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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八)相思小筑

月明花灯暗,影瘦清楼高。

那青蓬马车走得不疾不徐,绕过一座挂着金匾的雅致小楼,而后拐进楼旁的暗巷,车轮沿着巷道稳稳行进,最后在一扇狭窄的红门前缓缓停下。

“楼主,我们到了。”芬儿最先跳下马车,正打算掀开车帘,车厢里却传出一声低沉的吩咐。

“你们从正门进去。”秋婼离轻声吩咐道。

“是。”芬儿放稳踮脚木凳,与车夫一同行礼,二人便沿着巷道走远了。而马车停下的位置,却并非是相思小筑那金光灿灿的正门,反倒是后院又窄又瘦的偏门。

偏门之外,便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夜风凉瑟,两盏白灯笼正挂在红门前,飘飘摇摇格外单薄。

秋婼离缓缓走下车,竟双手相叠,恭谨地候在一旁,“少主,我们到了。”

她尊称车里的人为少主,原来那一位竟是她的主人!

月色如练,车帘被一双素手缓缓撩开,露出半张明丽的容颜。叶棠音静静地端坐在车厢里,抬眸凝视着门前那惨白的灯笼,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她明净的容颜上,让那本就凝肃的面庞更显苍冷。

“少主,您还好吗?”秋婼离有些担忧,却又不敢上前打扰。

“两盏白灯怎么够……”叶棠音晶亮的眼眸早已燃起熊熊怒火,素白的手指用力地捏攥着,似是要将这一身的怒意全部聚于指尖上,直攥得车帘扭曲指节泛白。

“少主您不要这样,妾身我看着心疼啊!”秋婼离再顾不得尊卑有别,上前一把握住叶棠音的手,一根一根将紧压的指头掰开,劝道:“两盏白灯笼的确远远不够,我们只能再等一等,妾身会将整条巷道挂满白灯。”

“可回不来的,终究是回不来了……”叶棠音沉沉一叹,竟猛地拔出头上簪花,狠狠地戳向左臂,那尖锐的簪头戳破了衣衫,直奔皮肉刺去。

这刺痛,痛在皮肉,更痛彻心扉,却也令她越发地清醒。

“少主,您这是何苦!”秋婼离一把拦住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侧额,指尖仿佛念着咒语,平复了她狰狞的心绪。

叶棠音缓缓合上双眼,“阿姐,我们多久没见了?”

“德源一别,整整七载。”秋婼离撩起叶棠音鬓边的碎发,动作也越发轻柔了。“你派人找到我的时候,天知道我有多感谢它……”

叶棠音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回应。

“那些贼子都说你死了,以身殉国,尸骨无存,竟还假惺惺地为你立了衣冠冢,逼着五诏臣民为你送葬。”秋婼离一双美目,已然泛起了泪光,“他们昭告世人,你已经死了,这些亡国臣民最后的希冀,也已经死了,而我们只能甘为奴仆,认命地屈服于他们的淫威之下。”

“认命有什么不好,起码能活得舒坦。”哒哒的马蹄声缓慢而清晰,像是刻意踏着节奏,咚咚地敲响心门。“叶棠音,你就得认命,如此才能活得舒坦。”

柳惜月勒住缰绳,话里行间透着酸讽。叶棠音依旧闭着眼,贪恋着夜色的静谧,低低地笑了笑,反唇相讥道:“这话你该说给自己听,问问自己肯不肯认,肯不肯舒坦。”

柳惜月倒也笑了,同病相怜之人最是默契,而她与叶棠音便是如此。“我不认命的朋友,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办事,你放心。”叶棠音微微挑眉,抬手指了指红门,道:“新备的竹叶青,尝尝?”

“你可真是鸡贼啊!”柳惜月骂了一句,便调转马头扬声道:“姑娘我不走后门,你快些滚进来,老娘今天非将你灌趴下不可!”

又是姑娘,又是老娘,叶棠音有时想想,还真不确定柳惜月这个泼皮究竟多大了!

哒哒的马蹄声又渐渐远去,叶棠音沉沉一叹,却猛地挣开眼睛,眸中竟寒意凛然,漫不经心地递了个眼色,秋婼离会意便去叩门。只听嘎吱几声轻响,红门缓缓打开了。秋婼离担忧地看了看叶棠音,终究还是听从吩咐进了门。

叶棠音利落地跳下车,顺手将簪花插回鬓间,沉眸望向幽长的巷道,淡淡地笑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巷道中果然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与颀长的人影一并靠近。

叶棠音盯着来人,似笑非笑地问道:“孟捕头,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昏暗的灯火照出孟东祥高大的轮廓,却照不清他藏于月影下的神色。

“南枝为何在景明山庄!”孟东祥竟震怒不已,语气颇为冷厉,“你答应我要放过她的!”

“我并未强迫南枝,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不可能!她不是我,你没有理由强迫她为你卖命!”

“你错了,我从不强迫任何人为我卖命,我身边的人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或许也只有你是个例外。”叶棠音凉凉一笑,“我的确答应过你,待此间事了,便还你妹妹自由之身。我既已许诺,便决不食言。所以,就算为了她,你也应该助我,尽早清算完这些旧账。”

“还需要我做什么。”孟东祥深吸一口气,终是冷静下来,态度也温和许多,道:“只要我能办到,又不违背道义。”

“长言啊长言,我看你是捕头当得太久了,竟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沈岸,也像极了那些满口仁义,标榜大道的伪君子。”叶棠音眼眸倏然一沉,厉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是谁让你改头换面重回孟家,又是谁助你当上这京门捕头。忘恩负义,你就不怕堕入阿鼻地狱,受苦无间,不入轮回。”

“少主息怒,属下不敢!”孟东祥猛然跪地,额上竟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珠,躬着高大的身躯,一面胆颤一面强作镇定,“属下只是一时心急,并无冲撞之意,请少主恕罪!”

“还有什么是你孟捕头不敢的。”叶棠音冷眼瞧着他,苍冷的面容不怒自威。“我命你将沈岸引至东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与钟朔联手,暗地里连人带马,一并住进了武林盟主的老巢。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却半点风声都未透露给我。你啊,不是不敢,而是太敢。”

“少主息怒,属下知罪!”孟东祥将头垂得更低,“沈大人谨慎多疑,公子炎旭机智过人,昨夜之前,属下并未见到钟家的人,故而只当白决权是碍于朝廷之威,才全力协助调查郝裕德。”

“长言呐,你是不是七年没见我,就忘记我是谁了……”叶棠音忽然驻足,倏地攥住孟东祥的下颚,幽幽冷笑道:“我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头啊,我能让你稳稳当当地做上京门名捕,就一样能让你身败名裂,甚至生不如死。”

“少主大恩,属下一刻不敢忘怀,刀山火海,但凭吩咐!”孟东祥喉间一紧,吞了吞唾沫,躬身又道:“沈大人对秋楼主和相思小筑有所怀疑,特命属下暗中仔细调查。少主与柳家关系紧密,故而也引得大人猜疑。”

“一口一个大人,真是忠心耿耿。”叶棠音笑吟吟地看着孟东祥,一边说话一边绕着他走圈,无形的压迫感顿时笼罩于他头顶。“你的沈大人想彻查赵长乐一案,恐怕不容易,会有太多拦路石挡在他面前,所以需要一个身份尊贵之人为他清路。郝孝平可是李相国的门生,你说什么人既有能力,又会不遗余力地帮沈岸扳倒郝家,甚至再往上扳倒更多人。”

孟东祥心下一紧,略微惊愕地看着她。

叶棠音淡淡一笑,“以你孟家儿郎的身份,给那个人写一封信吧。请来了他,不只南枝,便是你也无需为我卖命。”

她瞧见,孟东祥的眼中闪烁着错愕与惊喜,不由得冷声一叹,“而后,我与你兄妹二人分道扬镳,姑苏孟家的子孙也的确不能再跟着我。”

孟东祥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叶棠音竟会如此吩咐。“属下明白……”

“明白……”叶棠音垂着眼眸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少主若无其他命令,属下便先行告退了。”见叶棠音颔首,孟东祥便蹬壁一跃而起,翻过围墙,消失在夜色深处。

狭窄的红门嘎吱轻响,秋婼离拿着披风缓步走来。“少主这是在为他铺路?”

“他们在孟家非嫡非长,失了我们的庇护,想要执掌孟家,岂非白日做梦。沈岸虽待他亲如兄弟,却也不能时时刻刻庇护他们。”叶棠音紧了紧披风,长长一叹,“若能借此机会,为他们觅得一座新靠山,让他们在孟家挺直腰杆,我也算对得起嫫莎姑姑了。”

“将军泉下有知,定然会感激您。”

“是我该感激她,谢她义无反顾为我舍命。”

“少主您有心为他兄妹二人安排,就怕孟东祥不知感恩,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非君子,长言他亦不是小人。”叶棠音惋惜地轻叹,“他们骨子里流着名门正派的血液,所以注定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秋婼离轻轻抚了抚叶棠音的肩膀,“夜深了,我们回吧,柳小姐还在等着您。”

摇摇摆摆的灯笼,轻轻扣响着门扉,惨淡的光晕忽明忽灭,映得巷道越发狭深……

甫一迈进后院,秋婼离却顿住脚步,朱唇半起美目含光,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棠音看在眼里,心中不大痛快,道:“阿姐,有事说事,摆出这副样子,是想勾引我么?”

秋婼离迟疑着问道:“他……他还好吗?”

“他?”叶棠音微微挑眉,“阿姐问的是谁?”

“我……问伍三安。”提起这个名字,秋婼离的眸色竟变得复杂起来,急切而伤感的美目里波光莹莹,眉宇间的惆怅挥之不散。“他……身体可好?旧伤旧疾,可有发作?”

“阿姐想问的,恐怕不是这个。”叶棠音目光犀利,仿佛一眼便能洞穿人心。“阿姐,我们是亲人,就别绕圈子了。”

“他……”秋婼离顿了顿,声音有些轻颤,“他可有娶妻成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还惦记着他啊。”叶棠音轻笑道:“风月楼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伍楼主近水楼台,享尽艳福,而且还成了皇亲贵女的座上之宾。”

“近水楼台……座上之宾……”秋婼离神色微怔,指尖颤抖不已,“他倒是如鱼得水,风光无限……”

“阿姐,从伍三安将性命交给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是你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了。”叶棠音面色幽沉,语气竟冷下几分,“别忘了,我们为何苟活于世。你应该多花一些心思在沈岸身上,毕竟他才是能保你后半生平安顺遂之人。”

“我明白的……”秋婼离面色苍白,饶是再红润的胭脂,也遮掩不住死灰般的悲哀。她颤着双手从袖中捧出一株月牙玉坠,放在叶棠音掌心,“妾身今日失态了,便劳烦少主将这东西还给他。”

言罢,秋婼离便趋着小碎步跑远了。

叶棠音握着玉坠站在原地,月光清皎无暇,映得她一双眼睛更加炯然。

这月牙形的玉坠质地浑浊,一瞧便知粗劣,可上边的系绳却是由金丝精心编织而成,足见主人的珍惜与爱护之情。

叶棠音冷声一叹,指尖猛地发力,竟将那玉坠捏得粉碎。

“你何苦棒打鸳鸯,坏人姻缘那可是要遭天谴的。”柳惜月提溜着酒壶,倚在廊柱旁幸灾乐祸地笑着,顺手也给叶棠音扔去一壶。

“信物这种东西,最是害人不浅。还了是了断,留着是纠缠,怎么样都会伤人害己,倒不如毁了来得痛快。”叶棠音拔开壶塞子,头一仰,便大口大口地往喉咙里面灌酒,眨眼间的功夫,一壶酒已然见了底。她用袖子擦了擦嘴巴,望着柳惜月笑道:“不在房里蹲着,跑到后院作甚?”

“牛饮。”柳惜月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甩着袖子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老娘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不来,没办法啊,我只得自己过来了,顺便也瞧瞧,这种花的地翻得如何了。”

“陈年旧土,野草丛生。”叶棠音抬眸望向院子的东北角,那里砌了一方半间屋子大的花圃,而她的瞳孔竟跟着重重地颤了颤。“你不肯帮我,我只得另请他人,左右该翻出来的,一丁点都不会落下。”

……

鸡鸣破晓,旭日初升。

钟朔匆匆地走进后院,却见叶棠音正半卷着袖子蹲在花圃旁,挥着铲子与干硬的泥土较劲。她瓷白的藕臂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浮灰,看似柔细的手腕却颇为有力,青筋跃起的瞬间,顽石已被掘地挖出。他神色光霁,笑融融地看着她。

“小贼,看够了么。”叶棠音虽然低着头,却不代表不知道他来了。“这里可是名闻江湖的小倌儿院,你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进来,不觉得难为情么。”

钟朔嘴角抽了抽,却是没敢吭声。

怎么会不难为情,他恨不得把脸扯下来塞进衣襟里!南少钟朔,不近女色,却专往这小倌儿院里钻,天知道别人看见了会怎么传!

“钟少今日怎地这般悠闲。”叶棠音一铲子猛挥下去,却只挖动了半指高的土,不禁皱眉。“怎么不去帮沈大哥查案子,铁面神捕与公子炎旭强强联手,共破震惊东都的红海棠血案,岂非又是一桩流芳美谈。”

“累。”钟朔笑着挽起袖口,抬腿也迈进花圃。

“您还真是惜字如金,既然不甘心白白地辛苦,何不讨个便宜官职。凭沈大哥对你的赏识,再加上你们钟家的势力,还愁谋不到好差事。”

“你希望我入仕为官?”钟朔一脸认真地反问。

“我是觉得你若为官,或许这世间会少些冤情。”叶棠音对这一旮沓难以翻铲的泥土十分执着,仔仔细细比划了半天,似乎是在寻找一击而成的角度,边琢磨边道:“你准备何时来赎你那家传的宝贝?”

“小棠,你们开镖局的,都是这般黑心么。”钟朔的目光微微一颤,竟有一丝涩叹悄然闪过,只是一瞬的静默,他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便又漾起了温暖的笑意。

“这件事难道不是周瑜打黄盖,我愿意打,你愿意挨么。”叶棠音似与那顽泥较上了狠劲,只一味地垂着脑袋挖土,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情我愿,怪得了谁。”

“三十两白银转眼就变成黄金,你倒会赚钱。”

“还不是托了你这样雇主的福。”叶棠音眨了眨眼睛,那副精贼的小眼神,与偷肉的狐狸如出一辙。“再有,我们不是熟到互相叫小字的关系,劳烦钟少下次连名带姓地称呼在下,或者依着规矩喊我一声大当家。”

钟朔今天算是弄明白了,为何江湖人一提起长安镖局,第一反应不是想到那从未失镖的盛名,而是奇怪天子脚下风流之地,怎就冒出一个千年狐狸洞。

当家的鸡贼,记性还好,专喜欢事后找补。

钟朔默了默,继而笑道:“既然你觉得我的话太少了,那我以后多说几句。”

叶棠音笑呵呵地看着他,“我说你惜字如金,你不会真的以为多说两句话,就能抵得上几两银子吧?”

“三十两黄金没有,大好儿郎一个,大当家掂量着办。”

“哟,这是想耍横不认账啊。”叶棠一副无所谓的笑,“你知不知道让你这种人服软其实很简单,都不用我动一根手指头,只要找个写话本的随手编两句,什么南少与俊悄小倌儿们的二三事,这种充满浪漫情怀的悲情故事,我保证你能被钟庄主打到下不来床。”

“你好狠的心呐,可我即便被打得下不来床,也还是还不起三十两黄金,你能不能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便宜些。”

“没钱回去要啊,钟家世代清贵,你少在我面前哭穷。”

“我娘若是知道,我将那家传的白玉抵了出去,我就不是被打到下不来床那么简单了。”为了配合这一份慌恐之意,钟朔竟还故意哆嗦一下,“商量商量,三十两黄金我是还不起了,不如我还你三十颗赤足金珠。”

岂料,叶棠音闻言,原本晴朗的脸色竟倏地阴沉下来。

钟朔瞧见她那副凶巴巴的模样,不由得失笑道:“那么凶做什么,左右都是金子做的。”

叶棠音虚目盯着他,语气冷厉,“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金珠,而不是别的。”

钟朔学她眯起眼睛,脸上还摆出一副惊愕表情,“不要金子要什么,难道你想要的其实是……我?”

叶棠音脸色一冷,竟抄起铲子直取钟朔的喉咙,“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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