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港湾

颜山穿了一身便装，运动鞋运动裤，拿上车钥匙，兴冲冲地就要出门。

他那套油画棒能画出一种独特的湖水波澜效果，色彩一绝，无奈产量太少，他的预订订单给排到了五年之后。

现在能托关系搞到手一套，他几乎欣喜若狂。

两人同时要出门，路丛白手上搭着西服外套，另一只手放在门把上，望了他一会，说，“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

颜山的犟性却在这时候上来了。

他不服气，从柜子上一把抄起车钥匙，往空中抛了两抛，骄傲哼道，“我又不是路痴，不必什么事都依靠你。放心啦，我速去速回。”

路丛白闻言，似意有所指，笑了笑，道，“你可能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颜山越过他径自出门，手朝后摆了摆，“不可能，我办事很快。”

路丛白探出脑袋，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如果遇到麻烦了，就打我电话啊。”

-

搞什么，为什么凡事都得找阿册帮忙呢？

颜山赌起了气，觉得不过是去郊区一个陌生的小机场取东西而已，路丛白管得太宽了。

路丛白不放心他现在的能力，那他偏要证明给他看。他的病情已经有极大好转了。

印着海绵宝宝喷漆的小跑车在道路上徐徐行进，开过了繁华的市中心，又驶出广阔的郊区，逐渐往边缘的山区和景区去。

A都附近有许多山和树林，水草丰美，古时用作皇帝秋猎的围场，现在则开辟成国家森林公园，作5A级景区使用。

景区下有一涉临河口的小镇，坐落在几条大河交汇处岸边，河水汇聚东流，注入汪洋。

颜山要去的小机场属于私人企业所有，建在小镇的山顶上，森林景区旁边，平时承运一些昂贵的私人空运物品，诸如古董字画，艺术品之类。

他今天先要找到接待人，然后让人带着，才能进别人的私人机场去，提取自己的货物。

颜山：“宝贝油画棒~我来啦——”

他在山脚旅游小镇的停车场里锁好车，就往小镇里走去。

按照路丛白告诉他的消息，接待人会在小镇的路口处等着。

颜山漫步进小镇，两旁建筑用石块和红房顶搭成，道路也是崎岖的宽扁卵石路，红砖烟囱，雕花杉木窗，颇有些欧式风格的浪漫气息。

他走了一段路，来到小镇中间的一个水瓶座喷泉前。

喷泉前坐着一个小男孩，穿着一身干净时髦的短袖配牛仔裤，一头小卷毛，看起来很酷。

他左脚脚腕不正常地拐着，几乎折成九十度，然而这骇人的残疾却不影响他周身气质的纯净。

他低着头，脖子上挂了个牌子，正拿个本子专心画画。

颜山一眼就望见了他，先觉得眼熟，随后认出来，于是上前诧异地打招呼，“你是小马蛋？孩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是城门楼福利院那个爱画画的小孩，颜山对他印象深刻。

小马蛋听到有人叫自己，慌忙抬起头，把画板放在一旁，从喷泉的石台边滑下来，“颜老师！您、您来啦……”

颜山走进他，左右望了望，并未看见有监护人。他蹲下身，看着小马蛋的眼睛，笑着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马蛋抱着了画板，紧张地说，“路先生让院长告诉我，说颜老师今天会带我出来采风，然后学做陶艺，我很想学。”

他说着，把挂在胸前的牌子朝颜山一举。

那牌子上写着：油画棒（1/4）

末尾还有个亲亲嘴和小爱心。

路丛白在搞什么鬼？？

当着孩子的面，他不好意思直接骂枕边人，于是背过身去打电话。

路丛白刚到公司会议室，正好接上了这个电话。

听颜山狐疑地叽里呱啦一通质问后，他轻笑道，“那天你喝醉，院长打来电话，说小马蛋非常迫切想与你交流。你当时正睡着，我看院长挺为难的，就答应了。”

颜山问：“所以现在我还得做任务，才能拿到我的油画棒吗？”

路丛白轻笑，“我给你的寻宝之旅增加了一点‘乐趣’，想让你散散心。”

颜山好气又好笑，“混账玩意，路丛白，你整我呢？”

电话那头，会议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纸张翻动声，似已准备要开始会议。

路丛白转过椅子，背对会议桌，压低了声音，玩味道，“哪有整你，我可疼爱你了。那套油画棒就藏在山顶，你从NPC手里拿到线索，就能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

颜山没忍住，侧过头，闷声地笑了几下，刻意避着路丛白，不让对方听到。

他觉得这种游戏特别好玩，对方给他出难题，他再解决。

像这样的游戏，他们高中刷题时也常做。

颜山轻咳两声，摆正了脸色，佯装正经，又问，“那万一我找不到怎么办？”

路丛白：“就打电话，我会给你提供帮助。”

颜山：“不要，我还是先自己试试吧。”

会议已经要开始了，闻昭昭轻叩击两下桌子，提示他。路丛白瞥过去一眼，又笑着对电话里柔声道，“那么，预祝山山的寻宝之旅顺利。”

颜山信心满满，斗志昂扬，“你就等着看吧。”

-

挂断电话，颜山转身，发现小马蛋捧着画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大画家和小画家面面相觑。

颜山打起了心思：“咳，那个，小马蛋啊，老师和你商量一件事吧。”

小马蛋坚决地摇头，“不行，路先生说除非老师陪我做完陶艺，否则不能提供线索。”

颜山有些咬牙切齿，笑眯眯地问，“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呀？”

小马蛋用力点头，“嗯！路先生说这次是陪老师做游戏，我一定会努力！”

也不知道路丛白给小家伙灌输了什么思想，总之，无论他怎么暗示贿赂，小马蛋都绝不松口。

颜山莫得办法，只好先带孩子到小镇郊外，稍远的一片草地里，画花朵。

由于是欧式风的小镇，花朵种类缤纷，颜色各异，一块块花圃组成的图案太显刻意。

有很多花，郁金香，向日葵，月季……

颜山问：“你挑一种最喜欢的画下来，然后去镇上找个陶土店，我教你怎么把花刻在陶瓶上。”

小马蛋欢呼着奔向郁金香的花圃，在花圃前蹲下来，照着花的模样，一笔笔地勾勒出线条。

他控笔仍然不太稳，颜山也蹲在他身侧，看了一会，然后接过本子翻一面，在空白的地方画出几种基础线条。

颜山将本子还给小马蛋，说道，“握笔太用力了，放轻缓些，回去后照着这几个练习样本每天练两页起步，纸要画满。”

小马蛋哀嚎，“老师，手很累诶。”

颜山拍拍他的肩膀，“这点苦就喊累了，有天赋不好好珍惜，对以后的你不好。”

说完，他开始教小马蛋画郁金香。

颜山什么画都会画，他最擅长插画和漫画，喜欢用不透明水彩，但他真正压轴的大招是国画和油画。

他的油画属于学院派，有的人评价他油画形象塑造太刻意，又有人说浑然天成，总之是褒贬不一。

但国画，画得那叫一个精妙绝伦。

颜山观察着一朵郁金香，正在脑袋里开小差，忽然听小马蛋问他道，“老师，您最喜欢什么花呀，这里有吗？”

“这里啊，好像没有呢，那花长不在花圃里，它得有厚土润地，自自在在的，才长得好。”颜山抬起头环视一圈，发现都是较矮小单枝的花朵，并没有花丛。

颜山笑了笑，略一停顿，答道，“我啊，我喜欢白山茶，你知道山茶树长什么样么？郁郁葱葱的，白花在其间只是点缀，那叶子才是真好看。”

“光一投下来，叶脉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仿佛能看到水分在里头流动。花也开得好，一大捧一大簇，开起来很大方。我就喜欢这样，十分鲜活的。”

小马蛋画了十几朵郁金香。

颜山给他改了改线条，让那些郁金香看起来更像花儿。

小马蛋站起来，兴奋地问，“老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呀！”

颜山揉了揉酸痛的老腰，这任务做得他真太辛苦了，还得带小朋友。他有气无力道，“教你去做陶艺，走吧。”

-

他牵着小马蛋的小手，一大一小慢悠悠地往小镇里晃去。

正是中午时分，景点小镇上游客不少，热热闹闹的。阳光很灿烂，照在小镇石板路上，晒得路面发烫。

转角处就有家陶艺店，店门口的招牌上写有DIY字样。颜山看了看，低头对小马蛋道，“走吧，就选这家了。”

二人推门进去，门铃叮地响了一声。

店员黑着脸，出来迎接，“欢迎光临，你两个垃……二位客人可以随意参观，或者制作自己的陶器。”

小马蛋一看到那人，马上又欢呼起来，“傅老师！”

既然不是上课时间，傅老师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小马蛋很快跑过去，抱住傅鸿儒的腿，挂在他身上。

“老师老师，你看我画的漂亮花花！”

傅鸿儒板着脸呵斥，“没大没小，下来！”

颜山望着他，整张脸都绿了，“你不去写剧本，在这里干嘛？”

“还不是因为路丛白说……咳咳，没什么。听我老板的命令，在这里给做指引NPC。”傅鸿儒猛止住话，咳嗽两声，然后举起胸口挂的工作人员牌子给颜山看。

和小马蛋的一样，上头写着“油画棒（2/4）”。

店里还有其他员工，更专业教孩子玩泥巴的那种。小马蛋已经不管线索任务了，牌子一摘，痛痛快快地跟店员做陶艺去。

颜山和傅鸿儒就蹲在旁边看，泥巴捏出来那些奇形怪状的丑东西很刺颜山的艺术神经。

他偶尔出手指点一下，其余时间，让小马蛋自由发挥。

傅鸿儒对他说，“这小子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就是把你引到这里来，顺便也完成一下他个人的小小梦想，待会他玩够了，老夫会送他回福利院。”

颜山转过脸，问傅鸿儒，“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提起这事，傅鸿儒有些不悦，但仍回答，“老夫打听到我姐正在做批发的小生意，这家店有向她提供陶艺小样。”

颜山恍然大悟，“所以你来这儿做服务员，为了和店主套近乎，好了解你姐的近况？”

傅鸿儒啧了一声，很烦他，“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啥都能猜中。”

事实上，这个消息是路丛白给他透露的，傅鸿儒为换取信息，代价就是要帮路总办一件事。

颜山问：“什么事？”

傅鸿儒抱起了双臂，“老夫不能透露给你，不过能决定你的下一阶段任务，毕竟老夫现在是NPC。”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卡车轰隆隆的声音。

有个清脆的女声吆喝起来，“小傅，材料到了，出来搬东西——”

傅鸿儒猛然抬头，阳光又开朗地喊，“哎，我就来！”

颜山骇然：“好家伙，你川剧变脸吗？”

傅鸿儒拉住了他，扯到旁边的小角落去，仿佛特务对接似的，压低了嗓音说，“这是我们店长，就是她知道我姐的下落，所以我得听她的话和她拉近关系，你明白吗？”

“来帮我搭把手，今天店里进货了好多黏土，帮我搬完我就告诉你下一个地点该去哪里。”

为了油画棒，颜山一咬牙，搬！

-

两个小时后，颜山气喘吁吁，把最后一袋黏土堆放到仓库里，擦了擦额头的汗。

店长小姐姐拿来两杯冰镇柠檬水，腼腆地笑着，“嗨呀，真是辛苦你们了，没有你们帮忙，我这儿请工人，又是好一笔开销呢。”

傅鸿儒马上表态，“应该的！店长您高兴就好！”

店长小姐姐笑呵呵的，“小傅真有干劲。”

傅鸿儒：“是！”

她又转向颜山，递上柠檬水，关切地问，“您一定就是颜山先生吧，真不好意思啊，让您帮了我的忙。”

颜山一抹脸上的汗，笑道，“举手之劳。”

“对了，那个，之前有位很帅气的先生来过这里，留下这张纸，说只有让您忙活完后，再交给您。”

店长小姐姐很不好意思，递给颜山一张纸，“谢谢您帮我。”

颜山喘了几口气，擦擦手上的土，接过纸。

打开。纸上写着小镇的一个标志地名，以及——“油画棒（3/4）”

他合上纸，对店长展颜一笑，“我知道了，谢谢。”

离开前，陶艺店的店长，傅鸿儒以及小马蛋都走到门口送他。

傅鸿儒问，“这都大中午了，不留下来吃个饭再继续吗？”

颜山道，“不了，我正在兴头上。”

他就喜欢这种一点点攻略下来的游戏，路丛白太了解他了。

无论是为什么而设的这个游戏，他回去都得夸夸阿册，因为他现在非常乐在其中。

-

第三个任务是在街角的咖啡厅里学冲三种咖啡，并成功拉出花儿来。

顾麟髓坐在咖啡厅的吧台前，一手支着下巴，看颜山将围裙系上，笑眯眯地问，“你会做咖啡？”

“以前在国外时学过，邻居教的，但当时待的时间短，所以只学了一种。”颜山道。他拿出咖啡机，先研磨好咖啡豆，萃取出咖啡，然后打了小半缸奶泡，缓缓倾倒下去。

奶在咖啡上逐渐分层，画出了一枚叶子的图案。当叶子画好时，杯子刚刚好盛满。

颜山将咖啡放在顾麟髓面前，“请吧。喝完之后，能把下一条线索给我了吗？”

顾麟髓尝了一口，“唔，很不错，地道的卡布奇诺，要是有白葡萄酒就更好了。你能在做一杯非洲热巧克力吗？”

颜山满头黑线，“不会，我光学这种就花了好几天。”

“那么，这就是我的任务了，我会教你剩下两种。”顾麟髓笑嘻嘻地说，“路丛白答应我们每人可以向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你无法满足的话，就由他来兜底。”

“不过照你喜欢挑战的性格，想来很喜欢做任务。”

“我的另一个老板说，希望能有幸喝到一杯你做的热巧克力，让我替他打包回去。”

颜山皱眉，问，“沈粼吗？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和我说？”

顾麟髓道，“我曾说过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见你。好了，我们开始吧。”

-

他教了两种常见的浓缩咖啡制法，制好后没加糖，一人一杯。

颜山尝了一口就皱紧眉头，“怎么没放糖啊。”

顾麟髓诧异，“你喜欢淡纯的口味。”

颜山却说：“不，我喜欢多加糖的。”

他自己又放了好几块方糖下去，几乎能溢满出来。

搅融后眼都不眨一下，咕咕喝下去，末了舒爽地呼了口气，“棒呆。”

顾麟髓看着他的动作，眉心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没说什么，在心里记下这个细节。

颜山又问，“还需要做什么吗？”

顾麟髓从衬衣袋中取出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着“油画棒（4/4）”，下方一行地址。

应该就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正要走时，他们从后厨出来，咖啡厅已来了许多客人。

店里不知为何只有店长一个人，他忙不过来，两只手握着七八个杯子的杯柄，给客人端去。

咖啡洒出来了些，被客人责骂，店长只能擦着汗道歉，一边竭力解释。

颜山看看情况，问顾麟髓，“我刚学的那另外两种，是店里的招牌吧？”

顾麟髓说，“是。这家店在我老板的名下，他平时偶尔会来这里喝咖啡。”

颜山站着看了一会，转头又走进内厨。

“借人地盘过意不去，我帮他做几杯，减轻点负担吧。”他说着，重新系上围裙，戴好手套。

“就当是还人情了。”

顾麟髓靠在门框边，抱着手臂，看他忙碌的动作愈发熟练，心道这人学习能力真好，才一遍就记住了。

他又似调侃地问颜山，“过会儿店里也就不忙了，你不帮他也可以。平时，你这么爱多管闲事么？”

颜山笑了笑，手上麻利地动作着。他把奶缸套进机器里，神情专注地打着奶泡，一边简略道，“举手之劳而已。”

顾麟髓摩挲着下巴：“你还真是乐于助人啊。”

-

下午的小镇客流量较大，颜山一做起事就专心无比，干脆待到了傍晚要闭店前。

他连顾麟髓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一直在忙活，背后出汗湿了衣服，又被晚风吹干。

咖啡店的店长感到非常不好意思，硬要塞给他两百块钱，算作日结工资，还说，“原本是朋友拜托了我让您来体验做咖啡的乐趣，却反而让您帮我做了一下午杂工，真过意不去。”

颜山哈哈笑着，把钱推了回去，“没关系，我很开心，我们有缘再见。”

道别店长，他赶紧往下一个地点跑去。

天色已见晚，夕阳高悬在地平线上，散发着刺眼的金光。颜山匆忙跑在山间的公路上，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他喘着气，心情期待，想尽快到达最后一处打卡点，完成今天的寻宝任务，拿到奖励。

小镇往上爬升去，就是景区的氧吧森林，有几条环山小公路，平时供游人散步、晨跑和遛狗。

树林繁茂，枝叶郁郁葱葱，如墨绿深邃的穹盖照在半空。阴影投射在小路上，有些寂静。

颜山一直往前跑，在路的尽头遇见了元沛。

元沛坐在一块景区写着字的大石头上，正百无聊赖地刷手机，看见他，立刻跳下来，“我的天啊，哥哥你终于来了！”

颜山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因为某些事耽误了，我要帮你做什么呢？”

元沛一拍他的肩膀，“嗨呀！咱哥俩的事，还用得着帮？我直接把藏宝地点给你了，你现在就去拿。”

“记得悄悄的啊，别告诉路哥我反水帮你了，否则不知他要咋收拾我，他今天好像要……算了，你快去，你要的东西就在山顶上。”

“趁天黑之前，赶紧找到回来啊！”

元沛说着，把最后一张卡片递给颜山。

颜山加紧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山顶跑去，回身冲元沛摆了摆手，“沛沛，够意思！”

元沛挥手，“不谢！”

待他跑出好一段距离，元沛才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一惊，双手举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朝颜山的背影大喊，“山山，上面有两条路，别跑错方向了啊！”

……颜山的背影已经跑不见了。

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元沛哎地叹了一声，摇摇头，转身回去。

应该……没事吧。

-

颜山巡着山路一直向山顶跑去，他没吃饭，背后累出了一身汗，在心里又暗暗唠叨了路丛白一次，然后登上观景平台。

这个平台已是山崖尽头，上方山峰上不去，前方有一条下山的小路，路旁都是茂密的森林和灌木。黄昏之下，树林的阴影笼罩着路，几乎无法分辨出来，路灯老旧，灯光昏暗得几乎没有。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西暮渐沉，天际显现出深邃的蓝色，彩霞只与最后一点沉黄的金光，昏昏欲睡，明月已上云边。

四周草丛里虫鸣声渐起，颜山拿着小纸条，照那方位在周围的草堆和土坑里扒来扒去，就是找不到油画棒的箱子。

天就快全黑了，他还一个人呆在景区的山上，照旁人来看，不免有些孤寂和恐慌。

颜山又折腾半个小时，最后放弃了，随意往旁边落满灰尘的游客椅上一坐，懊恼地挠挠头，“我不会是搞错哪个步骤了吧？”

都到终点了，（4/4），可为什么他还是看不到呢？

他感到十分郁闷。

从高处眺望去，远处A都市中心华灯初上，夜景璀璨热闹，隔着A都的大河瞧，煞是好看。

就这么静静坐在僻静的地方瞧着人间的热闹，也挺好，心里平静。

景色挺美的。

颜山凝视良久，看着那最后一点太阳沉下去了，看着月亮升起，周围森林陷入漆黑，连下山的小路都看不清了。

只隐隐约约能从繁茂的枝叶间看到路灯的微光，然而那盏羸弱的灯年久失修，光几乎起不到任何照明作用。

颜山想了想，低头，打开手机。

手机的荧光映照着他的脸，停留在一个界面，他沉思着。

随后，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被人接起，电话那端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天呢，我还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

颜山笑了起来，他鼻子有点酸，很快又忍住了，用轻松的语气道，“可我做完了所有任务，不算失败，最多算你的系统流程卡bug了而已，阿册。”

路丛白轻笑，“是我的错，我应该封路开出一条赛道，下次我会注意。”

“你现在在哪儿呢？”

颜山看了看周围，说，“在树的旁边。”

路丛白：“这山上几千几万棵树，你让我找哪棵讨你去。”

颜山逗趣成功，自己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路丛白听着他撒欢，也轻轻地笑了两下。

他最终承认，“我迷路了阿册，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周围都是黑的。”

颜山有些累了，他这一整天像个小蜜獾似的冲来冲去，做了好多事，为那箱心心念念的油画棒跑图做任务，结果临到头却走岔了路。

他眼睛有点涩，不禁揉了揉，然后吸着鼻子，很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我好垃圾啊，阿册，你费心思给我设计了这么好玩的游戏，结果我还是跑偏了，我是真不行。”

路丛白却说：“意外和惊喜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没有小插曲，就太无聊了。”

颜山认同，“倒也是。”

四周静悄悄的，夏日虫鸣聒噪，萤火虫从草里飘出来，一点点，微微茫茫的，颜山缩在椅子上边给路丛白打电话，边心想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这点荧光真是安慰。

路丛白又轻轻地笑了几声，颜山不明白他为什么笑。

只听他声音温柔，似有无限包容和溺爱道，“你已经做完了所有，并不是不行，怎么说自己不好呢？”

颜山有点小沮丧：“我迷路了。”

但他很快又振作回来，倔强地说，“但这是意外，如果没有意外，我觉得我还是很棒的。”

路丛白说：“那就不要意外，我们把它变成惊喜。”

“山山，你永远是最优秀的。”

他的话音落下，没几秒，远处突然传来几声轰隆炮响。

颜山诧异，抬头，却见数枚烟花从不同方向掷向黑夜，在半空中炸出夺目徇烂的花火。

这场烟花声势浩大，张扬又潇洒，轰隆隆的色彩点燃了天空，组成繁复漂亮的图案，美得惊心动魄。

烟花耀眼的光芒照亮地面，颜山再次看清了下山的路，以及路两旁的小树林。

在山路尽头，他依稀能见到大河的码头边停了艘小游轮，游轮的甲板挂满彩灯，还有圆桌和气球。

木制的码头上，一个人正坐在木桩上打电话，颜山能望见他。

却不知为何，觉得对方也正望着自己的方向。

更多的烟花窜上天空，炸出朵朵星芒碎月般的亮光，声音不绝于耳，照得底下的路更亮了。

颜山被这场突出起来的烟火震撼，说不出话。

他僵硬地握着电话，电话那边，路丛白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对他低声道，“山山，生日快乐。”

他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似乎变成了石头。良久，才结巴地确认，“我、我生日？”

路丛白：“是呀，你太专心工作，总是忘记。”又问，“能看清下山的路吗？”

烟花一直闪烁在头顶，一朵尚未湮灭，立刻又绽放出一群，热烈灿烂得不讲理。

这效果堪比照明弹了，颜山觉得自己快连舌头都捋不直，磕磕巴巴地，“看、看得清。你在木码头上，是吗？”

路丛白说：“是。快下山，来拿你的生日礼物吧。光会带你到港湾来。”

颜山愣了两秒，随后头也不回，顺着下山小路狂奔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