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一念之差

鹿蛟听着李舟菽的话，实际上心思没多少在上面。本来他是很想知道自己手里这枚印章的来历的，但李舟菽这么一搞，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揣测接下来会遇上一个多大的难题上，反而对印章不再那么执着了。而且听李舟菽所说的，这印章的来历应该也没多特别。

这时饭菜香气已经飘过来了，竹月和羚每人手里端着两个盘子，四道家常菜摆上桌，竹月又回头去盛饭。

李舟菽饿坏了，看着眼前的食物有点流口水，他询问鹿蛟：“饭好了，吃过饭再说吧？”

没想到鹿蛟一筷子横在了离李舟菽最近的一盘菜上：“不行。”

李舟菽把刚想去拿筷子的手重新揣回怀里：“怎么？鹿兄不满意我的回答？”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但他判断这些对于鹿蛟来说已经够多了。可看鹿蛟这架势，难道他不是他想的那般一无所知？正在他犹豫是不是该和盘托出之际，鹿蛟说话了。

“你先说想让我做什么，不然我这饭吃不踏实。”

李舟菽放下心来，把筷子端正放好，原来是为了这个。说到他想委托的事情，他也只是抱着一点点希望，鹿蛟能办成也好，办不成也罢，他都不会强求。他还会通过别的渠道去努力。

他想着这事儿可能有点大，需要一个铺垫，沉吟道：“柳老板跟我说这画是丰国公主付给你的工钱。”

要从这里开始讲吗？鹿蛟皱了皱眉，但还是说：“没错。”

李舟菽：“那位小公主有没有说画是怎么来的？”

鹿蛟回忆了一下。这不在他和李萝萤的交易范围内，应该是李萝萤闲时随口说过，他印象中应该是：“从她老爹的书房拿的。说她爹看见这画就不开心，她就顺走了。”

李舟菽点头，神色忧虑道：“等丰国皇帝发现这画不见了，一定会来找你麻烦的。”

鹿蛟不以为然，认为他完全是在危言耸听：“找我麻烦？我本本分分做生意，就说那画不知道被换到哪儿去了，他还能杀了我不成？丰国对明山先生赶尽杀绝，这会儿想起留点作品有什么用？再说，”鹿蛟手指点了点李舟菽，“放火烧画的是你，不然我们还可以原物奉还的。”

“我这也是为了……”李舟菽突然自己止住了话头，让等着听下文的鹿蛟抓心挠肝的。

“什么？”

“算了。”

鹿蛟都快跳起来了，什么就算了？正题呢？到底要做什么？说了吗？还是我听漏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快要吃人了，李舟菽才慢悠悠道：“那好吧。我希望鹿兄能让这封圣旨在丰国公之于众。”

哈？鹿蛟想到了他的委托会有点难办，没想到他这人这么不着调：“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拿到丰国去，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那封“圣旨”刚才鹿蛟已经大略看了一遍，说是“圣旨”不太恰当，里面没有什么旨意。可以说是一封悔过书吧，是卢国前皇帝留下的。他承认自己利用手下的影卫，捏造了太子借丰国之力谋反的证据，并把明山先生牵连其中。

寥寥几字不长，暗含的内容可是不少。

更具体的过往是李舟菽说给他们听的。

不管是对百姓来说还是对邻近这几个国家来说，这十来年都算不上太平盛世。内忧外患不断，几个国家间小摩擦隔三差五就来一次，中等规模的仗打了几起，谁都没有能力挑起更大规模的战争，就这么凑合着。

每个国家内部都多少有些问题，碰上个手硬明理的君王还好，碰上个软弱无能的，下坡路上只能越走越远。

卢国的前任皇上叫李杉，是个不上不下的君主。鹿蛟在卢国生活那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这位皇帝在位。

他生平最有名的是两次战乱，一次谋臣谋反，那次有甬邑国的火器掺和其中，他受难败走，躲了起来；另一次是三年后，他重新聚集实力，夺回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皇权。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李杉的性格缺陷很明显。他太过善良，容易轻信别人，这也是他会写下这封“悔过书”的原因。

他所坦白的这件事发生在害他逃走那次谋反之前，彼时他刚继位不久，他本意没想立太子，是群臣都有此建议，他便顺从了。

太子是他的儿子，但从小跟他就不亲近，被立为太子那年已经成年，两人的关系不可能比之前更好。所以有人举报太子谋反，他起先是不信的，这时候有人劝他利用此事，他为了坐稳皇位，采纳了这个建议。

找点太子跟丰国接触的证据不难，他一直致力于拉近两国的关系，书信往来只要有心总能找得到。就算找不到，李杉也能让人造一个出来。

至于明山先生牵涉其中，委实是有些冤枉。

有人言之凿凿，说太子曾到过丰国，接待他的便是明山先生。

明山先生表面上只是一个画家，但实际上，他跟丰国皇帝李欦是故交。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代表皇帝的意思。

李杉不敢直言把李欦拖下水，搞不好会引发两国之间的战争，但是诬陷明山先生就没那么多顾及。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丰国确实没人站出来给明山先生说话。而且后来丰国之所以要抵制明山先生，也是为了从中脱身，有点壁虎断尾的意思。

据说他从那以后就老是做噩梦，他自问这辈子做过最大的亏心事就是害得明山先生有家不能回，有天夜里惊醒，连夜写了这封“悔过书”。说来也神了，打那以后他再没做过噩梦。

鹿蛟认为神神鬼鬼的都不可信，就是李杉一直把这件事装在自己心里，没处跟人说，找不到突破口，内心压抑才会做噩梦。写下来跟说出来是一样的发泄，事情不再憋在心里自然就好了。

羚难得听故事听得入迷，饭都忘了吃。

偶尔竹月也会给学堂里的孩子们讲些民俗故事，或是神话传说，羚从没听得这么认真过。竹月直在心里哀叹到底是姑娘长大了，学会看脸了。

羚不光听了，还听进去了，还问了个问题：“悔过书为什么会在画里面？”

从李舟菽迈进这间小院，他对羚处于一种好奇又不敢过多打量的两难心里。这下他有机会多看了羚两眼，心里满足，对这奇特的小姑娘赏识道：“这就是另一个人功劳了。”

李杉死后，这封“悔过书”被他交给了丞相，叮嘱要把它交给明山先生，并向其道歉，给予补偿。

先帝向他国草民道歉，这传出去太丢人了，李杉的儿子继位后，吩咐手下赶紧把它毁了。

接到任务的这个人虽是内侍，但也热爱书画，又是明山先生的粉丝。他与一位姓尚的装裱师傅常有往来，就把这东西托付给了尚师傅。

这位短命的皇帝在位不到两年就没了，换了他的弟弟继位。当年的风波已经过去，这位明君对“悔过书”的事有所耳闻，他决定替先皇完成遗愿。

皇宫内外大事小情不断，他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寻找，这个任务就被派到了李舟菽头上。他自幼和书画打交道，安排他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

李舟菽循着线索找到尚师傅，却被告知，那东西被他封在一幅明山先生的画中，而画被人偷走了。

尚师傅告诉他，那幅画被他做了标记，画的内容是山水。从此李舟菽就踏上了寻画之旅。

听得三个人都连连点头，对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不予置评，当个民间轶事也挺乐呵。

眼见气氛正好，李舟菽再次恳请道：“鹿兄可愿帮舟菽这个忙？”

光顾着听故事，差点忘了这里面还有正事委托，鹿蛟反过味来连连摇头，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才来无名村不久，不能出去的。”

李舟菽还在给他戴高帽：“以鹿兄的才智，定能想出合适的方法，未必要亲自见到丰国皇帝。”

“想让一国之君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也太难了。”竹月也替鹿蛟开解道。

“人谁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鹿蛟心说好家伙，你们卢国当事人是死了，丰国这位可是活着呢。这东西一出，就是在骂皇帝当年不分青红皂白迫害明山先生，谁会愿意为了一个画家冒这个险？

他翻了个白眼问李舟菽：“你这么能说你怎么不去？”

“我再边缘也是卢国皇族，身份敏感，到不了丰国都城。”他这话说的在情在理。自打丰国独立以来，对卢国百般忌讳，凡是卢国姓李的，都不能接近国境线。

鹿蛟讥讽道：“你们百十年前可是一家，有血缘关系的实在亲戚呢。”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李舟菽心情不错，脸上还露了笑模样：“亲戚翻脸，仇恨也来得更凶呢。”

“难不成鹿老板这是怕了？”李舟菽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竹月一听这话暗道不好，就他了解的鹿蛟，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是真担心这用烂了的激将法刺激的鹿蛟不过脑子就答应了。

没成想，鹿蛟坦然自若：“对，我就是怕了，怎么？不可以吗？”

竹月愣了，李舟菽更是懵b，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也不按套路出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