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摆着四五鼎青铜蟒首的香炉,炉口处缓缓吐露着薄烟,接连环绕着,满屋烟雾缭绕。
甫一进屋,林昭便微呛了下。
这烟薄,浅淡近似于无,可吸进了鼻腔里,不过霎时便盈满腔肺,钻心挠骨地划拉着,猫抓般地痒痒。
忽就生出股浮躁来,轻飘飘地似落在云端。
屋里暖帐春色满园,轻纱柔曼,朦胧的光中,人影都是模糊不清的,浅浅地映在帐上。
里间舞乐声不绝。
林昭晃了下神,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很。
她皱紧眉,闭了闭眼,狠狠咬了下舌尖。锐痛从口中传来,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这香料......
从前曾听夫子提过一句,南燕的道士们炼了样丹药,唤作五石散,听闻吸食后便有翩翩然为仙之感,极为惬意。
南燕皇帝信道吸散,但京中的世家大族及文臣们却对此嗤之以鼻,私下认定其是不入流的龌龊物。
她屏息,细品了品这烟雾残存在唇齿间的味道,有金石焦灼杂麝香气。
听说这五石散以各色昂贵金石炼就,难不成......林昭的眸光微凝,这东西竟是五石散?
夫子他......她抬眼往里间看了看,一瞬竟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不,不对,此念头刚起,却又被她瞬间否决。
夫子懂医,曾对她讲过,散中金石含有剧毒,食之灼热,体肤生疮,便只能着轻便外衣,且其味久久残存在身上,难以消散。
可......林昭紧抿起唇。
夫子着宽袍只为佯装不拘礼法之样,何况......她细想了想,似乎还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五石散的气味。
且夫子身有旧伤,又如何会自知有剧毒的情形下吸食这等东西?他向来冷静自持,为人清醒,定不会碰这物。
定是有其他缘由,她对自己道。
“愣着干什么?”走在前面的女子见她有些出神,不禁回头提点了一句,“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
“快跟上。”
里面似是一曲已罢,又上了曲新乐。腰鼓击打着,铃铛的声音清脆快活,节奏轻快起来。
林昭收敛了神思,掀起帘帐,跟着进了里间。
甫一进屋,一抹浓艳的红色便溢满了眼,正中的女子正跳剑舞,衣着暴露,露出媚态横生的身段来,浑圆的脚腕上挂着串铃铛,随着鼓点声一阵阵响着。
前面的那张大床上,横斜躺着数个舞女歌姬,当中,顾邦卿侧卧着,微闭着眼,意态闲散,嘴角一抹轻佻放浪的笑意。
床幔垂下来,半遮半掩着床上的人。烛光映在帐上,上面竟是绣了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林昭的步子忽地便有些滞涩。
她抬眼瞧着影绰光影中那人露出的一段苍□□致腕和平直的精细锁骨,却没觉出羞郝来。
林昭咬了咬舌尖,移开眼去,扶稳了木盘中有些晃的酒壶。
关于夫子传言她是知晓的,也是见过的,只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彻头彻尾的风流浪荡之色,甚无从前的半分痕迹。
她垂下眸。
柔歌细语中,忽有阵阵疾风贴着她的侧颊掠过,不过一刹,林昭却清晰地觉出冷冽之意。
是那舞剑的女子。
踩着鼓点乐声旋转开来,裙摆如簇,手中挽出的剑花乱影纷飞,美中不失铿然色。
屋中并没有几人注意她的舞,只觉姿态甚美。
林昭握着托盘的指却刹然收紧。
女子舞剑带出的剑风微掠起她的面纱,林昭一面慢慢随着侍女们倒酒,眸光却凝在了这剑上。
乱影中,剑剑出鞘有力,虽是剑舞,一招一式却巧妙地控制着力道。如此身段,如此力度,非习武者不能有。
似是要印证她的话一般,这女子忽而一个旋身,手中剑便如出洞长龙,指向正前方横躺榻中的人。
巧笑嫣然,剑锋寒芒毕露。
林昭怵然一惊,可左右侍立之人却竟如无事发生般静立着,沉默地看着手执长剑直指顾邦卿的女子,面色平静得竟无一丝波澜。
女子手中的剑锋利得很,堪堪从她身边掠过,便能觉出锐利的剑气。
可夫子却恍若未觉。
他闭眼侧卧着,指搭在大腿之上,轻点着。
她自小所习得剑法武艺,一招一式皆是夫子亲手所授。这舞女所为,她都能看出,夫子又岂会不知?岂会不晓!
他是在等,还是另有打算?
林昭斟酒的动作顿住,眸光紧紧锁在上首榻上那人,半分未离。
酒满了杯,汩汩地洒在桌上。
剑眼看已至不足一丈之距,可他——仍无丝毫动作。
林昭来不及多想,紧捏了下指尖,上前去。
“今春里新上的果子酒,已温好了,国公尝尝。”她离得这二人并不远,径自上前跪倒在屋正中。
恰好挡住了身后舞女刺来的剑。
从无人胆敢未经问话擅自上前,她还是头一个。
她微哑的声音响在屋里,众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这舞姬,莫不是疯了?
锋锐的剑气被截断,舞女怵然变色,手腕一震,压下了长驱直趋的剑,堪堪停在她耳边,削去了一缕发丝。
脚步打乱,乐声便也乱了。
屋里静默下来。
顾邦卿闻声,眼睫猛地一颤,睁开眼来,浮浮沉沉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又移至仅剩在面纱外的一双眼上,眸光刹然便冷了下来。
林昭看得清他眼底明显的愠色。
顾邦卿紧盯着她,面颊微有些紧绷,少顷,他抬了抬眼,看向那执剑立在一旁的舞女,又看了一眼她散乱的发髻和被削落的一缕发丝,唇便紧抿起来,成一道平直的线。
半晌,他眉心紧蹙起来,于众目睽睽之下随手拿起了个重物,向她砸了过去。
好巧不巧,正正蹭着额边过去,叮铃咣啷地又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
林昭被砸得偏了偏头,她皱起眉,看向那物——是个带倒刺的......圆柱样的东西。
“混账东西。”
上首那人半直起身子,瞧着她冷嗤道:“好好的舞就被你这不长眼的毁了。”
林昭低垂着头,更低地躬下身子。
“滚出去。”他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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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东西砸过来,夫子用了巧劲,并不多疼,估摸着只是略微擦红了些皮。
她抬手压了压额角。
一室喧闹舞乐被房门关在了身后,沁凉的雨气便潮水般向身上涌来,一冷一热,身上冰火两重天似的。
林昭随意抹了下被风吹到脸上的雨水。
此刻醉月台上并无闲杂人在,她环顾了一圈,脚下加快了步子,绕下了盘旋的木阶。
已过了亥时,寻常人就寝的时辰。
雨势愈来愈大,劈里啪啦地落在枝叶上,连绵不绝。凉风四起,忽地吹起了她脸上的面纱。
林昭并未多在意。左右现下无人,也不担忧被人瞧得去。
“阿梅。”身后忽然传来阵匆忙的脚步声,木阶在脚下发出咯吱声响。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这女子轻喘着气跑来,从身后握住了她的小臂。
林昭皱了下眉,抬手抚平面纱,转过身,微垂下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一步,挣开了这女子的手。
这女子愣了一下,只当她心情不好,沉默了一瞬,叹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大人嘱咐你的事没有办好也就算了,怎么还挡别人的路?”这女子两弯柳叶眉蹙起,“听说是好不容易才寻来个会剑舞的舞女,你今日这么一弄,难得的好机会都泡汤了。”
潇潇雨声中,这女子看着她垂下的眼睫,“你今日为何要在那时忽然出来?”顿了顿,又道:“你不会心软了吧?”
“这可不成。”女子压低声,“我们这些人不要了清白脸面,过来就是为这件事的,你可别糊涂。”
眼前这人却是一昧垂着头,不说话,半晌,瞧她点了点头。
这女子只当她是方来的缘故,便也只叹一声,嘱咐道:“日后可莫要坐这等事了,要招记恨的。”
“瞧你心不在焉的,许是吓着了。”女子神色有些怅惘,“也亏得你今日运气好,若是正赶上那疯子心情不好,小命怕是都要没了。”
“回去好好休息一晚吧,今晚的活我替你做。”她拍了拍林昭的肩。
房檐太窄,雨落在身周,溅湿了衣摆。
林昭沉默着,半晌,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哎,阿梅。”这女子又唤了声。
林昭顿住脚步,微侧了下身子。
醉月台下,光影蒙昧,影绰的树影与她的影子一道融入了夜色里。
这女子的声音柔和了些,“听你的声音有些哑,回去多喝些水,晚间莫要着凉了。”
林昭顿了顿,隔着几丈远朝她抬眼看了一下,而后转身匆匆离开。
阿梅往日那么爱说爱笑,今日却真有些奇怪了。
女子望着她渐看不见的背影,低声咕哝了一句,也便转身回了醉月台。
夜深露重,鸟声惊啼。
林昭直穿过遍植梧桐的这条小道,才惊觉雨势竟如此大了。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密密匝匝的梧桐叶。
走得急,纸伞早已不知被她扔到何处去了,一路而来,宽大的梧桐挡了不少的雨。
林昭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雨帘中醉月台朦胧的暖光,唇渐渐抿起,眸中秋雨复又淋淋沥沥地落了下来。
那女子方才的话......是何意?
都是如此......大人......挡别人的路......
难不成府里这些女子并非寻常歌女舞姬,而是由人派来的?她们来......干什么?
林昭眉心拢起,想起这唤作阿梅女子放了药的酒,还有方才那招招有杀意的剑舞。
——俱是冲着夫子而来。
他们背后的人是谁?夫子既已伪装至此,他们又缘何还不肯放手?这中间,到底有些什么是非恩怨纠葛,非要致人于此地?
夫子他......
林昭眸光暗下来,看向小道尽头外密不透风的雨帘。
这么多年,一直过得便是这种日子么?危机重重,四处皆杀机?
半晌,她垂下眸,解下脸上面纱随手丢在一处,又踮脚攀上身周枝干摘了片梧桐叶。
少顷,她将叶举在头顶,便冲入了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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