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窥秘人 一章

——如果没有那张明信片的话，柳莲二或许还是会这么想吧。

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必要承受这种非人的恐惧。

——但自己应该已经承受过这类风险了。

来自未知的某人的威胁，来自魔女的威胁，来自黑皇帝的威慑。

即使被愤怒的真田慎一郎下达了“禁言”的命令，他也没有因此而感到格外的畏惧。

或许是因为事情总是超出他的常识范围，他的感官早已麻痹。又或是至今遇到的非凡者都具有足够的理性，而岛崎千早的举动又总会偏向他，所以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又或者，在某个不属于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意识深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

那为什么自己还会想要逃走呢？

[黑夜途径序列三，“恐惧主教”]

脑海里岛崎千早的声音仿佛昨日般鲜明。

[黑夜途径对于人的情感也有一定的操纵能力，尤其是恐怖，畏惧，这些人们在黑夜中最容易产生的情绪。]

“……这里是梦境。”

柳莲二看着桌前的魔药和那份信，低声说道。

他抬头看向四周。空无一人的黑夜，寂静的令人心慌。但他却有种说不出的笃定。“您把我拉入了梦境，并操纵了我的情绪，放大了我内心的恐惧面，想让我放弃继续参与这件事情。

是这样吧？岛崎和人先生。”

；

人生艰难。

真田慎一郎的失控导致真田家整个宅邸都被波及，差一点就伤到邻里。无奈之下，和人将那个大的吓人的屋子和真田慎一郎一起“隐匿”。这么大范围的干涉也是只有序列二的他才能做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真田慎一郎之后的行程的确认、东京都国会议员选举结果更改发表形式、内阁身份确定的相关文件和手续，也都得由和人办妥。

“这次的晋升仪式只能暂缓了。等待下一次吧。”

从序列六开始，向下一个序列的晋升都要准备相应的仪式。而这次的东京都国会议员选举就是为这位序列四的“堕落伯爵”晋升向序列三的仪式而刻意做出的舞台。

可惜，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而我则不得不担任起了调节和解释“大型宅邸消失事件”的负责人，将原本住在真田家的人都分别安置到其他地方，确认邻居家的灾害情况并准备伴手礼登门赔礼道歉，还得堵住那些好奇前来凑热闹的人的悠悠之口。

所幸出事时真田家除了真田慎一郎没有其他人在，真田家这一代的祖父也和他死党去热海旅游还没有归来，因此整件事的伤者数量只有真田慎一郎一人。

等忙完这一切好不容易能回到家时，家门后的光景让我脑袋一懵。

我爹和柳莲二似乎正在客厅下棋。

我下意识的关上门。“抱歉，走错了。”

……不对，不是我家的话，我用的是谁家的钥匙开的门呢。

确认一下门牌，没错，是我家啊。

但我家怎么可能会有柳莲二在呢？我的男性朋友怎么可能会在我家四肢完好无损的和我爸一起下象棋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维持不下去。

糟糕现在应该怎么办？打电话求助吗？日本的急救电话是多少来着？可我哪记得——以前要救急的时候我都打柳的电话的啊！

等等，说不定这是我的梦境？但我现在梦境都这么高级了？都会自主下棋了吗？我的脑子可没有这种战术意识啊？

“岛崎，你在做什么？”

我家大门被从里侧打开，门口站着的是穿着休闲运动服的柳。

——是真人还是梦境还是已经被我爹杀死变成幽灵缠上我家的柳？哪一个？要是最后一个我该不该让他升天？

我咽了口口水，走上前，然后战战兢兢的伸出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脸。

啊，有触感，是活人！

“啊……太好了，还活着……什么啊，你要来我家就和我说一声嘛……”我放松的沉下肩。那这样的话和人才是我幻想出来的啊——

“嗯，现在还活着。但看到刚才那一幕我现在的确很想把这小子杀了。”

我顿时僵住。

和人带着温和的微笑走到门口，但我却仿佛看到了他背后冒出的黑色怨气。

“快进来吧，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方便。”

这真的不是前往地狱的邀请吗。

“那个……”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借口是行不通的。我迅速转动大脑想办法转移话题。“奈、奈奈华呢？她去哪里了？”

“她和真田家的次男去买菜了。家里来了两个客人，她想烧一桌丰盛的菜色。”和人语气轻快的说道。

——等等，让奈奈华准备晚饭，这是要毒杀柳莲二吗？！真田家的次男可也在欸！真的要采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吗！

“当然，我掌厨。”他补充道。

那至少还能活命。我松了口气。“啊……那还挺值得期待的……”

“嗯，毕竟就算是死刑犯，也得让人吃饱了再上刑场。”

……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我噎着一口气看着两人回到桌子两侧继续对弈。下的是日本将棋，棋盘我完全看不懂，但很明显的，柳被吃掉的棋子比较多，和人手上的俘虏不少，而他打入的步兵都快升变成金了。

“为什么你们……在下棋？”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柳莲二会在我家，还和和人在一起。但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我，一个专心致志的计算棋局，一个饶有兴致的喝茶旁观。

“不认输吗？”

“……还没这个打算。”

两个人似乎都卯着一口气，我听见门外传来了奈奈华和真田……算了，真田家弟弟的声音。他很快也开始观摩棋局，并显得老道的多。至少比我这个只能看热闹的外行人要懂——如果他不是在瞎点头的话。

“……原来如此，你从那一手之后就在往这个方向尝试了吗。”

突然，和人这么说道。我从手机里的将棋规则脱出，凑上前看。棋盘上似乎并没有出现能决一胜负的王手棋。我看向其他两人，柳还是菩萨脸，只是似乎松了口气。而真田家的弟弟则一副状况外的模样，看来和我一样搞不清情况。

“这是第四次了。”柳说。“千日手……这次应该判平。”

“然后先后手交换，我们再来一局？”和人轻笑道。“很有意思。你比只会作弊的千早有趣多了，我不介意再动些脑子。”

我哪有作弊？顶多是想要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抹掉他们脑袋里我走上一手的记忆，让我再多走一步——但这也只能糊弄糊弄业余的，专业的棋手马上就会因为步数不对而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我不喜欢这种逻辑性很强的游戏。

柳沉吟了一会儿。“我想，平局也是一种解释，我们可以各退一步。”

“哦？那刚才的“约定”就一笔勾销了？”

“不，另一种做法——折中。您意下如何？”

和人陷入了沉默。我感受到两道目光同时投向我，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所说的约定和我有关吗？

……不会是柳莲二输了就别当我朋友之类的吧？

的确像是和人会提出的要求。

这种情况下我不好开口，能救场的奈奈华也不在……我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真田家的弟弟。对方刚从研究棋盘之中抬起头，一脸叹服似乎还在推算这之前没看到的棋局。而收到了我求助的视线时，这个沉迷将棋无法自拔的高大男生露出了仿佛泰迪熊般不解的表情。

——虽然这样子还挺可爱的，但他也让我明白了这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处。期待所有男生都能像柳莲二一样读懂我的目光是相当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起来，奈奈华呢？

“……好吧。”最终和人同意了，声音有些勉强。“详细的我之后再联系你。”

柳微微颔首。两人达成了共识，开始收拾棋盘。话语也熟络起来，就差握手和谈，携手迈进——等等，我决定提醒一下他们比这些棋子更重要的事情。

“奈奈华呢？”

客厅里的四人互相对视了半秒，四处张望了一下，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紧闭的厨房门上。里面似乎传出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奈奈华的笑声。“今天做杏仁豆腐的话，千早一定会很开心吧（笑）”

完了。

这是我心里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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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收获颇丰的一天。

比如，我知道了是非凡者对奈奈华料理的抗性让我无法昏厥，而普通人是无法幸免的——看着坚持要吃完食物不能浪费的真田家弟弟的尸体横躺在我家沙发上，我在心里为他明天能平安醒来祈祷。

又比如，我知道了和人似乎有意向将柳拉入“黑夜”的势力范围内。

“你知道“窥秘人”是什么途径吗？”

在我送柳回家的路上，他这么问道。

“应该是“隐者”途径的序列九吧。”我试图从脑海里翻出这个并不怎么多见的序列的知识。“印象里是一个擅于窥探神秘，倾向学习神秘学的途径。我记得和“阅读者”途径挺相似的……但他们的格言我很喜欢，“为所欲为，切勿伤害”。这是和人给你选择的魔药吗？”

我看向柳，试图从他脸上窥探出他对于这个途径的看法。“你准备接受吗？我觉得这也挺适合你的。”

“……你希望我接受吗？”

我转了转眼珠。“我比较推荐这个途径或者“阅读者”。“观众”也不错，一个能让你迅速看穿他人所思所想的途径。”

柳不再说话。

他注意到我刻意避开，不想回答的另一个问题：你希望我接受魔药吗？

当然希望。但那并非我能多嘴的。这个决定必须由柳莲二自己做出才行。

一旦我做了干涉，之后我就必须为这句劝诱负上责任。而这个责任很可能是我无法担负的。毕竟，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决定柳莲二的一生。7K妏敩

我们俩沉默的走过了两站公交车程的距离。立海大高中离海边不远，原本就是神奈川里较为安静偏僻的地区，夜晚变得更加沉寂。柳向我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再走过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家就到了。

“在这里分别吗？”我问，柳思索了一下。“一起走到家门口吧。”

喔喔。我暗自探头记下了附近的景色和门牌，准备以后要是睡不着，就摸着路来柳家到柳莲二梦里捣乱。

“要是在意地址的话，我之后发给你。”

注意到我四处探头探脑的柳很快理解了我的用意，笑出了声。但那笑容又迅速的收起，就仿佛变幻莫测的天际，灰臼的层积云形状总是令人捉摸不定。我垂下头，柳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条件并不适合用来作为交换的筹码。但我还是想提出来。”

柳突然这么说道。他的措辞充满指代，模糊的让人无法捕捉到他实际想表达的含义。我不清楚这份模糊是因为什么，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做交换，之前也不是没有押下胡闹的赌注。我不甚介意的哼出一声上扬的鼻音，看着人行道的信号灯闪烁。“说来听听？”

“我会喝下魔药。”

他的一句话让我准备走过马路的脚步止于原地。

我看向他，LED灯光将刺眼的青色糅合进男生的脸庞。如他所言，他的确为接下来将要说出的这番发言感到不妥，下唇微微上挤拉出踌躇的线，总是显得冷然的细长双眼掩盖不住其下的动摇。但他付出的交换物已经提出，而且，那是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取的条件。

我绝对不会让这个交换装作没听见，千日手在我这里可行不通。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期待他说出他所想要的报酬。

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混杂着不知是苦笑还是别的情绪的脸庞转向别处，嘴唇翕动，却是在吟诵俳句。

“春临花未咲，黄莺亦不鸣……枝上残雪也似花。”

语尾徒增一丝悲凉。

我心里莫名掠过一丝怔忪。

——他或许在向我索求一件我无法给出的东西。

那是我努力模仿，刻意寻找，却求而不得，知而不晓的东西。

但我已经无法阻止柳莲二了。

“岛崎。”他说。“作为交换，和我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