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锋过槛月定黑白3

崔知夏说，桃源南侧的那片梨花林是当年瘸腿亲手栽种，如今各个生得结实高大，晴厉在瘸腿墓前倒了盏酒，抬眸瞧望会儿，笑着说道：“瘸腿，你这家伙也不厚道，我先前让你好好活着，敌人来了能躲到哪里就躲到哪里，你非得争着前头祭天……你生前便过得不好，我想着，就算你浑身骨架，离开我也得逍遥自在个十几年快活快活。”又给它碑前倒了杯酒，叹口气，说道，“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鱼，就算再怎么难以下咽，你也得给我全吞了。”晴厉举手指指墓碑，“敢剩我打断你的腿骨。”

晴厉咧嘴笑两声，当时梨花如雨纷纷细密飘洒，他抬眸望着青天花雨，失了神，察觉到身后有人，这才起身侧目望去，顿了顿，再度笑起来：“嘉明，你回来啦？”

嘉明道：“若不是听闻你们安全回来的消息，我怕是会直接冲到掖悲山和他们拼命。”

晴厉摇了摇手里酒壶：“辛苦了，喝点吗。”

嘉明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却瞧见晴厉双颊微微泛红，顿半晌，抿嘴而笑：“秋成，你知道你不能沾酒的。”

晴厉摆摆手，面色纳闷地瞥他眼：“就沾了三四口。”

嘉明无奈道：“沾三四口岂不是要睡到明天下午。”

晴厉便朝他笑起来：“到时候运灵挥发了酒意便是。”

嘉明瞧他半晌：“唔，你说得倒也没错。”接过后喝了口，随后瞧着瘸腿的墓碑，说道，“那时听闻你辞世，我没信，坚持离开子芳山想去蔍邢山寻你，可蔍邢山已然是遍地煞疠，我进不去，便在山地里徘徊，直到仙界在那处设下禁咒结界，他们说你死的连肉身都没剩下，说有人为你立下衣冠冢，我惶惶然，死心离了，回山后与崔知夏他们说明情况，瘸腿说，你不可能死，也不会死，当时葛良越已经打了上来。”嘉明抬手捂住眼睛，“葛良越攻势浩大，死了不少人，我没能力，根本护不住他们。”

晴厉拍拍他肩膀：“都过去了，放宽心。”

嘉明摇摇头，伸臂抱住晴厉，双眼直直蒙在他肩上：“晴厉，就算是现在，我也没实力护你们。”

晴厉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随手释然笑两笑，继续拍他背脊：“嘉明，如今不同往日，已经没谁想害我们了，你别担心，好好管理你的铺子，有时间回山里来瞧瞧咱们便是。”

嘉明松开他：“真没谁要害你了？”

晴厉道：“没了。”

嘉明蹙眉：“小花说，你怀疑葛良越还活着。”

那个多嘴的。晴厉道：“怀疑罢了，可能真死也说不准。”

嘉明见他有心隐瞒，抿抿嘴：“晴厉，你若是还执意像百年前那般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晴厉道：“可别提那段黑历史了，若是能回到那会儿，我真想一巴掌抽醒自己。”

嘉明见他那脸无奈模样，脑袋不自禁凑近了些。

晴厉往后退半步，瞧他双颊微红，便知酒吃多了：“嘉明，你回去歇着吧。”

嘉明摇摇头，竟往前挪动，伸手抓住他肩膀，速度很快，脸都快要贴上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嘉明瞬间清醒，杵在原地一动没动。

晴厉侧目瞧过去，轻轻啊声：“姜誉，你身子没好瞎跑什么瞎跑？”满脸郁闷地离开原地，“嘉明，我送他回去，待会儿聊。”

摆摆手，走了。

姜誉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梨花已然堆满了他肩头、脑袋，见人走过来，便转身离开，一话未问，只是脸色发白，也不知是因为重伤，还是方才那遭嘉明欲要扣住晴厉身板的场面而被吓到：“姜誉，你怎么在这儿？”

姜誉那厮竟出奇笑一声：“我不在这儿，你还真想被那厮轻薄二回不成？”

晴厉道：“想多了吧。”

姜誉道：“晴兄，你脑袋瓜子莫不是被雷劈傻了？近日总见你一脸蠢呆摸不清局势的模样。”

晴厉被说得耳根子发红：“怎么傻了？我为了救你，不是上启鸦城就是去掖悲山，你还说我蠢？况且对我轻薄无礼之人只有你，昨日那般对我……”因着实在是丢脸而没有说下去。

姜誉淡淡道：“是，是我轻薄无礼。还望姜兄今后勿要伺候我，以免再遭我毒嘴。”

晴厉嘴角微抽，情绪微妙道：“遇见这种事儿，要发脾气也该是我发脾气吧？”

姜誉侧目笑着瞧他：“你不觉着反过来更有意思吗？”

“……”晴厉松了口气，抬手挠挠脑袋，“姜鹤霄，我如今也是对你没办法了。”谁让他是自己救命恩人。

姜誉沉默半晌，朝他提出要求：“我要沐浴。”

晴厉瞥他眼：“刚才不是你说敬而远之吗。”

姜誉亦是瞥他眼：“气话，听不出来也是你傻。”

“……”晴厉怎么着都觉得姜鹤霄今日吃了辣椒能满天喷火，“成吧，我去烧水，你去屋里歇着。”

随后烧了满满两锅热水，提桶赶进竹屋后，见姜誉坐在蒲团上闭目运灵，没打搅，待装满了浴桶：“洗澡吧，姜鹤霄。”走过去，半蹲在他眼前，拍了拍肩膀，“喂，洗澡。”

姜誉未曾睁眼，却猛然伸臂将他整个人拽过来，晴厉身体失衡，甚是狼狈地跌进他怀里，当时有些傻眼，迟钝半会儿，破口怒骂：“……姜鹤霄，你大爷的又来这套？”

姜誉见他只是嘴皮子功夫凶些，便大胆起来，双手略有些力道地扣住他身板背脊，慢条斯理地回一句：“近日承蒙晴兄劳累照顾，身骨大好，只是偶感四肢乏力，走不了路，姜兄大胆，这厢需得借住晴兄运灵周转周转。”

晴厉脸皮抽了抽：“走不了路？那你一个人跑到南边去做什么？”

“我一个人闲得慌，到处瞎溜达。”姜誉笑得眼睛弯起来，“要不然还真不会看见嘉明那厮对你又亲又搂的场面。”

因此，姜誉脑门被他打了一拳。

晴厉满脸愤懑道：“我看你是受伤了脑袋也糊涂了，整天瞎想什么。”他站起身理了理前襟，不经意间瞧见杵在门口再度目瞪口呆的小花，小花将备用衣服放在旁边的竹篮里，好生地合上门，结结巴巴道：“主子，你你你你们慢慢聊！慢慢聊！我绝不会让别人打搅！”

晴厉无奈扶额，转身，见姜誉手捂脑袋，面色坦诚地反瞧他眼：“晴厉，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些。”

“……”晴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给！我！洗！澡！去！”

自回到子芳山，姜誉不愿他人看诊，晴厉自然也不清楚他伤势究竟如何，晴厉本打算借此次沐浴瞧瞧情况，没曾想被姜鹤霄那厮恶趣味地回句：“没想到晴兄喜欢我的身子。”

晴厉脸色发黑，当场呸声：“姜鹤霄你就是个神经病！”怒气冲冲地走出屏风，那边传来热水流动的声响，人大概已经进了浴桶泡澡，晴厉踌躇片刻，“凉了喊我加水。”

那侧的人回答：“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事。”

他自讨没趣，走到床榻旁边拖鞋，随意翻身便闭眼睡了。

晴厉再度睁眼时，斗燎正持剑与他进行殊死搏斗，天地乌云盖顶，山林流泥，地裂林动，斗燎大声怒吼要他交出神器，周围仙界子弟齐声放箭，百万流金箭矢下，晴厉抓着吉祥，紧急躲避，依旧没躲过刺穿他右眼的那支箭矢。

晴厉捂住不断流血的眼，如今双目失明的状态下，瘸腿背着晴厉在急雨震雷下急速撤退，它说：“有人会救咱们，主子，有人会救咱们！别睡过去，一旦睡过去，你便不知道他是谁了！”

晴厉意识昏昏沉沉，他咬着牙，手持吉祥，因被斗燎方通缉追杀，心脏咯噔咯噔地猛烈跳动，百年前的噩梦再度将他笼罩，晴厉一把推开瘸腿，喝道：“你离开这里！”

“主子！”

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噩梦，只是抓了抓手中吉祥，举剑，将剑刃贴住眉心，忽然笑一声：“吉祥还在。”

话音刚落，人识昏厥，跌倒在地，一道黑影却急速出现在原地，他抱起晴厉，提着瘸腿即刻御剑飞速远离幽州山外。落地后，姜鹤霄找了块隐蔽地坐下，双臂抱着晴厉，手中结印开了承灵回生术，待晴厉伤势恢复如常，姜鹤霄淡淡道：“我送你们进城。”

姜鹤霄将他们带到幽州城南那处幼时故居，将晴厉安妥放在床榻上后，便开始四四下下清理灰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待瘸腿走进来，一路装昏的晴厉再度听见姜鹤霄说。

“我没事。”

“麻烦你照顾好他，我有事需要亲自去处理。”

“他不想见我的。”

“不用担心，过些时日，我自然会回来。”

姜鹤霄刚说完，背后便传来晴厉哑声怒喝：“你撒谎，你根本没回来。”

姜鹤霄侧身望去：“晴厉，你怎么样？”

晴厉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想见你？因为我偷了神器？还是因为你们仙尊当年合众灭了我晴家？”

姜鹤霄身形晃了晃：“你都知道了。”

晴厉瞧他满脸苍白唇色尽失，眼底一酸，手紧紧揪着胸口衣裳，撑着浑身疼痛下了床，结果脚下失力，人扑腾一声跌倒在地，姜鹤霄脸色大变，肃然走过去：“晴秋成，我让你躺着好好养伤！”

晴厉撑着坐起来，背靠床沿：“姜鹤霄，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了。”梦境跌落破碎前，他最后瞧见的是姜鹤霄那张刹然失色的脸。

睡了不过半柱香时间，晴厉昏昏沉沉爬起来，张嘴沙哑地喊了声：“姜鹤霄你在吗？”屏风那头静了半晌，他回了个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