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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六)昆仑忘绮

瓦梁之上,绫袖追风。薛峥仗着自己腿脚快,在前面撒着欢儿地跑路。不跑能行么,后面有只母夜叉死咬着他不放啊!

叶君竹追风逐月般奔袭得飞快,不落薛峥半程。眨眼间,两个人便跑到了毓鎏阁的房顶上。因着京中派遣过来,参与调查的大队人马,已经陆续进入东都,李婉的微服私访之名,自然也要告一段落,而堂堂皇子亲王的行辕,肯定不能设在景明山庄这么一个江湖之地。他一走,偌大的毓鎏阁顿时空了起来。前日里的大雨拂净了琉璃瓦上的落尘,让这块金碧辉煌的地界,显得越发锃亮耀眼,也越发沉寂虚无。

薛峥一个翻身,便落到院子里,心道这上面的琉璃瓦都是顶金贵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再踩坏了几片,他还不得被白洵那只铁公鸡念叨死!而眼见薛峥蹦了下去,叶君竹便也紧跟而去,却又往前多蹬踢两步,直接落在薛峥的前面,挡住他要逃跑的去路。

薛大爷眉飞色舞地瞪了瞪眼睛,谄媚地笑道:“罗刹佛爷,果然厉害,在这江湖上,能跑过薛某的人,还真没几个。”

他嘴上认怂,手下却将焚香杵握得更紧了些。

叶君竹不为所动,冷眼呵斥道:“神佛圣物,非尔等可以亵渎玷污。速速将它还来,我便饶你不死。”

“哎呦呦!我的小心肝儿吓得好怕怕呀!”薛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却将焚香杵横举,嬉皮笑脸道:“东西就在这里,罗刹佛爷有本事就取回去,没本事就别再啰嗦。”

“找死。”叶君竹当即甩出红绫,一把缠住焚香杵,随后猛地后撤,那些冲天而起的红绫,瞬间便绷得紧直。

那水蛇般钻绕的红绫,不仅缠住焚香杵,更勒住了薛峥的踝腕脖颈。薛峥原本想翻身后逃,奈何叶君竹偏偏胜在速度上,夹杂着气劲的红绫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径直锁住他四肢关节,打蛇七寸,直击要害。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犹如提线木偶,一举一动皆受叶君竹控制。

“松手,”叶君竹手握红绫,整个人腾身后起,直退数丈。红绫绕过了院子里百年古树的树枝,将被五花大绑的薛峥悬空吊起。他若是一直不松开抓着焚香杵的手,就会被一直向上吊。要命的是,叶君竹替他选择的受力部位是脖子。“或者死,薛少选一个。”

“咳……”薛峥被勒得面色通红,贱贱地笑道:“不松……不能松……不能怂!”

叶君竹当即眸色一沉,那盛腾而起的浓重戾气,让攀附在眼梢上的凤尾妆,愈显飞扬跋扈。她拉紧红绫,猛力一拽,薛峥顿时气息一窒,头痛欲裂,却仍旧死抓着不肯松手。

叶君竹低低叹息道:“薛少,我已许久不曾夺人性命。”

“薛某何其有幸……”薛峥耗着一丝仅存的力气挣扎着,可是对于叶君竹蜘蛛网一般,张力十足的红绫阵而言,这一点挣扎,无异于螳臂当车。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暗银色的寒光倏然劈下,竟直接斩断了那被气劲包裹着的红绫,也斩断了叶君竹那加诸于红绫之上的纯厚内功。绫纱绷断,气劲四溢,强大的反弹力量,顿时将叶君竹震出数丈远。薛峥总算是得救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涨着一张通红的脸,猛烈地咳喘着,可方才拼死不肯放开的焚香杵,此刻却已不翼而飞,或者准确的说,是已经落入另一个人的手掌心。那人反手将暗色银刃别于腰后,扫量薛峥时的眼神,竟冒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阿英姐?”薛峥一见来人,顿时愣住了。

原来,渔翁得利之人,竟是个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胡服,梳着人妇发髻,面若桃花,身姿高挑,却到底少了几分女子的柔顺,打眼一瞧便知,骨子里透着泼辣劲儿,端的好一副朗厉本色。

“阿英姐,你怎么会在这里?”薛峥麻溜就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一亮,道:“那胡杨蜜粉是你的。”

罗英扯了扯衣袖,点了点头,操着一口粗而高的嗓门,道:“我原本是想过去寻你的,瞧见你在和旁人说话,便没好意思叨饶。”

“阿英姐,你……竟会功夫!”薛峥一脸的难以置信,道:“你的轻功居然这般了得,从前可是深藏不露啊。”

“早就告诉过你们,姐姐我可是在昆仑山上,拜过师学过艺的,你们一个个的非是不信呐。”罗英微微拢眉,薛峥那张强颜欢笑的脸,到底让她添了几分心疼,他本不应承受那些悲苦痛涩,却为了一句遥远的诺言变得沧桑辛苦。“阿峥,谢阁主告诉我了,你收手吧。”

薛峥笑里发着苦,“阿英姐……”

“我替阿芸,替我爹,替我们罗家上下,谢谢你!够了,真的足够了……无论你再做什么,阿芸都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罗英吸了吸鼻子,强笑着摆了摆手。“你也应该走出来,小棠说的对极了,你要娶你该娶的人,走你该走的路,过你该过的安生日子,旁的事情统统不归你管。”

薛峥眉心一紧,道:“阿英姐……那日你也在钱府?”

“臭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拐弯抹角了!”罗芸一巴掌打上他的后脑勺,“你不就是想问我,究竟知不知道,小棠干的那些缺德事情。”

薛峥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道:“你知道了,为啥还打我……”

“因为你欺负女人!”罗英直接上手拧住薛峥的耳朵,“臭小子长本事了啊,堂堂一个大男人,对个姑娘家动手,出息呀!”

薛峥疼得龇牙咧嘴,奈何就是不做任何反抗,辩白道:“姐,你瞅清楚了么,她哪是什么姑娘,她可是个女魔头!”

“还敢嘴硬!”罗英完全不听他解释,手下拽得更狠了。

“不敢了!不敢了!我错了!我错了!”薛峥这下恨不得连双脚都举起来认错,“我一个大男人,不该和女人动手!阿姐你轻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拧巴两下,弟弟我这耳朵可就要掉了!”

“德行!”罗英好不容易才撒开了手,薛峥立马蹦出三尺远,生怕这姐姐反悔。可她却转而看向,站在路那头的叶君竹,缓缓举起焚香杵,皱眉道:“敢问姑娘,这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叶君竹擒着被斩断震碎成一截一块的红绫,目光警惕,道:“何方高人,报上名来。”

“高人算不上,我就是个凡人,最多就是和焚香有些渊源罢了。”

“有何渊源?”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罗英不耐烦地哼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倒先叭叭地问个没完了。”

叶君竹脸一沉,道:“焚香乃上古神佛之器,凡夫俗子玷污亵渎,必遭天谴,请阁下速速归还于我。”

“真有意思,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难不成你就是大罗神仙喽?”罗英笑着摇头道:“再者说了,这金杵可不是什么佛器,而是昆仑山上的法器。”

叶君竹眉头一皱,惊惑地盯着对方。

“想必你们都是看到了底端的刻字,才误以为它叫焚香。其实不然,被叫错数了百年,还真是委屈得紧。”罗英沉了沉眼眸,“它的本名叫——忘绮。”

叶君竹眸色一惊,焚香杵的底端,确实刻着两个图案,只是她看不懂也一直没能查到,那难解的图案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即便是笔剑阁也未能给出一个,她全然信服的答案。她自然猜测过,或许那图案便是焚香二字,但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面前的女子言之凿凿,完全不像是在说谎。“阁下与焚香杵,究竟有何渊源?”

“我是昆仑弟子,自然与昆仑法器,有着莫大的渊源。”罗英轻抚着焚香的金身,却又从腰后拿出一物,正是方才斩断红绫的暗银色利刃。“我这件宝贝乃是玄镔所制,用了二十多年,直到今天才得个圆满,真不容易!”

罗英手上的玄镔利器,看着好似一弯狭长的薄刃柳刀,但奇怪的是没有可以握住它的刀柄,两侧又都是锋利的刃口,没有一般刀具所拥有的无锋刀背,所以看起来又有那么一点像飞镖。不过,既为玄镔所制,自然锋利,倘若落在一个会使用它的人手里,威力更是不容小觑的。

“上古的确是上古,法器也的确是法器,不过年头久了些,倒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罗英将那暗银刃往金身上轻轻一扣,二者居然像是具有灵性一般,紧紧地贴靠在一起,瞬间便牢不可分。“一阴一阳,金镔合一,披靡千秋,荣耀不朽,这才是原本的模样。它不是什么无锋无刃的金杵,而是昆仑老祖座下弟子的御敌之法宝。”

罗英顺手挥武片刻,待炼得熟悉了之后,却将金镔兵刃一并还给叶君竹。“它不叫焚香,它叫忘绮,它的名字是忘绮。”

叶君竹一把接住,虚目瞟了瞟,便见镔刃的两面,又分别刻着一抹图案,与焚香杵底部的图案一样奇形怪状,叫人难以琢磨。

“焚香静心,只为忘绮。”罗英将手背到身后去,慢慢踱步,活像是一个历尽沧桑的老道士。“忘绮……忘的是这世间千妍万色,忘的也是心头那一滴朱砂血泪。”

叶君竹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金身,而目光却在镔刃上逡巡。罗英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君竹,“这件上古法器,原本是昆仑山上,无问宗师的御敌兵刃,可惜宗师贪眷红尘,终其一生不肯断尘悟道,不然他的成就便不会只在武学。”

薛峥与叶君竹脸色各异,但昆仑无问的赫赫威名,他们这些年轻后辈倒也有所耳闻。传言无问宗师是昆仑山百年难遇的奇英之才,其武学造诣之高深,百多年来,无人能及。也因此,后世不禁好奇,为何这等天纵英才,没有成为名留侠史的一代掌门。

却听罗英继续道:“绮,不仅是这世间美惑,也是那个住在无问宗师心上的女子。宗师一生都没有得道,只因不肯消了凡俗姻缘。当年老祖爱惜羽毛,舍不得让资质非凡的关门弟子,就此堕入了污浊滚滚的红尘,便亲自去劝说宗师的心上人。而绮姑娘得知后,为了不拖累宗师悟道得道,遂用这件兵刃自尽了。宗师哀痛欲绝,老祖以师恩相劝,同门以师义相逼,更有绮姑娘的亲笔决绝书为愿,才断了他殉情的念头。他将心上人的名字刻于镔刃,却又在另一面,多刻了一个忘字。老祖有感,便亲自刻了焚香二字,让他静心忘绮。不过无问宗师一生一世,都未做到,所以空怀武功,奈何不得道法,终究与昆仑无缘。”

“既然念着,又为何想要忘却。”叶君竹眉头微拢,“既然决定忘却,又为何一直念着。”

“忘了形,才会念着意。念着意,自会记得形。焚香无锋,忘绮有刃,修行在意不在形,执念在形更在意。”罗英轻声叹了叹,摇头笑道:“道理虽然相通,但东西终归性道,不性佛。姑娘有缘得焚香在侧,我便将忘绮奉上,愿姑娘好生修行,能够早日悟道得道。我却还有几句相劝,若是修行不得道,就请放过自己吧。”

“世间斑斓色,忘却多可惜。”

“忘了……便是念着……”叶君竹眸色幽幽,恍惚间,竟想起了故人昔日的话语……

他说,忘了他,便是记得他……

叶君竹眉头微拢,擒着些许动容,“受教了。”

薛峥却蹦跶过来,不满道:“姐,咋能将昆仑宝物给了她,她可不是好人!”

“狭隘。”罗英弹了薛峥一记脑瓜蹦,说教道:“倘若杀过人的都不是好人,那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杀过人的不一定是坏人,但她一定不是好人。阿英姐,慈悲不善,便是为恶。”罗英闻言一愣,转身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人影,她看着依旧是那般谡谡不羁,狷狂自大的模样,可罗英从未料想过,便是这样一个落拓的人,一直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谋算心。叶棠音追寻着那道暗影,竟一路跑到了毓鎏阁,却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不想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朋友。“阿英姐,我以为,出了于阗城,入了玉门关,你唯二能相信的人,只有我和薛峥。”

罗英凝眸看着她,“我一直都相信你,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叶棠音看着罗英的眼睛,心下却升起一股不安,皱眉道:“谢阁主在阿姐面前,说了些什么。”

罗英轻轻笑了笑,“他说什么不重要,我信你,就够了。我们关外粗人,不懂得那些个弯弯绕绕,阿爹说你值得信,我就信。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钱璟轩!”

叶棠音当然知道,他指的便是钱璟轩,也是罗家那个被她一手从大牢里捞出来的仇人。“阿英姐,钱周氏已经死了,但有些事情,并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罗英呵呵冷笑,“周氏已死,所以阿芸的事情,也该结束了。剩下的人,我会用罗家的方式解决,就不劳你们费心插手了。所以,也请你不要再以罗芸的名义做什么,你们的恩德,我们阿芸委实承受不起。”

叶棠音的眸色顿时凉彻如雪,一如心底苦涩如糠,道:“不论谢阁主说了什么,我总是问心无愧的。”

“好一句无愧……”就在这时,叶君竹眸色一冷,道:“你明明清楚,我们之中只有静安是无辜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敢对她说一句问心无愧么。”

“静安……又是何许人也啊。”叶棠音幽幽地笑了笑,“我认识的那个人,叫怜苼。”

叶君竹面色一沉,“强言狡辩。”

叶棠音冷声嗤笑,“怜苼的确无辜,可你们的静安殿下,却一点也不无辜。因为她最终还是选择,做了你们尊荣无比的殿下。背弃之人,谈何无辜?”

“若非她通风报信,你早就死了,如今又岂能有命恩将仇报。”

“好一句恩将仇报!你怕是忘了,当初若非我救了他们,他们又岂能有命对我恩将仇报!是她父兄杀我亲人,是她家族屠我满门,父债子还,兄罪姊偿,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叶君竹,我兄长是怎样惨死的,而你痛失挚爱又是何种滋味,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么!”

叶君竹呼吸一窒,喉咙痛得发涩,心头结痂多年的伤疤,再次被无情地撕扯开,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天意难违,却不是你迁怒静安的理由。”

叶棠音凄凄冷笑,“是啊,你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从你决定背叛我兄长的那一刻起,你就什么都忘了。你是罗刹红佛,你是没有心肝的佛陀。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能够狠心断情。恐怕魔尊还不知道,你们打算用他的心上人去和亲,以换得利益永固。或许千宁应该感谢雪女,将南诏大公主的命,永远留在苗疆,留在他至少还能乞望一眼的地方。”

“一箭双雕,你的目的果然如此。”叶君竹沉眸呵斥道:“你以为,没有静安,南诏就不会与大唐缔结姻亲,巩固地位?南诏公主不只静安一人,王朝兴盛亦不可逆转。你只是在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而已。”

“自取灭亡……又如何?”叶棠音眸色一沉,厉声道:“纵是万劫不复,我亦邀君同往,我就在地狱里等着你们。”

叶君竹怔怔地凝视她,“疯了……”

叶棠音咯咯笑道:“仅仅如此,就让你们抓狂了,那你们可要多加小心,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岂料,她话音方落,数枚飞花竟又倏然来袭,径直朝她的面门射来!她当即游步后仰,弯腰避过接连的飞花,一跃至罗英身前,挥扇挡掉这些突如其来的暗器。“少闻,带阿英姐先走。”

薛峥当即护着罗英往边路撤退,叶棠音警惕地环顾四周,风吹草动,树影婆娑,扑面而来的紧张感,迅速占领了心神与思绪,她却依旧瞧不见半个人影,不免有些恼火。那些扎进周遭实物里的红花,不仅灼刺着她的视线,更挑衅着她的神经。

蔷薇,又是腥红的蔷薇……

电光火石,却见一枚红花不知从何方袭来。待叶棠音反应过来,蔷薇已奔至眼前三寸。叶棠音瞳孔一震,侧头躲闪,堪堪避过,锋利的花瓣险些隔断头发,接着却又钻过她耳下的空隙,径直射向斜后方的叶君竹。

显然,偷袭者的目的,就是想一箭双雕!

叶君竹当即抡起兵刃,迎面劈碎红蔷薇。然而就在这时,暴雨般的红花竟从四周悉数袭来,蜂针般涌向二人。叶君竹立刻飞身而起,想要从上路突围,奈何那些红花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竟拐着弯封住她的去路,毒蛇般纠缠紧咬着不放。她当即变了脸色,旋刃横扫,奔至叶棠音身侧,“这是……罗刹阵……”

叶棠音冷冷笑道:“那就要问问罗刹佛了,这概不外传的独门绝技,怎被人偷学了去。”

两个人背靠一处,在箭雨般的漫天红花中,谋求着出路。这一刻,放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雨夜。那时候,她没有天下名兵,她没有掌中利扇,可她们就是彼此最锋利的武器,对抗着如狼似虎的劲敌们。当年勇,血染红了她的白衣,也染暗了她的红袖……

“叶棠音,不管你有多恨我,都不得不承认,这世上与你最默契的人,永远只有我一个。”叶君竹眼中闪烁光芒,虚目环顾,“东南五步是生门,我攻下路,你攻上盘,死地而后生。”

“从前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无所不知的嘴脸。”叶棠音当即挥扇横扫,大臂迎风一展,顺势踏地而起,“站稳了。”

言罢,她一步登上叶君竹的左肩,从她的肩上一跃而起,却朝着相反的西北方向奔去。而叶君竹挥刃面对东南方,且攻且退,脚下遁移,也往西北方挪动。那厢边,薛峥连忙拽紧罗英,躲进毓鎏阁里,暗搓搓地旁观难得一见的场面。叶棠音的本事不小,他自是知道的,但此刻骁勇犀利的她,却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她是那般明亮而耀眼,又是那般果决而遒劲。薛峥隐隐觉得,叶棠音此刻的光芒,恐怕不仅仅是由躲在暗中那难缠的对手成就的,更是因为她的身边,正站着能够诱使她发光的伙伴。

是的,此时此刻,叶君竹就是叶棠音,唯一能够相信的伙伴。薛峥甚至还觉得,叶棠音的潜意识里,叶君竹就是能被无条件信任的。叶棠音迸发着一股非比寻常的力量,那是愤怒,那是憎恨,那甚至是痛惜,却都是让她强势爆发的魔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叶君竹。

薛峥看见,叶棠音的眼睛,又变成了诡异的碧色……

铺天盖地的红花,宛如烈焰火龙一般,要将它盘圈的人吞噬。

“这不是罗刹阵!”叶君竹挥刃辟路,准确的说,这不是她的罗刹阵……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叶君竹,今日你就是被人家练了手,若是连你都破不得此阵,人家可真就出师了。”

叶君竹背后一凉,叶棠音的话虽听着刺耳,却有实在的道理。那偷袭之人放出的阵法,明显是根据罗刹阵演化而来,今日她破不了便是死,可破得了便是帮对方找出漏洞,完善了阵法,所以绝不会只有这一次,她们早就被人家盯上了。“若是今日,你我死在此处,可否能消了从前的恩怨。”

“做梦。你是该死,可你的命,只能由我来取。我是要杀你,但不是现在。”叶棠音碧眸微湛,旋身而起,化作一道螺风,席卷着满天的红花,径直向着天际奔去。红花雨如流似瀑,就像是一道血色天水,被她强行牵引着倒溯回槽。随风旋起的红花,已然化作一根擎天柱,矗立在天地之间,掀起一场波震四方的风暴。

强行倒拔,逆势而为,这才是她的本色。

“逞强。”叶君竹心下一叹,望着倒灌天际的红花,却又觉得有些庆幸,这个脱胎换骨回来的人,依旧留着那一身倔强的硬骨头。他们都被时与势的洪流冲刷吞没着,只有叶棠音尚留一丝旧时风姿。这份不易的逞强,却不只是属于叶棠音一个人孤傲的执着,更是他们这些早已被身不由己的名利与权势,磨圆了棱角的偷安者,藏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妄念。只要叶棠音依旧这样逞强地狷傲地活着,他们这些人对往昔不敢言说,却又贪婪至极的眷恋,便也能苟且偷安地活着。

叶君竹沉眸叹息,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握紧焚香金身,横扫而去,转过四方站位,竟逐一踏破了阵法的命门之所在。忘绮镔刃,所向披靡,遇风斩风,遇流断流,放佛等待多时的老友,竟默契得让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顺意与畅快。

焚香忘绮,这一刻,这名兵,就是为她而生!叶君竹抡起昆仑法器,在红花中心再布新阵,以毒攻毒,正面硬刚,正宗正统的罗刹阵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原本的红花阵,两股气劲焦灼着较量,不消片刻,一声巨响,漫天红花被炸为粉末,落了一地瘆人的腥红。而她幽远的目光,随着纷飞的红末起起落落,终落尘土。掌中利刃却犹在鸣颤,似是通灵般的叫嚣着,让她的血液不由自主地燃烧沸腾。

天,忽然暗了。破阵而出,人间换色。阴云不知何时已密布于穹顶之上,没有电闪雷鸣,细雨却谡谡而落,一点一滴氤氲着天地。

“叶棠音,好好活着。不管人间,还是地狱,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有朝一日,自当清算。”

薛峥眼见叶君竹踏地而起,翻过琉璃瓦,不留半丝踪迹,不禁挑了挑眉毛,心道这女魔头倒是个顶会捡漏的,别说方才她还真像二郎神下凡,身边就差一条好狗了……

“想什么呢!”罗英又锤了薛峥一拳头,“刚才骂人家姑娘心肠坏,现在又巴巴垂涎人家的美貌,臭小子可真出息!”

“阿姐此言差矣,我是在想,她可能需要一条狗。”

罗英:“……”

那厢边,却见叶棠音轻飘飘地落回人间。莹白的衣袂已被红花粉末染成一斑一块,宛如累累伤痕,而她就像是受尽了业火鞭刑的鬼魅,披着斜风冷雨,踏着满地红泥,从炼狱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小棠……”钟朔匆匆赶到,从未料想,竟会见到如此陌生的她。不再盛气凌人,不在强势乖张,只剩一副疲软无力的躯壳,和一双淡漠如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碧芒,没有杀戾,甚至也没有平素半分光彩。放佛全部的力气,都已从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流失消散,而她再不剩一丝一毫可以逞强的支撑。

雨打枯花碾作泥,残风横卷扫赤地。望着坠雨的天空,她痴痴地笑开了。眼前这一滴滴的落雨,逐渐化作漫天殷红,而她就在那一片殷红中,沉沉地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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