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天庆府

鹿蛟没有提，往南行路的途中稍偏一点，还有卢国都城天庆府。

如果径直往南行，他们也不会路过天庆府。决定绕路的是鹿蛟，竹月和羚对线路一无所知，根本没察觉出有所偏离。另一个知道路线的丛问蝶已经决定相信竹月他们，不会对鹿蛟走的路有什么意见。

鹿蛟决定到天庆府停一站是有原因的。

他已经确定了吉时现在是安全的，就有精力去调查自己接受的另一件委托。千秋委托他寻找自己当年相约之人，他的包袱里还有千秋给他的人像画卷。

鹿蛟一直觉得那画卷上的人似是在眼前出现过，再三思索，他才决定来天庆府看一看。千秋年轻时时天庆府最有名的歌姬，而鹿蛟在天庆府生活的时间最久，这两点结合在一起，千秋想找的齐七公子最有可能留下线索的就是这里了。

直到几个人进了天庆府的城门，竹月才发现回到了自己生活的故土。他双手不自觉握紧了拳，神色一凛，语气不善，但在克制，只是听起来仍像是在质问鹿蛟：“你之前没说会来天庆府。”

“抱歉。”鹿蛟声音不大，但满脸歉意，一点没有平时的嬉闹。他明白竹月对天庆府的感情，又爱又恨。他离开这里直接去了无名村，这世上与他相关的地方只有这两个。他在天庆府生活多年，就连发生了那种事，他都没舍得离开，而是窝在自己的住所再也不肯出门。

他的道歉没有换来竹月的谅解，竹月闭上了眼，不想再看鹿蛟，也不愿看见天庆府的一草一木。

又走了不多时，前面行人越来越多，马车走不快。鹿蛟干脆提起包袱，勒住了马车，准备下车行走。他轻声劝慰竹月：“改朝换代了，你记恨的人都死差不多了。”

马车停下，竹月睁开眼。

只这一眼，一截古树桩闯入了他的眼帘，他瞬间就想起了曾经将它染红的血迹走向，伏尸在上面的兄弟的脸。经年过去，这场景还如当年一般刺痛他的心。他甩甩头，再看过去，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树桩，上面坐了一个行脚商人，走得累了，坐在上面歇息，手中扇着草帽。

往树桩左右看去，店铺、酒楼、摆摊的小贩、街上往来的行人，一派繁华的景象，配得上一国之都的称号。血染斑驳的过去在他眼前，一闭上眼就看得到。平和温暖的现在亦在他眼前，睁开眼就看得到。

人是要向前看的，他去无名村教书，名义上是因为输了赌局，实际上那是他的好友设好的一个局，希望他远离伤心地。

竹月心里明白自己应该放下了。

卢国比丰国大得多，都城也比丰国的要更大、更繁荣。

没见过世面的羚是最高兴的，下车的时候要不是鹿蛟拽着她，两个后空翻就能当街引来扔赏钱的。

竹月和鹿蛟对天庆府的街巷分布都很熟悉，但鹿蛟三年前离开未再回来过，竹月更是自上次宫变起就甚少出门，店铺换了几茬，除了几个老字号的酒楼饭庄，这些新店铺他们都没见过。

鹿蛟又担忧地看了竹月一眼，这次他发现竹月的情绪不再那么抵触，还走在了几人前面，领着他们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鹿蛟刚把牵马绳交到店小二手上，店里迎出来一个中年女子，中等身材，脸上笑开了花。那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只是为了招呼客人。

待她看清门外来人，笑容先是淡去，短暂的愣怔之后，她的眉眼便都笑开了：“竹大哥？这可真是稀客啊！”她很激动，回过头想要喊店里的什么人，复又带点失落转回来面向竹月，微笑道，“可惜了，我们老板刚巧最近不在，不然定会邀你痛饮一场。不过我来招待您也是一样的，快请快请。”

这家客栈的掌柜是竹月以前的旧识，这女子是那朋友的妻子，也就是老板娘。竹月在家中闭门不出的那段日子，都是他们每日送饭给他，照顾着他。

回到天庆府，竹月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不是家，而是这里。虽然才短短几个月未见，他这会儿还真的有点想念起这个朋友来了。那会儿他光给人添麻烦了，整个人状态很差，一点感谢的话都没说事都没做。

老板娘张罗着给他们四个人安排房间，又吩咐厨房准备桌好酒好菜，给他们端到了房间里，没在外面另设桌席。她还记着竹月不喜欢与人接触，做完这些进来看了看，让他们有事随时吩咐，便没再打扰。

羚没那么多规矩，菜端上桌就上手了。这一路他们虽不至于风餐露宿，但吃的东西时好时坏。一旦进了贫困村落，就算是找最好的饭馆，能切出二两牛肉都是运气好大发了。今日这顿饭羚十分满意，塞了满嘴的肉还没忘了感谢老板娘：“这位姐姐人真好，做的菜也好吃。“

没人想跟她解释菜不是老板娘做的，是厨师做的，鹿蛟也只是揉着她的头，让她多吃点。等离开天庆府，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这样的美食。

丛问蝶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了羚那饿死鬼托生的吃相，此时只是端起碗筷赶紧夹了几筷子菜。这是她的经验，若是再不快一点动筷，这桌子菜很快就要空盘了。

鹿蛟知道竹月心里不畅快，看他多喝了些酒也没拦着，他一直喝到意识模糊，鹿蛟把他扶到床上去睡下了。丛问蝶闲不住，还想趁着入夜前上街打探打探消息。虽然她觉花寻他们可能没经过天庆府，但万一呢。

羚爱热闹，非缠着丛问蝶带上她，保证不会乱跑。鹿蛟则拿起那幅人像画，找到了刚闲下来的老板娘。

竹月先前已经介绍过了，这家老板姓方，老板娘姓冷，都是在天庆府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老板已经是当兵的，后来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胳膊，领了抚恤，又卖了房子添了些积蓄，才买下了这家客栈。

既是一直生活在这里，应该多少都听说过千秋的传说。而且他们二人年纪都比竹月要大，对早些年的事情能记得更清楚。

老板娘坐在大厅一条板凳上歇着，双手轻轻锤自己的小腿，缓解肌肉的酸痛。她近两年越来越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店里要是忙起来，她一天里里外外脚不沾地，到了晚上就会腰酸腿疼的。

“老板娘。”鹿蛟在老板娘对面坐下，点头问了个好。

老板娘抬起头，又露出她一贯的笑容：“好，你是姓鹿吧？”

“叫我鹿蛟就好。”

“有什么需要吗？跟我说，马上安排。”说罢她就站起身要喊店小二，还是鹿蛟拦住了她。

“哦不，不是，您安排得很周到了。”鹿蛟又到了次感谢，才切入正题，“我来，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

一听他要问人，老板娘面露难色，推脱道：“我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这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

鹿蛟明白他们开客栈的，对前来住店的客人信息是不愿过多打问的，更不愿向其他人透露。尤其是天庆府这样的地方，跟百义村还不一样。这里来往人员多，成分混杂，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若是知道的，容易无端惹上祸事。

他赶紧打消老板娘的顾虑：“不是问客人，是几十年前卢国的一位名人。”

老板娘的态度比刚才软了些：“这样啊。”

“我想问一问，一位歌姬，千秋。”

提起这个名字，老板娘眼中的羡慕自然流露，好不掩饰自己的向往：“哟，那可是个传奇。”

老板娘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千秋的场景。

当年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左邻右舍都说清雅苑新来了个姑娘，她问爹娘清雅苑是哪里，她爹笑而不语，她娘骂了她两句。饶是如此，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跑到清雅苑瞧热闹，她爹娘到底还是带她去了。

千秋的出场是在清雅苑三层的露台上，她抱着琵琶走出来，那几步路袅袅婷婷，老板娘都看傻了，还学着她走了几步，走顺了拐，被她娘嘲笑了好一阵子。

千秋一拨琴弦一开口，清丽的脸庞上表情生动起来，在场所有人都呆了，没人信人间还有这等角色女子。一曲唱罢半晌，纵使楼下那么多人，场面却安静得吓人。直到清雅苑的老板带头鼓掌，外面才掌声雷动。

她只唱了这么一曲，当天就有多少人为了近距离一睹芳容在清雅苑一掷千金，换来的却只是号牌。

而且有了这号牌也未必就能见到千秋，还要看千秋肯不肯赏脸。就算是这样，依然有无数的人往里面砸钱。

“后来呢？可还有什么关于千秋的事迹流传？”

老板娘沉思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对，有传说她跟一男子私奔，可，她直到摘牌，都始终在清雅苑。摘牌之后去了哪儿，便没人知道了。”

鹿蛟又展开那幅画卷：“老板娘见过画中人吗？”

老板娘接过画端详了一阵，歪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没能抓住那思绪。最后还是说：“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