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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翠总怨自己命不好。
她家开油坊店的时候，总怕落个火点，谨慎再谨慎，总是没出大纰漏，可就她嫁了人三年后，一场火烧得油坊渣滓都不剩。
她长得好，十里八乡有名，总盼着能攀个高枝嫁给有钱人家，顶不济也得有权有势，她是嫁了个好老公有权有势知冷知热，是奉天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老公年龄也委实大了些，自家还挂着个了不起的小祖宗。
阿翠咽下一口苦茶，再叹一口气，他们家这个小祖宗年前出门一趟，回来变成了个空心人，饭也不怎么吃，也不出来走动，隔壁定了亲的那年少爷来，每每都让小祖宗堵在门外，可自家老爷捧在手上的亲孙女，招呼她去说说，说啥？劝她嫁人吗？她可怎么敢对那个小祖宗放话。
阿翠走进小小姐房间，大白天的大姑娘窝在被子里成什么体统，她走上前扯开被子，露出一张白惨惨的脸。
“小姐”丫鬟躲在门口，朝着被子里人喊“陈家三少爷来了，老太爷喊你出去。”
阿翠瞧着眼前人烦躁的翻了翻身，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打算，笑嘻嘻地凑上前:“陈廷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这孩子也是有心的，前些天刚从北平回来，这立马就上咱们家门了。”
一听北平，床上人变了脸色，冷声说道:“出去。”
三乔在床上躺着，马上就是新年，她被陈廷送回家都过了快两个月了。
几个月前乡间小屋前，陈廷来寻她，说带她回东北，她问，余司礼如何？陈廷倒是说得爽快，受了伤，在养伤，刚收复了北平城，事情不太顺畅，如今他一个毛头小子坐镇，群狼环伺，怕时局动荡再出什么叉子，让陈廷带着三乔先回东北。
三乔烦闷地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个团，自己怎么就信了陈廷的话，乖乖跟着回家了呢？
可这都过去了两个月，她连余司礼的人影都没见着，三乔知道自己生陈廷的气就有些无赖，可除了陈廷她从哪知道余司礼一星半点消息去呀！偏偏他还捂得严实。
“不去见他”见了只会扯些有的没的，虽说这么想，三乔还是乖乖穿了衣服，出门见客。
出乎陈廷意料，三乔见他第一句，没问余司礼。筱家老爷子坐在客厅的仙人椅上面色红润，白髯长须，瞧着像仙风道骨的出家人，穿着富贵绸衣，带着前朝传下来的小帽，背后一绺辫子尽皆银白。
三乔先问爷爷好，再瞧见陈廷不情不愿问了声好。筱家老爷子瞧着自己的独孙女如今一日日大了，二十三四的姑娘却还没嫁人，心底里有些发愁。这有个青年上赶着，可自家孙女却有些瞧不上人家似的。
陈家旧约什么的，他筱家守约，他陈家先毁约给自己家少爷娶了个小妾，不过这个陈家小子是个好后生。老爷子心里头也矛盾，矛盾反映到现实，就是他也由着三乔这么拖着。
陈廷柔柔地唤“三乔妹妹……我这有一封信，你可要看”
三乔霎时间眼睛亮了。
信是余司礼来的，说他如今才腾出时间给三乔写信，北平城的一切正在走上正轨，他快活地在信里写着，余欣然快慰，盼归！
三乔坐在秋千架上看信，陈廷没走，站在月亮门外看着三乔，一会儿笑，一会儿咬牙切齿，他记得三乔在他面前也曾情态生动，可如今这些全都赠予一个人了！
“喏，忘了一封信！“三乔瞧着走近前的陈廷，打开信封，赶忙塞回去。“你能当今日没给我吗？”信是前辈的，满篇恐吓词，质问三乔开了天窗的稿子，还有黄了的教职。
“不成呀，余司礼托我转交，他说，怕你无聊。”三乔在心底里骂了句余司礼，他这是看戏。
“他还好吗？”
陈廷摸了摸三乔的头，“好的不得了，他让你再等等，北平城如今还不太平。”
三乔黑着脸“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一娇小姐，说着要吃苦的话，可还是一次次仰仗男人脱险，以前你把我拴在裤腰带上，现在换了个人，你们是不是总觉得我忒柔弱，什么事都经不得。”
陈廷心说，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记得正午阳光下余司礼笑得一片凄然，“她得多绝望呀！”青年的眸子里露出刺骨的寒意，身体却像散发着怒火，半张脸混着血，半张脸藏在黑暗里。
他明白余司礼，总得万全了，才能接三乔过去，不然的话，不是步上了前尘嘛！
年节里，筱家搭起了红灯笼，三乔坐在房间倒腾脂粉，她不喜这些东西，可今日是过节七大姑八大姨的都要来。
早前，三蹦子从上海回家来，看见三乔可吓了一大跳，“余司文被他哥扔在上海一个人过节，正在府里闹脾气，我们都……”他咽下那句话，他们都以为余司礼带着三乔在北平城里乐不思蜀了。谁能想到余司礼竟然把三乔给支回了家。
三蹦子知道三乔烦躁，来串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姐……”
筱家大宅子古色古香，三乔穿着姨娘们备下来应景的立领长袄，勾着银线，显得富贵，偏偏又是粉色，又有几分娇嫩，衬着白皙的脸，圆溜溜的大眼，显得像一柄堪折的荷花，亭亭玉立的。
三蹦子看着这样的三乔讪讪地笑了笑，“姐，亲戚们来了……”三乔眉一挑“你去应酬。”“我哪能呀！”三蹦子心底里一万个明白，就算筱家待他亲厚，可正经的筱老爷子的外孙就是三乔一个。
三乔窝着一肚子火，出门招呼客人去了。
三蹦子知道三乔窝着的火与余司礼有关，可又不知道哪有关。
应付亲戚，三乔不算拿手，可其实若是采用敌不动你不动，敌动你也不动的手法，过上三两句招，他们也拿你没什么办法。
于是三乔腆着脸吃着后厨上的年夜饭，时不时应承几句，也算达成良好互动。
吃完这顿饭，三乔百无聊赖，筱府的年夜饭要连开好几场，午后这波先是自家亲戚打个照面，晚上才是正经的年夜饭，招呼往来的客商、朋友、还有一些奉天城里的头脸人物。这顿饭三乔食不下咽已经四五年了，她可就指着晚上那顿，三乔坐在院子里，家门口放烟花，三蹦子硬拉着她去看。
筱家大院处在奉天城北边，挨着都督府，挨着一众名门望族，三乔小时候最喜欢数每家门前的石狮子，石狮子数量越多越威风，可今天她没这心情。
三蹦子看她一脸愁眉“今天席上那么多长舌妇，你都安安静静受了，没怼回去，可不像你。”
“我在你们心底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泼妇吗？”三乔白了三蹦子一眼。
“以前还真是，可去过北平像是转了性，温婉得过分。”
三蹦子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陈家少爷是不是就好这口。以前你飞扬跋扈的时候，我觉得他可烦你了，这些年你脾气变了为你鞍前马后的。”
“可又能怎么样呢？”三乔叹口气，“我跟他步调不一致，我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不爱我，我不爱他了，他倒来上赶。”
“那你爱余司礼吗？”除夕的午后，天边竟然还有红色的火烧云，映着三蹦子半张脸鲜红鲜红的。
三乔盯着三蹦子点点头“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姐，可你真的了解余司礼吗？你几次三番救了他，他每每出现在你身边都带着目的，带着灾，他多少次枉顾你的死活，都只是为成全他自己，这么自私的爱能叫爱吗？”
三乔点点头“我知道这些，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是灾祸也好，是命运也罢，总归我喜欢他，想起他来我开心，而且……”
而且在北平城里暗无天日的禁闭室里，是想着余司礼才让三乔一点一点生出了勇气与希望，那些微薄的勇气和渺茫的希望支撑着她一日日度过去，她是真的觉得，除了余司礼，她这辈子不会再爱上旁人，所以她愿意拿一生去赌。
三蹦子指着远方，“姐，你看桥那边，那云多美呀！”三乔蹲在石狮子旁边看向桥那边。
有一个男人步履翩翩地从桥头走过来，他穿的是新式的洋装，修身束袖，显得长身玉立。三乔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赶紧瞧了下自己身上可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
青年站在自己眼前，一张脸上洋溢着喜气，问“这位小姐，我迷路了！”
三乔瞧着眼前的青年，夕阳下去了，整个奉天城里放起了烟花，黑暗里一派火树银花。青年的脸被烟花映着，流光溢彩，一张脸如刀刻如釜凿，鬼斧神工般的英俊，冷峻的站着的时候像是神祇，可笑起来，两眼有细细的纹路，勾起来，随便可以勾走女人的魂魄。
眼前的这个人呀！他是自己的爱人！三乔踮起脚，揽着面前人的脖子“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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