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左相赵晋）

赵晋快四十岁了，才坐稳了皇朝左相这个位置，论才学他自然是当仁不让，可更让人注意到的是他辅佐君主，出谋划策的能力，他的精明，连当时的君主对他都礼让三分。

明君惜才。

好在他为人也谦卑，自有自己做事的方式和底线，所以被人敬仰，不过在朝堂上这番光鲜亮丽的赵晋，回了府中却也有自己的烦恼，便是他的后宅，各个房中倒是有不少美妾，庶子庶女也有几个，可正室之位却一直落空着，倒是让老夫人愁白了头。

赵晋在还年少十几岁之时娶过妻，当时不知世事，只爱诗书，与那妻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了年纪便匆匆拜了堂，一来两家高堂都安心，二来当时的朋友都结亲了，他也不想当那个鹤立鸡群的人，可没过几年，那妻子就不幸病逝了，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孩子，如今也过了这么些年，他倒是对她没什么印象了，只知她是个极懂规矩的人，总是笑得一脸灿烂。

到之后年岁渐长，又因见过各种场合，遇过各样美人，他突然发觉自己好似没那娶妻的念头了，几房妻妾不断争宠，可没他的点头，她们即便是斗得头破血流也没用，可为何不想娶妻了呢？他突然想不通这个问题了，大概是难遇一个合心意的人吧，他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人，老夫人传话说待你回来，到她房中喝杯茶。”

赵晋刚踏进府中，便有个婆子走了过来，这是老夫人身边的沈姑姑，他虽然已经有些疲惫，却还是跟着那沈姑姑走到了老夫人房中。

房中早已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看着只有十七八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将手搭在膝上，白白净净的脸上洋溢着笑意，见他走进来，起身看着他，大大方方地朝他行了个礼，甜甜地喊了声：“晋哥哥好。”

赵晋当时想，这女子年轻貌美，若是按辈分，叫他一声叔叔都不为过，可他不知为何，这脆生生的一声‘晋哥哥’却是撩动了他许久未动的心，倒是顺耳，可这样的女孩他也不少遇见，可为何偏偏是她呢？

他抬眼对上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似是弯月，这双眼睛，他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想不起来了，可他确定，他必定见过。

“你来了，这是你二叔嫂子的弟弟的妹妹的二女儿。”沈姑姑将老夫人从里间搀扶出来。

赵晋走到一旁坐下，他觉得这亲戚关系他不太能理解，这算哪门子的表妹？

“母亲有什么事吗？”赵晋想速战速决，好回去睡一觉。

“看看你这急性子，都说这读书人最有耐性，你呢，这后宅打算什么时候立个主母？”老夫人开始吐槽。

“母亲？”赵晋简直无法想象，难不成母亲是想将这表妹给自己？这表妹还这般如花似玉，自己可是……这怎么成？

“若是你没什么想法，那便为母的来替你决定吧，这凝菲出身也不俗，也通诗书，虽年纪轻轻，可却懂规矩，在家中也帮衬着处理家中事物，很是能干……”

“母亲！她还这么小，我怎么能……”赵晋急得打断了她。

“什么小，凝菲已经十八了，是个大姑娘了，你一个当朝左相，有个美妻有何不可？人家羡慕你还来不及呢！”老夫人重重地将茶杯放桌上。

“晋哥哥，可是凝菲有哪里不妥？入不得你的眼？”凝菲眼含泪地看着赵晋。

赵晋看着那双含泪的眸子，不知为何脑子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生疼。

“我……表妹，我可是半个身子都要进了土里的人，你还这般年轻，来日可期啊，何必浪费在我身上？”赵晋对自己的母亲简直说不通，他只能跟这表妹说说，希望她别这么傻。

“可我就想嫁与晋哥哥。”

听到这话，赵晋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只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这话。

“凝菲虽还小，可她自从小时候见过你，便芳心暗许了，这么多年了，对你肯定是忠贞不二的，这样的姑娘真是难求啊，你看看你院中都是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你还不快将人收入房中。”

“母亲！”赵晋简直觉得老夫人已经老糊涂了。

“好了好了，我耳朵听得见，这么大声做什么？这样吧，先让凝菲在府中小聚一段时间。”

“行吧。”赵晋扶额，他根本没办法争论了，住一段时间就住一段时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下去吧。”

赵晋闻言，倒是没再看凝菲，转身便走了。

“来人，带凝菲姑娘去故月居，这段时间她便住那里了，给我好生伺候着。”

“谢老夫人了，凝菲先下去了。”凝菲行了个礼，便随着婢子下去了，故月居，那地方她熟啊。

“老夫人，这回行吗？”待人走后，沈姑姑问出声。

“怎么不行？”老夫人不以为然。

“可先前都塞进去那么多人了，不是都……”

“这次不太一样。”老夫人一脸凝重。

“有何不同？”沈姑姑疑惑，不就是年轻了许多吗？

“像她。”老夫人直直地看向门外。

沈姑姑闻言心里一惊，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恍然大悟，确实像那人。

…………

几日后

君主要改新政，赵晋作为新政的支持者之一，每日在朝堂上都要舌战群儒，一回到家，他便觉得疲惫无比，他坐在书房中，突然看见桌上多了个花瓶，瓶中只插着一株开得正盛的桃花。

朵朵开得这般好，想来明日便谢了，不过是谁放进他书房的？他可是吩咐过书房不许闲人进来的，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婢子？

“来人！”

“大人。”

“谁进过书房？”

“回大人，只是平时打扫的婢子进去过。”

“什么？那这桃花从哪来！”赵晋觉得这侍从简直睁眼说瞎话。

“这……”侍从也不知房中何事多出一支桃花。

“罢了，下去吧，以后将书房看紧些。”赵晋觉得头有些疼，他不想再计较这些琐事。

“晋哥哥可是回来了？我做了些糕点，可以进来吗？”

凝菲提着食盒在门外。

这事一茬接着一茬，到底是没办法逃避的，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进来。”

凝菲打开门抬脚跨国门槛，转身将门带上，赵晋抬头，透过香炉上的白烟，只见那道身影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重合起来。

可人转身行至身前，却是另一幅面孔，那这个人究竟该是谁呢？

“晋哥哥今日回来得倒是晚了些。”凝菲打开食盒，取出糕点。

赵晋听这话，怎么像是熟知他的行程一般？还知他每日何时归家？不应该啊，这表妹家中好似也不在这皇朝，怎会如此？

“今日我做了些杏仁糕，晋哥哥快尝尝。”凝菲笑得一脸温柔。

赵晋倒也不拒绝，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袭来，可为何觉得熟悉呢？

他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一处是空白的，罢了罢了，还是解决事情要紧。

“表妹还如此年轻，是母亲糊涂了，竟出这样的事情。”赵晋假装一脸无奈。

凝菲也只是站得直直地在一旁，并不接话，这番从容，倒是让赵晋赶紧有些棘手，想不到年纪轻轻的表妹，明知自己不喜欢她，竟这般沉得住气。

“像表妹这般明艳动人的女子，又正当年华，想必定是要名震一方的青年才俊才能堪堪配得上表妹，我已经是半只脚都塌入坟墓的人了，实在不值当，你说是不是？”

“表哥言重了。”凝菲收起笑脸，淡淡地回答，再细心地给他添了一杯茶。

赵晋越发觉得此女不简单，心思着实深沉，这般为了权势荣华，要白白牺牲自己的后半生吗？

“表妹喜欢什么样的？不妨说说，我倒是可以为表妹物色一些，以表妹的才姿，什么样的男儿寻不到？表妹也不必担心我母亲那处，自然有我去说。”他本就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就此孤独终老了，怎么还能白白去糟蹋这般女子，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哪怕这女子心思不纯，可他也觉得自己早就过了那般与人周旋的时候了，他没力气没心情了。

“晋哥哥说得是，要说我中意什么样的男子，文韬才学，自然不能比晋哥哥差，这气质脾性呀，自也是要沉稳温润的，最好呀，还有像哥哥这样的情怀，能在春日正盛之时，去郊外为我折上一支开地正艳的桃花，如此两情相悦，才是我正寻的。”凝菲说着，伸手将瓶中的桃花拿起，轻轻嗅了嗅。

这不就是非他不可了？赵晋扶额，觉得这表妹实在说不通，从前可未曾见过，怎会突然冒出一个对自己这般深情的人？难不成是哪个对头安插进来的眼线？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了，这般离奇的事情，还是尽快查清解决比较好。

“你如今住哪？”

“故月居。”凝菲将桃花放回瓶中。

赵晋震惊了一会儿，那可是他早逝的妻子的住处，那个地方虽没有人住了，可他还是吩咐了人要时时去收拾的，母亲可真是老糊涂了，竟将人安排住那，岂不就是要昭告天下他赵晋要另娶新妻了？

“表妹，对不住，我会另为你安排住处，还烦请你搬出那处吧。”

“为何？我倒觉得那处熟悉，住得舒心。”

赵晋皱眉，微微有些怒气。

“晋哥哥若是无事便早早歇下，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这今后若是有个什么事，才能亲力亲为是不是？凝菲这就先退下了。”凝菲拜了拜，倒是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赵晋一挥手将茶杯打落，还真仗着老夫人就敢随便乱来了，到底年轻，倒也是有那得了势便喜欢作威作福的心思。

只可惜，有些地方不是该她住的她就不该妄想。

“来人。”

“大人。”

“去查查我这表妹什么来路。”

“是。”

…………

夜色渐浓，赵晋的屋中仍然点着微弱的光，他坐在榻上，手中不停把玩着一串木珠子，细细思索这方才侍从来报的事情。

蹊跷，太过于蹊跷。

他自认从政这么多年，奇闻异事见过不少，可却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那位爷家中子嗣众多，这二小姐原本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性子也柔弱，好在娘家不差，早早便和一个门第差不多的公子定了亲，就等着到了年岁嫁过去，好安生过完此生了，可某日二姑娘不幸落水，这被救起来之后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是对人出言不敬，又是像男子那般喜欢抛头露面还做起些生意来，那位爷也只是安分过日子的，不求大富大贵，哪怕是家中的男丁，也没这般张扬的，倒是这个二小姐，不按常理出牌，闹得人尽皆知，还在众目睽睽下将那位和自己定了亲的公子约来，硬是逼人和自己解除婚约，而且自那之后，更是……”

侍从开始犹豫起来。

“怎么？”赵晋觉得他这表妹举止确实不似一般女子。

“解除婚约后，听说二小姐马不停蹄地回了家，跟家中人说要与右相大人结亲。”侍从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去查查我这表妹这些年有没有和朝中什么臣子来往吧。”

“是。”

夜半三更，赵晋也没想出个头绪来，睡意袭来，他闭上了眼。

许久，他发觉自己在府中醒来，可此时的相府却甚是荒凉，到处挂着白布，随风飘散，空中也传来抽泣声，何人在哭？府中发生了何事？

他慢慢往里走，发现前厅中放着一口棺木，前方的蒲团上跪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他认出来了，那是他自己，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连忙向前跑去，只见‘自己’双眼红肿，脸色雪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棺木，声音沙哑，“十五年寒窗苦读，一朝封相，一切皆因你。”

“既如此，娘子等等为夫，为夫这便来。”‘他’起身将手放到棺木上。

赵晋一惊，他大概猜得出‘他’要做什么，可到底为何‘他’要这么做？这个人是谁？赵晋连忙往棺木中望去，只见一个女子闭目躺着，竟然是……凝菲。

赵晋猛地睁开眼，才发觉天光大亮，自己满头冷汗。

他伸手擦了擦汗，叹了叹气，看来真是老了，都开始做些古怪的梦。

“来人。”

赵晋站在府前的马车前，他伸手招来一个侍从。

“盯着凝菲小姐。”

那侍从低下头，并不多问，他来相府多年，自是知道赵晋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