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柠檬汽水

与此同时。

晌午的光亮得刺眼，雷云起在床上翻了一圈，拿枕头蒙着脑袋继续睡。

——作为致远常年榜首，他何曾在周末堕落成了这副模样。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宋安之的惊天壮举。

——为了抑制住深夜鸡叫的冲动，雷云起被迫撸铁到了凌晨三点。

满脑子回荡的都是：

淦！我前同班同学、我初次Crush对象、有史以来最循规蹈矩的三好学生……

她居然早恋！

还在教室接吻！

——应该亲上了吧？唐妙理可是连“姐姐吻我”都喊出来了，再不亲上去，宋委怕不是个尼姑！

雷云起深更半夜撸铁撸得挥汗如雨，越入夜越精神。

——不愧是爹妈绝对控股的致远公主，就连违规，都要整个大的，跟我们这些忘带校徽、跑操迟到的普通学生能一样么！

他一路念念叨叨到了下半夜，饿得开了两袋泡面、三根火腿外加一个卤蛋，才感觉自己脑子里过热的CPU稍稍冷却了些许。

起初的惊异敛去，那件有些沉重的事实缓缓压上心头。

——他的朋友宋安之，是个女同性恋。

意识到这件事的雷云起，第一反应倒不是恶心或者离奇。

而是……有点感动、又有点难过。

倒也不是毫无征兆。

从上回瑶瑶扔校徽伤了唐妙理，他陪着一起去医务室那次，他就隐约觉察到，宋安之待唐妙理的喜欢，和友情……不太一样。

宋安之会在她手上系寓意“愿上帝保佑我的爱人”的十字双结。

还会为了她的伤处和眼泪惊慌失措，笨拙到只会用拥抱去安抚。

——她可是个急救室门口长大的编外护理，多重的伤没见过，不过都是些分类定性的人体组织创面罢了。

就连八九岁时候，给他正骨的小飒姐宋安之，听着他鬼哭狼嚎震天响，照旧能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动手。

——这个人，莫得感情的。

可但凡伤在了唐妙理身上，一切伤处，都没法按冷冰冰的流程规范，依序清创消毒了。

因为……宋安之会替她疼。

这样的感情，一句朋友怎么足够。

从那次回去以后，他就认真而痛苦地思考了许久。

雷云起对性取向没有什么偏见，只是——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联姻娃娃亲都是常态，而同性恋……实在艰难。

虽然他没任何立场指点别人的人生，但他还是私心期望，宋安之能和一个男人结婚。

——因为这样，她真的会轻松很多。

没有刺耳的指点与偏见、更不会有毫无来由的污蔑和辱骂。

他甚至搜索了很多材料，证明很多女性都有双性恋倾向。并且，由于社会传统观念的引导，大部分步入异性婚姻的女性，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还有同性恋潜质……

但有个声音叫嚣着。

——或许和性取向无关呢。

宋安之就算真的是双性恋，既能喜欢上男生、也能喜欢上女生。

但全世界有几十亿男人、几十亿女人。

她偏偏只喜欢唐妙理一个呢？

雷云起不敢想下去了。

宋安之这个人真的很好，优秀又谦和，光明磊落、如松如玉。

可不管是他、还是缠着她闹的瑶瑶、抑或跟她性情相似的顾钰……没有哪个人，能让她流露出不可控制的情绪。

被人指责，她不会恼羞成怒；毕业分别，她也不会依依不舍。

——永远游刃有余，从不逾矩。

像是春天的风，来的时候平和又亲切，却从不在任何地方过多停留。

时机到了，她便轻盈而淡漠地抽身离去，再也不见归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情感淡漠的人……

带着满身的酒气，跌跌撞撞将人拦腰抱起。

在寂静的月夜里，背弃一切规矩准绳，放肆与爱拥吻。

满身恋欲、跌落凡尘。

——宋安之喜欢唐妙理。

这份喜欢和任何一对悸动的小情侣没有区别、和任何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妻没有区别。

只是恰好，那个人也是女生而已。

雷云起蒙着头，潜意识在梦与醒之间，无尽纠缠思考。

他想起太多太多琐碎的细节。

——比如，午间带队巡查，教室里那么多人，宋安之只会笑着唤一个名字。

——比如，值日打扫卫生时，两人隔着窗玻璃紧贴的掌心。

——还比如，课间跑操队尾，分明差了一个头的个子，还要并肩讲悄悄话的身影……

朦胧之间，雷云起还依稀看见，在他给她们留了那扇生活区的铁门以后……

唐妙理撞开了宋安之挂着“5－20”的宿舍门。

白雾蒸腾，水汽迷离。

她们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呼吸都重叠，再也不分彼此……

“咣！”

拿枕头蒙着眼的雷云起，成功在东南西北、上下不分的翻滚中，一头栽下了床。

他揉着干涩通红的眼睛，抓了几把鸡窝头。

——最后那个梦，可真够味儿啊。

可惜，梦没做完，就烂尾了。

午餐时间。

致远学生食堂。

太阳正晒，唐妙理靠在食堂门口的“日式寿喜锅”宣传立牌边上，看着往来学生摩肩接踵。

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挪到阴凉里垂头站着。

——人好多……不知道姐姐要排多久队。

也太麻烦她了。

在宋安之宿舍里折腾到了大中午，唐妙理该回活动房给江回望烧中饭了。

但宋安之担心她饿着肚子，还要做半天家务，指不定一不留神就犯低血糖，说什么也不肯由着她空手回去。

于是，唐妙理只好在守在她进不去的致远食堂门口，一动不动窝成一只招财猫，等宋安之给她打包吃的拎回家。

食堂里面的冷气很足，顺着开开合合的玻璃门漏出来。

唐妙理像是踩在沙滩上，海潮一波波涌上来，冷水卷过脚脖子，清清凉凉得快活。

——致远学生真好啊。

唐妙理看着挂满四海八方各种花样菜色的招牌后面，端着餐盘排队点餐的学生，忍不住有点羡慕。

——每一样都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啊……

烤肉酥香吱吱冒油；吉士蛋堡双叠牛柳；海鲜意面浇着汤汁红亮，缀满雪白大虾诱人胃口。

——不过，宋安之肯定不会去排那些长队吧。

太麻烦了。

况且，两校合教的时候早已商定清楚，原二十九中学生本来就没资格享受致远的生活条件。

所以，宋安之就算只给她带最便宜的盒饭，其实都是违规操作了。

唐妙理拍了拍自己的脸。

——有漏出来的一点儿冷气就不错了，咋还想着吹空调了呢。

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不该期待太多。

忽然，自动门打开，唐妙理垂着脑袋往里避让。来人却走上前来，亲昵地拍了下她的肩。

“唐老大！”

唐妙理抬头一看，原来是祝荣荣。

祝荣荣腰间系着练功服，指了下唐妙理眼底的乌青，毫不见外笑道，“唐老大也太用功了，熬夜学习不说，周末还来上自修？”

“用功”到半宿没合眼的唐妙理不想解释。

祝荣荣又道，“听西西讲，你昨晚的FastReading做的不太好？需要我帮忙订正吗？”

唐妙理闻言笑了下，“不用，宋安之给我讲过了。谢谢你啦。”

祝荣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哇，宋姐昨晚不是去参加紫荆山的宴会了吗？那么远，居然还赶回来上早自习！”

“学霸都这么刻苦，我也要更努力才是……”

唐妙理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得劲。

——好想告诉她，宋安之不是为了早自习才回来的。

早自习算个什么东西！

姐姐可是昨晚就回校了。

她是为了见我，才特地赶回来的！

她还要抱我、亲我、陪着我、帮我洗衣服、喂我吃点心呢！

总之都是为了我！

——只是……可惜。

这事儿说出来，铁定会被学校处分。

姐姐那么规矩、那么端庄一个人。

早恋不说，还是跟女生。

更是跟自己这么个，不学无术还招人厌的差劲东西……

唐妙理都不用想，就知道会引起多少骇浪惊涛。

为了宋安之的名声，唐妙理定是咬死也不会乱说一句的。

——人若骂她，如何难听下流都无所谓。

粪坑蹲得久，她臭习惯了。

但她听不得别人说宋安之有一点不好。任何人都不行，一点点都不行。

——她不能成为宋安之的污点。

唐妙理有点酸。

她分明有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却秀不了恩爱只能憋着，真够沮丧。

但转念一想，她俩要当着一众老师同学的面偷情……又有点刺激。

祝荣荣眼看着唐妙理的神色变了又变，不明所以地歪头笑了下，“说起来正好，你难得来食堂这边哎，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分明我上回和你约好了，要请你吃石锅拌饭的呢！”

唐妙理愣了下，想起那天祝荣荣跟她道谢，说被她在主席台上讲的话鼓励了，要请她吃“很火的石锅拌饭”。

唐妙理没吃过什么拌饭，也不打算真叫祝荣荣破费，闻言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不必。”

“你帮忙叫了那么多公立生学长学姐来，给十一班辅导课业，还没来得及谢你。该请客的是我才对。”

再说了——

唐妙理还是忍不住露了点狐狸尾巴。

“宋安之进去帮我带盒饭啦。”

祝荣荣似乎未曾觉察，只笑道，“哇，又是给你讲题、又是帮你打饭，宋姐对你很不一般哦！”

唐妙理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姐姐人很好嘛。”

——笑话，女朋友哎，能一样吗！

“况且，这不是还有一周就要月考了吗，她也是担心十一班的成绩……”

唐妙理虚伪地辩解了一番，脸上的小得意毫不收敛。

宋安之拎着两个满当当的餐盒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面。

她刚刚拐进家门的小女朋友，冲旁边的舞蹈艺术生小美女笑得神气活现、眉飞色舞。

哪里还有方才推搡她快些进去打饭，好赶紧回家找哥哥的焦急不耐。

——现在就不着急了？还有闲心跟人唠嗑了？

笑得这么明目张胆，诱惑谁呢？

当真是，由来只有新人笑，没谁听见旧人哭呗？

自动贩卖机滚出一瓶雪碧，“啪”地一声被人起开了盖。酸溜溜的柠檬味儿随着二氧化碳鼓泡，噗噜噜地弥漫开来。

——宋安之感觉自己也酸得很。

还绿油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