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薪火

这边的门开了竹月就没让它再关上。他倚着门扉，半人宽的地方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外面的人别想进来，里面的人连动弹都费劲，自然是不可能出去的。如果有需要，他能第一时间冲过去帮忙，就看鹿蛟开不开这个口了。

竹月手中的夜明珠不再是这里唯一的光源，那些人在山洞的墙壁上挖了一些洞，填进去一些发光的生物，用什么透明的东西包裹住，生物逃脱不掉，光却会透出来。这些光照亮了那块圆形的空地。

有了充足的光线，鹿蛟发现，这弹丸之地眨眼间竟站了十几个人，虽不至于拥挤，可他就是觉得连空气都稀薄了。

他厌恶地扯了扯嘴角，手中长鞭折了个半，没有一点犹豫，一出手就击倒了数个敌人。

竹月还是那个姿势，一步没动，看这小子大杀四方，笑着摇头。盘算着一会儿把这些人一个挨一个串在一起，牵到银家去兴师问罪，这事儿就算完了。

他还是想简单了。

鹿蛟刚刚放倒最后一个人，正准备拿手里的钥匙去开对面的门，石门去自己打开了。

鹿蛟警觉地后退几步，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他尚未看清来人是谁，但空气中紧张的氛围让他的精神比刚才更加集中了。

石门完全敞开，露出里面列队整齐的甬邑国人。

这次来得不再是穿着布衣拿着大刀装模作样的废物，而是穿着齐整的轻甲，手持精工利器的士兵。

鹿蛟：“啧，真麻烦。”

甬邑国这次是有备而来。

他们不止派了先前那些乌合之众，那些人只是作为先遣部队来打探情报的。

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前后筹谋了十年之久。

先是摸清了西山的地质结构，找到了一处可以打洞的位置，花了几年的时间挖通了一个地道。

当时修建这个山体工事其实是为了防御外敌和保全百姓的性命，万一打起仗来，战败不敌，他们的百姓好有机会可以逃亡无名村。

通道挖掘顺利，挖到邻近无名村的地方他们发现原本规划图上需要继续挖掘的位置已经有了完整的山洞，这真是天助我也。

挖掘队顺着成型的山洞往前探查，遇到了一扇古旧的石门。他们又花了半月的时间，把这扇几乎已经与山体重新严丝合缝接在一起的门修好了。

说来也巧，他们第一次推开这门，遇到的就是前来取原料的银星。

没有发生预想之中的争执，银星完全被他们手中所持的先进工具所吸引，就这样与他们交上了朋友。

银星或许从没没对旁人说起过，他始终记得，自己是甬邑国人。

所以当这些人说出自己的来历，便博得了银星的好感。

几个月之后，甬邑国人带来了一份图纸。

这图纸上所画，说是一种新型武器。

无名村没有可以打造它的器具，银星开始经常后半夜跑到甬邑国去，在那些人为他安排的秘密作坊里制作这个东西。

不知怎的，银星虽从未接触过这种新型武器，制作起来，却没费太大力气。

甬邑国人说，这种武器叫枪，想要发挥它的威力，还要有□□才行。但甬邑国本身缺乏生产□□的原料，所以试枪这个事儿，还得再议。

银星听闻眼睛一亮。不就是□□吗？我家做烟火的，还能缺了□□？他第二天夜里就偷拿了父亲银江的钥匙，跑到甬邑国的作坊打磨了一把一模一样的，开始了时不时偷□□试枪的危险行为。

钥匙是他自己偷着配的，自然不敢被银江发现。那天不小心弄丢了之后，他便产生了把钥匙藏在银花屋里的念头。只是没想到，银花竟会为了这件小事拜托鹿蛟，而鹿蛟又如此多事，一路查到了这里。

在甬邑国人看来，他们的计划很周全，前期运转也顺利。

他们已经在银星的帮助下研制出了新型火机，威力、射程都要更上一层楼。今天就是最关键的日子，他们准备连夜搬走所有银江储存的原材料，然后带着银星一起逃走。

只要有了这些东西，他们就再也不用怕周边国家的进犯，甚至可以翻身农奴做主人了。

今晚的行动，他们势在必得。

敌人来势汹汹又装备齐全，鹿蛟的长鞭在狭长的山洞里发挥受阻，难以使出全力，他干脆把软鞭缠回腰间，从地上随便捡起一把刀，继续着这场以一敌不知道多少的厮杀。

想也知道刀砍在甲上除了卷刃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也就是这些刀是甬邑国良匠精诚打造，才能让鹿蛟这一通砍下来刀还没断。

过小的空间限制了鹿蛟，同样限制了敌人。

他们人虽然多，可这里站不下那么多人。能出现的人数有限，而这些人能力更有限，没法一拥而上抓住鹿蛟。

双方就这样纠缠着，竹月快看不下去了，把羚喊过来替他守门，像传递香火一样又把夜明珠放在羚的手中，也冲入了敌阵。

混战刚开始，竹月还没来得及舒展筋骨，就听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人在注意力集中于一件事的时候，接收到外界传来的指令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听从，所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众人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人从洞口的位置缓缓走进。

那人越走越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忍不住惊呼，不是因为他看清了来人是谁，而是那人手中竟拿着火把。

鹿蛟他们还不知道，这些天甬邑国人偷偷在这扇旧石门后面存放了不少银星配置的□□，这东西可不比对面那些状态稳固的原料，可是一点就炸。

这人手里的火把在他们看来，无疑是今晚最大的威胁。

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这里所有人送回老家。

“快灭掉！”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出来，他这一出声，其余人都向那边看了过去。

突然成为焦点的来人仿佛没有听到那人急切的喊声，不紧不慢地左转转右转转，最后把火把放在了一个镶嵌在石壁上的架子上。那架子是铁质的，看起来像是专门放火把用的。

火光掩映之下，那人看着满面红光的，气色不错。也可能是被气的，反正都是红，鹿蛟懒得分辨。

鹿蛟已经趁人不注意溜到了竹月旁边，轻声念出了来人的名字：“银江。”

他的声音虽轻，然四下寂静，这两个字已经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唯独被点名的银江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扫视了现场尽数甬邑国的士兵一圈，冷冷地问；“我儿子呢？”

鹿蛟举起手让银江注意到他：“啊，银星的话，被我捆起来了。”然后他手指着羚占据的石门，羚快速闪身，才没被冲过来的银江撞到。

鹿蛟眼睛一转，想到了个好主意，拉着竹月躲进石室，从里面关上了原本半开的门。

他宁愿亲身参与这可以预想不会很愉快的父子重逢，也不想再跟外面那些铁怪物打上一个回合了。

他有把握全身而退，却没把握拦住那些人不让他们回国。在想到如何处置那些人之前，他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听这对父子坦白心事是个好机会。

银江赶到银星身边，没有立即帮他解开捆着的“绳子”，而是克制着问了一句：“那些甬邑国人你是招来的？”

银星了解自己的父亲，看得出他平淡话语之下竭力隐藏的怒火，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反过来劝慰银江：“他们会研制很厉害的武器，他们能帮我们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不至于被人追得只能奔逃！”他说得有些激动，不曾想听了这话，银江更激动。

“胡说八道！你什么都不懂！”

“您什么都懂，就只能带着我和母亲在这破地方一躲就是六年？”

银江的手掌高高扬起，银星闭上了眼准备接下这一巴掌，从此了断父子情分。反正他今天说什么都要跟甬邑国人走，本来也没打算跟父母告别。

清脆的“啪”一声落下，银星却没感受到疼。

银江那一掌，最终是狠狠地砸在了自己脸上。

银星愣住了，只道父亲是在懊恼自己当年的无能，继而接着劝道：“父亲，您不知道，那东西厉害极了！有了它，我们就能回到外面的世界，不怕被人追杀了！”

银江摇了摇头，正欲开口，竹月抢先了一步：“他当然知道，因为那东西，最初就是他研制的。”竹月说罢又转向银江，“我没说错吧，袁首垠？”

银江苦笑着摇头：“没想到这无名村里，也有人认识我。”

“什么？”最震惊的要数毫不知情的银星，他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的父亲，希望能求得一个解释。

银江脸颊还留着几个指印，他刚才抽自己的那巴掌是下了狠手的。

面对儿子震惊惶恐的询问眼神，银江又不知所措起来。

他想笑，想用笑来安抚自己的孩子，可此刻他笑不出。他只能颤抖着把手轻轻搭上儿子的脸颊，小心而细致地试图抚平他脸上不该有的惶惑。

一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银江心里就生出无限悔恨，恨自己为什么没在研制出那东西的一瞬就把它毁了把图纸烧了，如果当初那样做了，便不会惹出后来这许多事端。

是不是如果没有那张图纸，他们一家四口还生活在甬邑国那个小破房子里，日子贫苦却欢乐。

如果他们还在山外，银星可能早就成为了哪位文豪的得意弟子，或是以神童的名声响彻海内外，被人仰望，受人敬仰。没准还能侥幸地以极小的年龄入朝为官，当个世家子弟的伴读也不错。总会是有远大前程的，而不是在这里当一个没出息的烟火师。

终究是他耽误了这孩子。

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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