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乡下日子

乡下的农庄三乔小时候时常来，可自从坠马后，就没再来过。小时候觉得大的没边的地方，如今看起来，倒算不得什么。三蹦子扶着三乔从马背上下来，瞧了瞧落了灰的门户。

“姑娘来了……”头发灰白的老者走上前，“大姑娘好！”三乔跟三蹦子面面相觑，眼前的老人想来是把自己当成姑姑了，三乔只好捏捏三蹦子的手腕子，宛然一笑，三蹦子匆忙间挤出一句：“爷爷好！”来的人是看庄子的三伯公，早年间也跟着筱家老爷子走南闯北，老了在庄子上养老，是看着姑姑长起来的人。

三乔跟三蹦子一路上被领着，小时候的记忆大都模糊。甫一进园，便被满院的春意扑了个满怀。三四月间，满院的桃花开的极盛，临水的阁子上长着几株绿意盎然的大树，如今燕雀环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再往进走，环状走廊廊腰缦回，绿水像是丝带，绕在白玉廊下。

三伯公带着三乔上了雕花的楼梯，到了二层。“给姑娘择的是姑娘最喜欢的院子，您看看架上全是姑娘爱看的书。”房间开阔，靠东带了个小暖阁，正堂临窗开了扇门，正对着晴午时分的日光，三乔走出去，平台极其开阔，栽种着花草，三乔嗅到一阵清香，抬起头刚刚的大树恰好在头顶，是颗有年头的杏树，满树葱荣，想来再过几日，伸手便有熟透的黄杏可以吃。

三乔在这里养了许久的伤，倒也没发现如此一处妙处，可见姑姑是真会享受。她拿起书架上的资治通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的病是心病，要怎么才能好？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日日大汗淋漓从梦中醒来，夜里拽着三蹦子的手不放，三蹦子倒是好脾气：“你不是总说我小时候如何如何麻烦你，你现在一径找补回来吧！”他收拾了个地铺，就睡在三乔脚底下。听着三乔梦里的喃喃自语，他不时在想，要不是他太弱小，怎么会带累三乔承受这苦楚。都是那个姓谢的害的，要是以后自己逮住他，肯定要把他五马分尸了！

就这样日子一转就到了清明，三乔临窗坐着瞧迷蒙的雨打窗外的青叶，这些日子，爷爷来了几封信，陈廷也来了几封信，除了嘘寒问暖还说着奉天城里的事，谢溟如今的日子不好过。整个北方的商户都抗议如今政府制定的政策，还有越来越大的军费盘剥。其实这些年哪一届政府不盘剥商户拿来抵军费，这不过是让政府倒台的由头罢了！

政府内部，倒是余司礼给军部一直施压，他一封长信告到了刘督军那里，说是谢溟对他这个奉天的主事人不敬，暗地里残害自己的未婚妻，还把三乔的诊断书都附在了信里。刘督军下了令，革去了谢溟的职务。

谢家的残余见谢溟大势已去，便拥护起了其他的人，毕竟谢坤鹏没什么其他强项，儿子众多。

余司礼暗地里支使银行各方冻结了谢家的财款，陈廷也支使商户们恶意竞争，一时之间，谢家连点余财都没保住。

据说，谢溟日日在家里喝酒宴客，只不过一条腿坏了，没了当初的风流倜傥。三桥细说起来，跟谢溟打交道不过几月，可那个人极端又阴冷，赶狗入穷巷，她总觉着谢溟不会这样坐以待毙。

“姐……姐……”三蹦子迎着雨跑回来，蹬蹬蹬欢快的跑上楼梯，拿起三乔旁边的茶杯猛灌几口，等顺了气，方才喜笑颜开地说：“余大哥来信了！”

三乔猛地一翻白眼，余司礼可是好久都没给她写信，她以为自己都被忘记了！匆匆拆开信。原是他请了几日的休沐假，要来庄子上找自己玩。瞧到末尾，三乔才知道三蹦子为何如此欢喜，原是余司文也来了，也要一起来庄子上玩。

果真是小孩心性，三蹦子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欢喜，三乔也心情尤好地哼起了歌。

余司礼拣了个晴日里来，将近清明，家家户户各处都忙着下地干活。三乔优哉游哉地坐在乡道上，等着人来。出乎她的意料，余司礼骑着马来的。远远的就像西方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她抿着嘴止不住地笑。

“笑什么？”余司礼走到她近前，把她打横抱起。她穿着鹅黄色的轻薄衫子，盘着发髻，柔美地像是春日里的花。身旁余司文小声嘟囔，“得，又开始了！”三蹦子挽过小伙伴的手开始一顿叽叽喳喳。

三乔贴着他的耳说：“别……”余司礼摇摇头“如今满奉天城都晓得你是我的未婚妻，倒也不必避这个嫌。”三乔能想到爷爷被气得跳脚的样子。

到了三乔的小院子，余司礼啧啧称叹：“我也去过那拙政园跟那些有名的园林，倒是没想到这一方水土还有这样工巧的景致。”到了三乔的阁子上，余司礼叹着气说：“跟你这院子一比，北平城里跟上海的宅邸倒真的像个暴发户。”

三乔环着手臂，瞧着他称赞一个又一个景致。“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想来应该是陈廷告诉他的。不出三乔预料，“陈廷跟我说的。”

他没来的时候，三乔日日盼着，心里头有着说不完的话。他来了，三乔突然觉得就这样临窗坐着就很好。他们少有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时候；也少有能闲坐着饮茶的功夫。从到北平再到奉天，到处都是惊险无比的战事与纷乱，她知道这个乱世少不了这些，所以如今能得一隅喝喝茶也是好的。

三乔努了努嘴，她如今能说一些连贯的话了，余司礼却止住她。“不用说，你心里记挂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我都办妥了！”

先是奉天城里，有着他跟陈廷联手的打压，谢溟如今搅弄不起什么风浪。再者他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筱府，向老爷子请罪。

“爷爷怎么说？”没拿根大棍子把他撵出来吗？三乔笑得开怀。

筱家老爷子倒是一改往日的姿态，似乎是无声应允了一般，请余司礼喝了几杯热茶。三乔知道爷爷如今对余司礼态度改观是因着师傅去说道了几次，陈廷还帮着夸了余司礼好几次。

正说道着，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清明前后就连晴日都是短暂，雨倒是说来就来。

“我有个事情……”她眯着眼睛，外边雨打窗柩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悦耳好听：“你带三蹦子回上海吧！”如今军校都已经开课许久，自己的病不知何时才能好利索，不能让孩子跟自己在这里熬日子。

她答应过姑姑，要好好照顾三蹦子。这些日子，她也看透了，乱世里生存，必要打磨自身。

说完了这些事，一时之间竟有些无言的静默。“乔，老太婆来信说，邀请你去无锡散散心。”他跟刘家那边隔阂颇深，三乔是知道的，她点点头。

突然，雨停歇了下来，阳光映在余司礼脸上，凑成一个明媚的笑意。

饭后余司礼要带三蹦子走，三蹦子哭得满鼻子满脸，一个劲拉着三乔的袖子：“姐，我不要走……我走了谁大晚上躺你旁边……”说着瞅了瞅旁边的余司礼：“你病还没好，我得给你守夜。”小时候都是三乔欺负他，他也乐得被三乔欺负，如今看她夜夜如此，他心疼。

余司文拽着三蹦子的袖子，略带嫌弃地帮他擦眼泪。“军校开学很久了，你跟余司文先走，我跟她也就半个月就回上海了！”小孩子的眼泪杀伤力不大，但令人头疼，得赶紧止住。

“我们一起走，还省车费！”余司文凑进来，小声嘟囔一句。

听到这，三乔筷子一滞，看来这小子又得挨说了。果不其然，正在夹菜的余司礼面色一黑，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但却是喃喃自语：“听刘松源说，最近士兵有些皮胀，要好好练练。”

“我们先走……”余司文捂住三蹦子还想说道的嘴，他哥什么路数他太知道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三乔瞧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有一种恍然刚才的欢乐都是一场幻梦，如今梦醒了，心下感到一阵寂寥。

刚刚临走前，余司礼贴着耳说，不出半月，等他把奉天城里一切事处理好，他就带三乔先回北平。他怕最近不太平，特意给她留了一队兵。

没想到，不太平来的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