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送君归

鹿蛟进入皇帝的寝宫是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被烧掉一角的画卷。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背着那个包袱，画卷被他留在宫里，包袱中装的已经变成了李欦的遗诏。刚才鹿蛟大致浏览了一遍，说的是如果李芙想要对其他皇子皇孙赶尽杀绝，可以废而他立，新的人选自然就是李萝萤。鹿蛟默默许了个愿，希望这东西永远不要有能用上的那一天。

李草把他们三人送回自家宅院，跟刚回来取东西的李芒撞了个正着。

李芒匆匆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宫里随侍。他的其他两个儿子都已经在宫内熬了几天了，他这次回来是取一些换洗的衣物。

说得好听点是想要在老皇帝跟前尽孝，实际上就是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得到皇帝的消息，他什么时候死，皇位是不是真的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对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安排。

只是他们父子三人一直没能进得去皇帝的寝宫，老皇帝醒醒睡睡，一直还活着，把他这把老骨头折磨得够呛。这会儿看见李草，心里的不满又升腾起来。

“你回来做什么？”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像一个父亲。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是李草的家，他没跟自己打声招呼就回来是多大的过错一样。

鹿蛟都想冲上去把李芒揍一顿，若不是李草牺牲了自己代替他，他还在吴斐的大牢里关着呢，死活都未定，还能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飞扬跋扈？

李草脾气真是好极了，或许是从小习惯了家人的冷言冷语，面对这样的父亲他依然尽到了礼数，双手抱拳给李芒鞠了一躬：“回父亲大人的话，听说皇爷爷身体不大好，吴老板特允许我前来探望。”

李芒“哼”了一声，又傲然看了一眼鹿蛟他们三人，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竹月把这对父子的对话和表现都看在眼里，李芒既没说要带李草一起进宫，也没安排他在家好生歇息，那态度就像是要招待一个不速之客般不情不愿。

若说意外倒是也没多意外，他之前既然舍得把李草一个人留在匪窝里，他对这个三儿子的感情就可见一斑了。只是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对待，李草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他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对父亲失望了。小时候他想多跟父亲说几句话，都会被嫌恶地推开。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人这么讨厌，制造了不少机会去讨好李芒，但别无意外都没被他看在眼里。

在无名村的这段时间，这些过往都被他淡忘了，然而回到家里，记忆还是一点不落都涌回了脑海里。

竹月推了推鹿蛟，意思是活跃气氛小能手快点上线啊！

鹿蛟把手搭在了李草一边的肩膀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所在：“他只是害怕你。”

李草困惑地转头望着鹿蛟，羚比他还疑惑：“为什么会怕？”

“因为李草是天生神力。”

羚对此表示不赞同：“他还没我力气大。”

鹿蛟扶额。这么久了，这块大陆和她生活的地方不一样，羚的思维还没扭转过来吗？他问羚：“谁能有你力气大？”

“我爹。”

行吧。鹿蛟敷衍：“对，你说的对。”

他们还要在丰国停留几日，有几件事情要办。

第二天丰国从上到下都收到了由皇帝李欦发布的诏书。他遵守和鹿蛟的约定，为自己几年前冤枉明山先生的事情诚恳道歉，还附上了一句看着像是要说给明山先生的私话。

“不求你原谅，只愿你安好。”

通篇数十字，字数不多，但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

鹿蛟想可能李欦心里还奢望着临终前能见到明山先生一面，可惜没人知道明山先生现在在哪里。

想当初他们二人虽说君臣有别，政见和生活态度都惊人地相似，所以李欦才愿意跟明山先生交往，也是因为他的高看一眼，帮助明山先生由此成名。

附庸风雅的人不少，懂行的却未必多。反正皇帝都喜欢，那就肯定错不了，不少人抱着这样的心思，使得明山先生的画作水涨船高。

就连舍弃明山先生换国之安定，李欦都没舍得伤他性命。至少鹿蛟是这样认为的。以李欦的手段，想要一个人的命可太容易了。

这消息一出，丰国举国上下都震动了。

不止为了明山先生的画作又能重见天日，还为了身为一国之君的李欦竟然不怕有损君威，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哪怕算上周围几个国家，也没有几个皇帝敢承认自己的作为是不正确的。有些人是过于自负，坐到这个位子上便以为自己是天，不可能错，还有些人是明知错了还要一错到底，认为如果不这样就没有称王称帝的意义。

皇帝病重的消息一直被锁闭在宫中，所以平民百姓并不会知道，这是皇帝死前最后的善良。

不过李欦在位的几十年，破旧立新的事做了不少，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那种人，这个皇帝当得也是让臣子提心吊胆。好在算是顺顺利利，没出过什么伤及根本的大风浪，民间对他的评价总体而言还是不错的。

李萝萤喊李草入宫了一趟，这是他这十几年里唯一一次跟李欦近距离接触。

以往都是要在年底家宴上，李草才能入宫见到李欦，一年一次，他还坐得很远，能看清李欦的长相算他眼神好，想要说几句话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进入寝宫，李欦就招手让他再走近一点。

如果不是李萝萤和鹿蛟交相提起李草，李欦是不会想起这个孩子的。更不可能知道他那没良心的儿子就把这么个少年留在里外不通的无名村，生死不问。

他替李芒心存愧疚。看着跪在床前的李草，他问：“你爹爹做的不好，我也没能关照到你，你怨吗？”

“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李萝萤赶紧冲他使眼色，李草根本没看她，顺着自己的意思又把话圆了回来，“但这是没办法的吧。皇爷爷您公务繁忙，花在孩子们身上的时间本就不该太多的。”

李欦明白，他并非是怨自己，是真的对李芒有太多不满。这种不满甚至慢慢堆积，直至如今他心里可能也不再抱有希望了。想到他那王爷爹，李欦叹口了气，算了吧，孺子不可教也。

“你可有什么愿望？钱、权、土地，你有什么想要的？”

李草摇了摇头，握住了李欦那苍老的手：“我只想回到无名村去。”

五日后的深夜，鹿蛟望着晃动的烛影出神，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在二人的护卫下闯进了他的房间。

女子摘下宽大的帽兜，露出李萝萤的脸。

几日不见她又瘦了些，瘦到两颊凹陷，看着像受了什么折磨。精神状态也不好，眼眶通红，眼角泪痕还未干，明显是刚哭过。

鹿蛟倒了一杯热茶塞在李萝萤手中，她木然地接过，一句“谢谢”从口中吐出，就跟阴间飘过来的似的，听得鹿蛟直打寒战。

不需要再多说，鹿蛟也明白李欦还是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了。

只是现在消息还没流出宫外，他要按照跟李欦约好的，连夜送李萝萤出城。

“你可以吗？”鹿蛟担忧地问。

“可以。”李萝萤嗓音中带着些沙哑，应该是哭的。跟着她的护卫想劝她，被她制止了。

鹿蛟看了看夜色道：“时间还早，再等一个时辰也来得及。”

“就现在吧。”李萝萤心里明白，再等下去她最爱的父王也不会再睁眼看她了。徒留伤感，她应该听父王的话，按他的意愿，活出自己的人生了。拖得久了，难保不会有人追出来。别管是为了留住她，还是为了铲除她，都是她不想接受的。

几个人里只有羚睡得正香。他们已经提前把小莫和木车送到了城外，李草背起熟睡的羚，几个人经过的几个关卡都是提前打好招呼的，很快就到了城门外。

李萝萤也准备了几匹马和马车，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故土，登上马车再也没有回头。

车厢里只有她和熟睡的羚。羚睡得太死了，这么一通折腾还是没醒，现在正随着马车的行动晃晃悠悠。李萝萤满腹心事睡不着，想着想着眼泪又流出了眼眶。

羚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喃喃了句：“别哭了，好吃的都给你。”

李萝萤以为她醒了，赶紧擦干眼泪，刚想说我没哭，发现羚还在睡着，刚才那句话只是梦呓。

不过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她并没有失去所有，她还有未来，以后，她还可以有很多朋友，有其他的亲人相伴。希望父王的在天之灵可以保佑她。

没日没夜地赶路，结果就是来时走了七八天的路程，他们这次花了三天就到了山脚下。鹿蛟把羚的通行牌给了李萝萤，让李草给他们带路，先行回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看着那姑侄俩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竹月问鹿蛟。

“天地之大，处处是我家。”

竹月知道鹿蛟这是又犯病了，在那故弄玄虚呢，没好气地催促：“东西南北，选一个。”

鹿蛟遥遥望着一个方向，说出了一个地名：“百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