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您是说，半年前令公子与那个叫浮波的舞姬互生情意，私定终生，但一个月前浮波姑娘不知何故忽然身亡，令公子也随之陷入昏迷？”

祝兴言点头称是。

谷长宁陷入沉思。

这听起来确实像是冤魂缠身，情爱之事最易生怨，何况是门第相差这样大的一对有情人，若说是浮波死后纠缠祝公子，也实属寻常。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鉴真在旁道：“不知能否见一见祝公子？”

祝兴言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随我来。”

几人一道在去往祝公子的寝房时碰见两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穿着粉嫩的襦裙挽着双丫髻在连廊上追逐嬉闹，看见祝兴言走来清脆地一人喊了一声“外祖父！”

祝兴言走过去一手抱起一个，笑得很是和蔼：“两个小丫头今日玩什么了呀？”

其中一个小女孩儿胆子大些，口齿清楚地道：“我和小蔻玩跳房子，谁输了谁就要当捉迷藏的鬼。”

见谷长宁看小女孩儿，祝兴言解释：“这是我女儿生下的双生子，一个叫小芝，一个叫小蔻，她们母亲近来又有了身孕，所以把她们送到我这来暂住一段日子。”

谷长宁见小姑娘长得肉嘟嘟的惹人爱，忍不住逗了她们一句：“那是谁赢了呀？”

岂料那个叫小蔻的听着听着就眼眶蓄满泪水，瘪瘪嘴道：“我不想当鬼，我不想当鬼。”

小芝比较像当姐姐的样子，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说好了，谁输了谁当鬼的，待会捉迷藏，你要把大家都找出来才行。”

小蔻大哭：“我不去我不去，我不要去！”

这番变故让众人都猝不及防，祝兴言忙着哄哭闹的小蔻，暂时把小芝放到地上。

丁点儿大的小姑娘就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看她外祖父哄妹妹，没有说话。

谷长宁察觉到有些古怪，蹲下来柔声问她：“小芝，捉迷藏的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吗？为何要让小蔻把‘大家’找出来？”

小芝用她那纯真无邪的语气道：“不是呀，舅舅屋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祝兴言立时寒毛倒竖，急忙问道：“小芝，你们看到谁了？舅舅屋子里还有谁？”照料飞融一向是他亲力亲为，他早就嘱咐过，家里的下人无故不许到飞融屋子里去，怕多生事端，小芝和小蔻贪玩跑进去过不足为奇，但怎么可能还会有别人呢？

小芝说：“是个头发好长好长的大姐姐，她就藏在舅舅屋子里，可是我跟小蔻每次玩捉迷藏都找不到她呢。”

这下连谷长宁心里也开始发毛了。

虽说她已经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鬼物，可这种事从一个不懂事的稚儿口中说出，惊悚的感觉简直要翻两番。

祝兴言被吓得不轻，肃然低斥道：“你们两个，以后不许靠近舅舅的院子，听见了吗！要是再让外祖父发现可要打手板了！”

鉴真倒是最淡定的：“小孩子不懂，不必过于苛责，只不过她们接触过邪祟，最好拿香棕叶熬水给她们洗一洗。”

祝兴言连连点头：“就按鉴真师父说的办。”

鉴真沉吟片刻：“这样吧，令公子的寝房是哪间，您指给我们，贫僧和谷施主两个人进去看就行，尚且不知里头有什么东西，还是小心为上。”

谷长宁转头环顾四周，用手指点点：“我觉得应该是那间西南角的院子。”

那个小院子跟别处比起来显得尤为阴森，屋檐角落的影子像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在蛰伏似的，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妙。

祝兴言惊讶：“正是，犬子怕热，特意挑了西南边凉爽的院子住。”

鉴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祝施主就在此处留步，容我们前去一看。”

“吱呀——”推开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谷长宁在门前站住了，她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鉴真师父，我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您还记得今日遇到的那几个追着赌鬼跑的公子哥吗？”

鉴真点头。

她依稀回忆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记错：“他们走的时候，好像说要去月心楼看浮波姑娘跳舞，就在今日。”

按照祝兴言的说法，浮波在一个月前身亡，所以他才怀疑祝飞融是被浮波的鬼魂缠身陷入昏迷，可若是浮波没死，那这屋中的鬼物又是从何而来？

鉴真闻言没说话，而是率先踏入门槛，进了祝飞融的寝房。

谷长宁也跟在后头进去了，抬眼四顾，这屋内不过都是寻常的摆件，桌椅床榻，博古架，书台，还有个红木雕花的大衣柜。

除了她与鉴真两人，屋内还有一个人轻浅的呼吸声，是躺在重重床帐里头的祝飞融，从外头看隐约能看见他平躺在床榻上的身形。

整个屋子，充斥着一种古怪而又隐秘的静谧感。

她的目光从衣柜上一扫而过，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回头凝神盯了许久。

衣柜的木料看起来已有些年岁，红木上的纹路都有些暗沉，这都不是最引人注意的，尤其让她浑身不对劲的地方，是两扇柜门中间若隐若现的那条缝隙。

柜门没有锁，除了此时在床帐内躺着的祝飞融，按理来说应该没什么人会去动这个衣柜才对，柜门怎么会半开不开的呢？门窗分明紧闭，也没有风进来。

她眯了眯眼睛，想仔细看看，却忽然僵住了。

谷长宁无意识吞咽了一下，轻声喊：“鉴真师父，您过来看看……”

“柜子里头挂着的是衣裳……还是……人？”

鉴真没她那么畏缩，径直上前伸手打开了柜门。

“吱——”

里头整整齐齐的放着的都是男子惯常穿的衣裳，并没有什么异样。

鉴真转头问：“谷施主，可看见什么了？”

谷长宁困惑地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是……

她刚刚在缝隙里看到的，明明是秋香色的轻纱布料，可打开后的衣柜里头并没有秋香色的衣裳。

奇怪了，难不成她的阴阳眼不灵了？还有这种好事？

鉴真把柜门重新关上：“贫僧去看看祝公子的身体如何。”说罢直接撩起床帐进去察看了。

谷长宁依旧站在衣柜前，迟疑着刚转了个身，忽然又感觉到背后好像有双眼睛在窥视自己。

她回头，那两扇柜门却好端端地关着呢，可不知是做衣柜的木材不够平整还是什么，关上的柜门中间依然有道细之又细的缝隙，因为光线投不进去，显得里头愈发黑黢黢，不像个放衣裳的地方，反而像个什么深渊巨口，等着将人吞吃入腹。

……衣柜是本来就这么瘆人的东西吗？

两人在祝飞融寝房内探查了一番未果，只好暂且作罢。

出来后谷长宁摸着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叹了口气：“鉴真师父，咱们什么都没干成，还能管饭吗？”

鉴真回以沉默。

他也不知道，这一时半会还没法让祝公子从昏迷中醒来，他其实也不大好意思问祝老爷要饭吃。

谷长宁对这个很有经验：“不如我们就跟他说，办法不是没有，但此事凶险，须得从长计议，祝老爷听了应该会款待我们吧？”

但是鉴真不同意：“谷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

“哎，这怎么能叫诳语呢？”她试图狡辩，“我们只要努力帮他把这邪祟除了，提前吃顿饭不成问题呀。”

鉴真：“……”

对此，祝兴言的说法是：“吃！吃好的！二位远道而来特意帮忙，怎么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忙活？我这就让人去订扬州城最好的酒楼！”

谷长宁笑着制止了他：“祝老爷，可否让我挑个吃饭的地方？”

祝兴言自然没有不应允的：“谷姑娘想吃哪里的？我们扬州的醉仙楼和望云台都是闻名淮左郡的好味道。”

谷长宁：“月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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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扬州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与外头因为雨水而格外安静的街道相比，月心楼却客似云来，歌舞升平。

盖因今日是名动淮左的舞姬浮波姑娘难得一现的舞宴。

马车在月心楼门前停下，自有迎客的小厮上来牵引，薛回撑开伞，端端正正地遮于虞凤策的头顶为他挡雨。

皂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不可避免溅上了几滴泥点。

虞凤策皱了皱眉，偏头问薛回：“我让你找个吃饭的地方，谁让你自作主张订了月心楼？”

薛回嘿嘿笑：“爷，这可不怪小的，是福清他们传话来说今日正巧浮波姑娘要献舞，让我问您是否趁此机会过过眼，他们都已经在里头等着了，订了二楼的雅座，底下的人一览无余呢。”

他这个语气不像是等着虞凤策查案，倒像是等着他选妃。

虞凤策心头烦闷，刚想说他两句，眼角余光一瞥而过却掠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心楼里觥筹交错，宾客云集，穿花戴绿者数不胜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也因此，那中间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便分外显眼，她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来错去，像一抹虚无缥缈的轻烟。

薛回一时没有当心，虞凤策就离开伞底，冲进了月心楼门前薄薄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