌躇半晌，陆行鸯咬了咬唇，呼出了一口气，准备将今日陈时对瑞帝的心意告诉顾寻安，一来陈时与瑞帝气氛尴尬，她碍着身份，不太好从中周旋，若是顾寻安应该有更多的机会。二来……她也有私心。

陆行鸯忍不住想：若是顾寻安知道陈时喜欢的是瑞帝，会怎么想？

但她只发出了几个短促的字音，便猛地醒悟过来，立刻收了话，不准备说了。她感到羞愧，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所为算不算趁火打劫？

毕竟，顾寻安也曾真心实意喜欢过陈时啊，她同顾寻安说这些干什么？她想从他的口中听到什么话？就为了一句“我现在不喜欢陈时，只喜欢你！”吗？

她想到自己心思的龌龊阴暗，方才的欢喜慢慢淡去，面色也恢复了平静无波，松开后垂下的手因为夜风萦绕，霎时冰凉。

对面的顾寻安微蹙了眉，看着陆行鸯的反应，知道她不愿说后面的话了，落寞一闪而过，眨眼间又笑了起来。

一切发生只在须臾，几乎在陆行鸯顿住的下一刻，顾寻安就开了口，他揶揄道：“阿鸯，你和陈时那丫头关系真好啊，茵茵这小名，陈时可不是逢人就让叫的。”

他双手一摊，无奈笑道：“像我，要是我这么叫她，指不定生气好久，说不准还要打我！阿鸯要是不信，改日我这么叫她一声，到时候你护着我点！”

因着顾寻安的快速接话，陆行鸯的尴尬愧疚稍减，她方才心绪动荡，是以并未察觉到顾寻安的心思，只当他真的是因为自己叫了陈时小名的缘故，不由一哂，轻声取笑顾寻安，说顾公子不如自己护着自己吧。

顾寻安眼角弯弯，语气很夸张，声音不大，但扯皮的意味却很浓，直说陆掌柜好狠的心，他好伤心啊！

陆行鸯莞尔，由着顾寻安轻嚷了片刻，喊了他一声。顾寻安应声看她，便瞧见了陆掌柜一双淡然平和的眸光，带了一点笑意与更多的严肃，端视着他。他本就压着心思，这下也随着沉了面色，肃穆起来。

耳边传来陆掌柜的殷殷关照：“茵茵性子活泼，防心素来不重，她身边的林姑娘性子却正正相反，况且……她近日心情可能不太好，你与她常接触，多为她思虑一些。”今日若是没有林秦秦，事态或许会有不同，总之，陆行鸯对林秦秦始终存在堤防。

陆行鸯说完之后，等着顾寻安的应答，却见这人定定地瞧着她，过了好半晌，才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缓气音，算是答应了。下一瞬，小公子目光微敛，呼出一口气，开玩笑道：“看来阿鸯对陈时那丫头也很了解嘛，阿鸯平日里也要对人有防心，知不知道？不过嘛……对我就不用啦！嘿嘿，我觉得我吧，应该会被阿鸯区别对待的！”他说到最后，还对陆行鸯挑了挑眉。

陆掌柜面沉如水，不置可否，只听进去了顾寻安的答应，放了心。她估摸时辰已经不早了，话已说尽，再在这里吹凉风没有必要，于是对顾寻安说自己回去了，便先行一步走了。

人多口杂，若是被别人看到她和顾寻安一起回去，恐怕又有闲话流出。她向来世故惯了，在意或不在意已经不重要了，顾寻安却不能和她一样。毕竟……在京中所有人的眼中，他还与陈时登对。流言可轻可重，况且她也有私心，不想这些成为日后她和顾寻安之间的阻拦。

她走得急，所以并没有看到，身后的顾寻安慢了她几步后，索性停住了步子，站在陆行鸯的身后深深望着她。

他想：阿鸯会不会回头看看他呢？

这个期待甫一出来，他带着自己尚未察觉的紧张，惴惴看着，但陆行鸯步履匆匆，他心底的期待随着她越来越靠近房门而逐渐消失，在陆行鸯伸手推门要进去的那一刻，顾寻安委屈上涌，不由垂着脑袋，也往回走了。

但久久——没有听到木门开合的声音。

顾寻安又忍不住，抬头前望。

一眼，便见到了他的小掌柜，侧身转眸看向他的方向，眸中印着银月努力从厚厚云层斜溢出的点星华光，带笑着看着他。

没有任何的话，可是顾寻安觉得已经够了。心中一霎时繁花遍地，直到陆行鸯合上了门，直到他回屋躺到了床上，笑意依然没有消减。

顾寻安承认他原本是有悲愤的，平日里张扬肆意的顾小公子自认今日都那样笨拙地试探了，陆掌柜察言观色，怎会半分蛛丝马迹都看不出？可是陆行鸯显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即使知道事关政事，瑞帝和陆行鸯决定不告诉他，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好歹如今也是大理寺少卿了，用不着他们这样特意相护让他觉得不能帮上一丁点的忙，这种感觉一点都不爽。

还有，关于陈时，明明有了预感，陆行鸯会说什么，他也刚好可以开口解释。但是，陆行鸯最后却放弃了。看见她的犹豫放弃，顾寻安一颗心也在跟着痛，他承认彼时他说喜欢陆行鸯的时候，思虑不周，并没有说自己是怎么看待陈时的。在那以后，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向陆行鸯解释，好不容易今夜有了机会，却白白错失了。顾寻安若说自己不失望不懊恼，那简直自己都不相信。

可阿鸯还没有准备好，甚至，阿鸯对他还有防心。

顾小公子仰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目，再次睁眼时目光又柔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