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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第27章 露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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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处一人徐徐朝她走了来,穿了一身藏蓝长衣,正是段景思之前的穿着,却竟是段景纯。屋里着浅蓝衣衫那人,犹自未动,烛火映照他的侧脸,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明白了一切,王梅脸色大变,白若鬼魅。

“看你模样,蓁哥儿刚才说的,你是全认了?琵琶乡与芸香勾结行刺段景思、欺压母亲骗取钱财,更兼,”他别过头去不忍看她。

“那年,你与高嬷嬷勾结,给我下迷药,只为攀上了我,好拿我松园的钱日日去填你哥哥王大赌债的窟窿?”

王氏吓软了腿,跌坐在地,失了神。听了这话,赶紧爬过来抱住段景纯的腿,凄声痛哭:“不是,夫君,我刚才喝了酒说浑了,不是的,刚才我说的都不是真的!”

段景纯见她瞬间变了脸色,已知过往种种,皆是伪装。他生性自由烂漫,为当年之事悔恨不已,又又与段景思置气,才与王梅处了这么久。

这些年,他虽不曾与王梅有夫妻之实,也从未在外拈花惹草,就是少年时的愿景——去拜会得书圣真传的京城才女宋兰沚,也绝了心思。

如今看来,真是委屈了自己。

他长长叹口气,也不生气,倒似卸下了一身疲惫一般,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如此也好。”

段景思安排李嬷嬷接了柳氏回去,也来到院子里。

王氏哭闹一阵,见段景纯竟薄凉如斯,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慢慢收了音:“你们段家都不是好东西!段景纯,我嫁给你这些年,你有将我当作一个妻子对待吗?”

她指甲上涂了艳红丹寇,一一从他们面上划过:“你们这群杀人凶手!芸香、敦哥儿,都是你们害死的!我那苦命的敦哥儿,都成了人形了,那么小的一团……”

她跌脚在地,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一双丹凤眼含了盈盈之泪,语及到自己儿子,倒也真有几分可怜之相。顾蓁心道,无怪乎此人能以柔弱之态欺骗段景纯数年。

抬眼看,果然段景纯方才的冷漠神情已消失不见,眼神之中重又带了几分关切。

然而段景思却不为所动:

“你机关算尽,先利用景纯进入段家,后讨钱不成,利用芸香报复于我们,心思歹毒如此,当年那事发生时候,我们二人均不在府内,焉知道那事内情如何?是不是又是你的计谋?”

王氏脸色大变,继而桀桀怪笑:

“哈哈哈,好一个孝顺的儿子,然而,事情要不如你愿了,诚哥儿,我与景纯的孩子,你们段家的第一个男孩儿,就是被你那母亲,亲手药死了的!如今松园越发落魄,凶命诅咒,皆因她蠢笨无知,自作自受!”

顾蓁手中的茶盏猛然落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住口!”段景思眸带冷意,森森寒气在夜里四下流转。

段景纯拧眉,眼里是深深的倦意。尽管这个人机关算尽、心思歹毒,到底也软语温存了他这些年,死了孩子、伤了身子也与他脱不开关系。

王氏哪里肯住口,殷红丹寇一指段景思:“还有你,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段家如此颓势,一败涂地,谁知是不是你们内下干了无数坏事,伤了阴德?”

王氏嘴角带血,欲要再骂,然而顾蓁将一团白巾子直塞进了她的口中。她目露恨意,呜呜咽咽不停,却再也说不出来话。

腊八夜里,院中冷风瑟瑟,寒气萧萧,园中的花草树木,不是黄了叶子便是光秃秃的唯剩个树干,唯有那棵大松树挺拔屹立。

“二哥”,段景纯揉揉太阳穴,疲倦地说,“当年之事,虽是她的算计,可为我们段家孕过一子,又掉了,这却是真的。她除了个赌徒哥哥,也无其他亲人,若是这样休出去,一定没有活路。”

段景思还是幼年时听过段景纯叫他“二哥”,经年日久,此时乍一听,心头微起些波澜,然而听他后面所言,又冷峻起来:

“这原本是你的家事,可这王氏心机深沉,屡屡做出妨害段家之事,‘养痈长疽,自生祸殃’[1],此时不一鼓作气休出,日后必有灾祸。她设计谋害于我,理应移交官府,判个流刑足足是够了。”

听到此处,顾蓁拿眼睛偷觑了一眼王氏,果见她眼露惊恐,继而哀哀地望着段景纯,眼泪滚了出来。

段景纯嘴唇微动,似乎不喜。顾蓁明白,二爷三爷虽一母同胞,心性却大大不同,前者冷峻有余、柔情不足,后者看似玩世不恭,心底却最是柔软,沉溺感情过重。

在对王氏的处置之上,二人恐怕又要起冲突。

此时,李嬷嬷挑起帘子,丝丝烤橘皮的香味儿从屋中泄露出来,似乎也温暖了些人心,王氏脚步轻移,走得缓慢而端庄。

“母亲。”段景思、段景纯二人齐齐出声。

“老夫人怎不在房里休息着?”顾蓁扶她坐下。

柳氏神色悲戚,眉宇间却有一丝平日没有的决心:“景思,我知你是为我担忧,担心留她在吴江府,你又去了云岭,怕终有一天她将于我有害。可当年之事,终究是我……”

她脸色灰白,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就留她在石榴巷吧,请几个嬷嬷好生看着,她那哥哥,还了赌债远远地撵走,从此再与我们无关。”

段景思微微拧起眉。段景纯却心中大恸,跪在柳氏面前。

柳氏轻抚段景纯,慈爱地说:

“你们兄弟二人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焉能不知你们心思?”

“你们到底因为我与这王氏关系疏远,今日解决了此事,你们能兄弟和睦,是我这个人做母亲的心愿。景纯就搬回来住,好不好?景思一走,这园子里更没几个说话的人儿了。”

段景纯神色严肃,恭敬磕了个头:“过往皆是儿子不孝,日后定当好生侍候母亲。”

顾蓁看向段景思。他目光平静,既无半点为段景纯终识得王氏真面的喜色,也无三分因王氏仍侥幸留在石榴巷中的恼怒。

他似寂静处的湖泊,永远波澜不惊,却无人知晓,静水如何深流;也似巍峨的高山,从来无言无语,却饱含了无穷尽的雨露霜雪。

然而,她却深深担忧,为着柳氏的不安、段景纯的不忍,留下王氏。养痈长疽,自生祸殃。今日仁慈,终究会是隐患。

*

进了寒冬,天气一日冷过一日。腊月二十三开始,松园便洒扫除尘,准备过年。

除夕这天,李嬷嬷和顾蓁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荷叶糯香鸡、豇豆藿香鱼、油炸小骨、海带芸豆炖猪蹄、黄豆烧鸭,另有黄瓜、青笋、豆苗等各色素菜,满满摆了一桌。

柳氏一年到头,也就今天晚上能见着两个儿子坐在一起,又瞧着这一大桌子喜庆的菜色,高兴地不得了。

大好的日子,又为了母亲高兴,两兄弟都没说什么不快的事儿,顾蓁又东说西说,讲写笑话,哄得柳氏笑声不断。

饭过中旬,顾蓁见时候差不多了,闪着热切的眸子,拿了柄扇子,走到段景纯身边去,恭恭敬敬地道:“三爷,请帮我签个名儿。”

段景思想呵斥。顾蓁却抢先对柳氏说:“老夫人,您前儿个不是问我那《风筝误》的故事是那儿来的吗?便是三爷的勾栏院子里出来的。”

柳氏吃了一惊。她知道三儿子在勾栏里做事,她丈夫与长子皆十分不喜,但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有什么事情比得上儿子开心呢?

顾蓁又道:“如今都是什么世道了,明着说一套背里是一套的。没有商人,哪有这么多好吃的流到我黎朝来,没有优伶,哪里有恁多的欢声笑语。”

段景思张口欲言,顾蓁抢声:“便是二爷,前日与同僚出去,也看了出《窦娥冤》,还赏了戏班子好几两银子呢。”

段景思冷声道:“那怎一样,《窦娥冤》是有所讽喻。”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师傅们写出来的本子,戏子们唱出来的。”

段景思被露了底,面色沉沉地不说话。从顾蓁一动,他就知道她的心思,不过随了她去罢了。

段景纯少见哥哥吃瘪,促狭一笑:“好个口吃伶俐的哥儿,难怪我看母亲笑声都多了些。”唰唰在扇子上题了那曲《风筝误》的起头诗。

顾蓁挑挑眉毛,跑到柳氏面前撒娇:“老夫人您看,三爷的字儿和二爷写的真像,是不是都是您老人家教的。”

柳氏哈哈一笑,还真是她教的。不过后来两人越走越远,老二的越写越规矩、老三的越写越飘浮。

她回忆了一番二人少年时的事儿,尤其是段景思的糗事。

什么爬树摔了下来、哭得鼻脓口水;下河摸鱼被螃蟹夹了腿儿;五岁那年除夕,带弟弟去玩炮炸,结果把裤-裆炸了个洞……

说得段景思俊脸微红,轻咳一声,站起来道:“我吃好了,今夜……有约。”见那小奴还没皮没脸的嬉笑不已,拧眉道,“蓁哥儿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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