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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三)酒崇仙境

一场暴雨将东都城浇了个透心凉,霖沥过后,尘埃初定。血腥味可以随风淡散,可人心却不会因为一场雨而平静。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大街小巷都被一件事情拔了头筹——历来势若水火的钱柳两大皇商,竟突然宣布缔结姻亲,将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城西一贯地灯红酒绿,东都富庶,烟花柳巷也不在少数,只因相思小筑闻名江湖独占风头,才使得其余秦楼楚馆皆成了配菜。相思小筑虽是小倌院,但仍旧霸着东都不少金贵的客源,而现如今,客源被其他欢场分流,以至各欢所生意爆满,难以消化,倍显一口吃撑的疲态,争风吃醋,打架互殴,更是近来常有的事情。谁家若是能保证一晚上不出事端,老鸨必定要好生拜谢关公与财神!

而若是在这些风月场里论起排名,位于边缘地段的酒崇仙便是最冷清不起眼的。正如其名,酒崇仙的营生便是酒,没有美娇娘,没有小俊倌,只有无尽的美酒,也因此成了城西这片纸醉金迷之地里唯一的净所。酒崇仙位置偏僻,平素客人稀少,不过三层瘦高小楼,每一层都设了隔断的雅致包间。间里三五酒客,扶膝而坐,杯中风雅,盘中珍馐,再沾上些风月气,自是一处附庸风雅之妙所,不少豪绅贵胄特意相约至此,品酒谈心。

就如此刻,席上某公子放下杯盏,放低声嘀咕道:“没想到东都有名的小倌院,居然是人伢子的据点,那艳冠东都的‘丽色芍药’原来竟是恶伢婆。”

“非也!非也!”同桌人反驳道:“秋楼主是被手下人蒙骗,真正的伢头是她的婢女,一直扮猪吃虎,这次险些要了秋楼主的命。若非长安镖局叶大当家,与荣王手底下的陈大统领里应外合,一举捣毁藏在相思小筑的黑市,秋楼主只怕就死在那小婢女手里了。只是毁了相思小筑这么个雅地,沾上这等恶事,决计是不能翻身了。这事虽然瞒得紧,由官府出面,暂时压下风声,不过听我在河南府做事的表兄说,拿人的阵仗颇大。相思小筑被连夜查封,楼里面从上到下,逐一地过堂审问签字画押,连鸟兽蚊蝇都不漏过。咱们这繁盛东都,竟藏着一处腌臜的消金窟,做着伤天害理的勾当,真真是想不到啊!”

“小小婢女,竟有这般大的本事!?”

“别小看那个黑心肝的小娘们儿,听说前个儿夜里头,死了好些人,柳家的大公子柳问君也在其中呢,都是她命人下的手。”

“那小娘们儿杀柳大公子作甚啊?”

“据说是分赃不均,黑吃黑了呗。左右那柳问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将亲妹妹给卖了,幸亏这柳家二小姐福大命大,得叶大当家相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老话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柳二小姐又和钱家二公子定了亲,以后柳家还不全得仰仗她了。”

“钱柳两家可是一贯地势若水火,况且钱二公子才丧妻不久,这七七尚未挨过,怎么可能转头就答应,娶柳家小姐作续弦!”

“此一时彼一时了,东都两大皇商具是元气大伤,如今最好的法子,可不就是合二为一,共度难关嘛。钱二公子被周氏连累的险些丧命,柳二小姐又差点被亲哥哥给卖了,两个可怜人为了家族安危与利益,勉勉强强凑成一对,也是段缘分。”

“往后这东都城里究竟谁说了算,还真就难猜了。”

“非也!非也!”这人将声音放得更轻,“那叶大当家既投了东宫,可见她的夫家钱塘钟氏也成了东宫的人,今后我等在江南一带行事,便该心中有数。叶大当家虽然与钱二公子交恶,可我从旁处打探到,她与柳二小姐私交甚好,这柳家八成也是要投东宫的,而钱家原本就是东宫的心腹,这东都城迟早是要归于东宫的。”

“那叶当大家果真是个有手腕的,到东都不久,便风头正劲,可惜也是个攀附权势,贪慕虚荣的女人,连素来清贵的钟家,都被她给拖下水了。原以为她是个侠义心肠的奇女子,不想早就当了朝廷的鹰犬。”

“什么清贵!钟家是山海盟砥柱,山海盟为朝廷效力,我看叶大当家与钟公子倒是天作之合,一模一样地利欲熏心!”

……

炉上酒温,隔墙有耳。也不怪包间隔音不好,怪只怪隔壁邻居的耳朵委实灵敏得紧,没办法,谁叫坐了个江湖人。叶棠音轻蔑地笑了笑,按下柳惜月正斟酒的手,“别装了,怪累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了。”柳惜月笑道:“小音音,终归是我欠了你的,害你涉险,累你名声,这杯酒就算我向你赔罪。”

“你喝杯酒,便想将债一笔勾销,你想得倒挺美。拜你所赐,我也算是东宫面前的红人了,你见过哪个红人生气,是用一杯薄酒便哄好的。”叶棠音索性将杯盏倒扣过来,“还没来得及恭喜二小姐得嫁良人,与二公子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托你的福,也托薛大公子的福。”

叶棠音眸色一暗,柳惜月这是在拿薛峥一事作把柄点她呢。“看来二小姐还没准备好,倒不若改日再聊。慢走,不送。”

“你总是这副鼻孔朝天的臭模样,这一次明明是我救了你,若不是我叫荣王的人过来,你还能平安无事地坐在这里给我摆脸子?妫葳是来要你命的,是我救了你!”

“可你与人合谋,毁了相思小筑,毁了我精心建立的暗庄。”叶棠音一把抓起桌上割炙肉的小刀,像那日柳惜月抵着布劼顿舒脖子一般,紧紧抵住柳惜月细长的喉颈。

柳惜月咽了咽,举起双手道:“有话好好说嘛,别动粗啊!”

叶棠音沉声道:“老实交代,妫葳是哪一路的。”

“我真不知道,不过我猜她应该是相国党的人,因为原本与她里应外合的乃是杜旻,而非陈子辛。多亏我从中作梗,摆了她一道,这才让咱们化险为夷。你不用谢我,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次很了不起,但是……”见叶棠音的眼神发着狠,柳惜月连忙改口:“但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

“阿姐满身伤痕,落下癔症,便是这一条我就该要了你的命。”

“我发誓,我没想伤婼离姐,那都是妫葳干的!”

“你嘴里,可还有半句真话。”

“有的呀!”柳惜月眨眨眼,实在不敢点头啊,生怕一个不小心脖子上落了疤,回头出嫁的时候不好看。“我与婼离姐无冤无仇,我算计她做什么,都是妫葳对我威逼利诱,我原本只想借着她的手,除掉柳问君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做。我是身不由已,不得已而为啊!”

“好一句不得已,你算计我的时候,也是不得已?”叶棠音原本也没打算杀了柳惜月,只想吓唬吓唬她,便将刀狠狠插回炙肉里,戳得一碗炙肉皮开肉绽。“你胃口这么大,就不怕撑死?”

“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冤枉死我了!”柳惜月倏地竖起三指,对灯起誓道:“我用我那苦命的娘亲发誓,我这一颗赤诚忠心始终向着未来天子,从无二心,天地可鉴!”

“还真是条好狗。”叶棠音冷冷地剜了她一眼,道:“妫葳的目的有三个,首先也是最能好杀我,杀不了便退而求其次地抓了我,最不济也要毁了相思小筑暗算于我。”

柳惜月点了点头,“你分析得明明白白。”

“你的目的也有三个,一夺皇商财权,二报杀母之仇,三嫁如意郎君。”叶棠音盯着柳惜月,“妫葳只勉勉强强完成一项,而你却轻轻松松地达成所愿,你柳惜月才是真诸葛。”

柳惜月那笑得贱兮兮的脸色果然一僵,“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我就再说的仔细些。”叶棠音敲着桌面,啧啧道:“你早就抱住了东宫的大腿,而对于一个商贾之女,献忠心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将东都的财路统统收为东宫所用,而且要尽快。所以你将我引至东都,原本是想要借我之手铲除郝家,可你没想到,我竟然没有杀郝孝平,你便另谋他路,勾搭上了妫葳,让她派人解决掉郝孝平。”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妫葳怎么会听我的,她是相国的人,又怎么会去毒杀郝孝平。”

“郝孝平不再有利用价值了,留着反而是对相国一党的威胁,这难道不是绝佳的理由。”

“你说是就是喽。”

“赵长乐的绿衣,也你故意安排出来的破绽,让钟朔顺藤摸瓜查到我头上,你再以此来威胁钟朔,让他答应动用叶家在蓟北的势力铲除雄关寨,好帮你给你娘亲报仇,你倒是顶孝顺。”

“惭愧惭愧,多谢夸奖。”

“你就那么肯定,钟朔会受你威胁?万一他就不吃你那一套,直接喊上沈岸前来抓我,你美滋滋的盘算岂不泡汤。”

“上次不是说了,你的公子炎旭为了寒玄玉石几乎跑断了腿,他又怎么可能让你被抓,放走这天赐良机。更何况,你可以拿寒玄玉作为筹码与他达成交易,而我只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捡了一回便宜,我这东都捡漏王的名号可不是盖的。”

“你是怎么知道,钟朔需要寒玄玉,难道真是谢彦告诉你的?”

“有什么不行的,就是谢阁主相助。”柳惜月的回应,颇有几分死皮赖脸之意。

叶棠音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可谢彦先是我的朋友,才会是你柳惜月的朋友,如果他不再是我的朋友,又怎么会卖情面给你。”

柳惜月面色微白,“谢阁主怎么就不能与我有交情了,你这话说的可就真酸了。”

叶棠音却冷笑道:“恐怕不是交情,而是交易。”

柳惜月不禁尬笑,“越说越有意思,我听不懂。”

“以谢彦的身家地位和手中的筹码,无需为东宫效力。然是个人心中便藏着一块逆鳞,谢彦心头的那块便是许胭脂。而许胭脂的仇结又在寿安周家,你以为许胭脂报仇为由,成功说服了谢彦,说服笔剑阁卖给你交情。许胭脂……她真的姓许?”

“什么意思……”柳惜月的脸色却又白了一分。

“或者……她本应该姓付。”叶棠音娓娓说道:“十多年前,太医院里有一位专司储药之责的太医姓付,却因着一桩宫闱秘案丢了脑袋,举家皆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唯妾室所处的一对女儿不知所踪,那妾室是寿安人。”

“你是说……秦淮金嗓是太医之女!”柳惜月惊愕道:“怪不得我觉得胭脂姑娘身上总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原来竟是落了难的大家闺秀啊!”

叶棠音冷冷地瞥着柳惜月,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装,你就接着装,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不过,她委实小瞧了柳二小姐装傻充愣的本领。柳惜月嘿嘿道:“我就说谢阁主的品味不会差,什么样的莺莺燕燕没见过,怎么就对秦淮金嗓动了真心!谢阁主的外祖家,也是百年杏林名门,与你那情敌陆昤嫣的外祖家,同宗同源,师出一门呐!谢阁主必定是同情付姑娘的遭遇,再加上她太医之女的身份,更是叫谢阁主心生怜爱,这才一往情深!”

叶棠音都被柳惜月逗乐了,生了这副巧嘴巧舌,她不去当说书先生,怪屈才的。“那桩宫闱案偏又牵扯到相国一党,所以想为付家平反,除了扳倒相国,别无他法。而这就是你用来说服谢彦,最好的理由,他会为了许胭脂与你合作。你一面说服了谢彦,另一面还忽悠了妫葳给你办事,周钱两家姻亲,灭了周家,自然重创钱家,再将脏水泼到泾阳陆家头上,一箭三雕,好谋算啊。”

柳惜月开始扯东扯西,道:“那陆昤嫣不是你情敌么,没见过热心肠替情敌一家子辩白的,你是打算当个贤惠大度的主母?”

叶棠音冷笑道:“首先,陆昤嫣不是我的情敌。其次,少在这里转移话题,钱周氏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柳惜月,我从前真小瞧了你,你是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你将生意人斡旋利用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你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自己不出一分力,却将事情都办妥了,委实是个人才。”

“虽然你夸我夸得中听,但我怎么觉得,不是好话呢。”

“薛峥是受了谁的撺掇,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你真当薛家是草包,真当山海盟是瞎了眼的。一旦东窗事发,谢彦保不了你,东宫也不会保你。”

“从来富贵险中求,没点胆子如何成事。”柳惜月轻笑,“小音音,妫葳有句话说得极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人若是太聪明,会折寿的。”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阳寿早就耗尽了,如今活的时日,都是问下辈子借来的。”叶棠音盯着柳惜月的眼睛,“妫葳与岭南药王谷究竟是什么关系?寿安周家死于七色虹,郝孝平也死于七色虹,假冒钱周氏的人是药王谷的门徒,而那妫葳有能解开‘鬼吊’之毒,一切都与药王谷有密不可分之系。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恐怕不能平安嫁人了,毕竟妫葳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于死地,而你曾是她的帮凶。”

“谁知道你得罪谁了,恨死你的人可多了去了!”柳惜月眼睛里闪过丝缕惧意,因为叶棠音的瞳仁变暗了,她怒了。柳惜月定了定神色,又陪笑道:“岭南药王谷与苍山蓉素,在江湖上平起平坐,蓉素擅毒蛊,药王谷长于丹丸,两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你离开蓉素后,药王谷便像打了斗鸡血似的,处处要争高拔尖,事事必压蓉素一头。这些年蓉素倍受挤压,可你那恩师却不闻不问,就好像故意放任蓉素衰败似的。难道你没怀疑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蓉素便是再衰败,也依旧是魔道魁首。”

“魔道魁首明明是圣雪宫,何时成了你们蓉素。”柳惜月砸了咂嘴,却见叶棠音脸色一沉,连忙哼哈陪笑道:“虽然算不上魁首,但也肯定是翘楚!你要不要这么恋旧啊,明明已经被人家踢出门了,还这么舔着护着,人呐果然是犯贱得紧。我只是一个胆小的生意人,顶多耍些小聪明,可依我这点子小聪明,我劝你去探探药王谷的底。妫葳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她身怀你和叶君竹两个人的看家本事,若不是偷师窃学,便是你那偏心的师尊,背着你养了个私生的徒弟,还叫蓉素那些长老一并将本事传给了她,估计是想让她来继承衣钵。你想,妫葳既是南诏大公主的殿前女将,必与叶君竹一方分庭对立,她们一个站在阁罗凤的阵营,另一个支持诚节,日后无论是谁上位,于蓉素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若依我说,你那位师尊才是个顶会做生意的!”

“焉知不会成为两边倒的墙头草,为两方所唾弃。”

“所以,至少有一方,肯定不知道另一方的存在。而妫葳八成就是躲在暗处的那个,我觉得叶君竹应该和你一样惊讶,一样被蒙在鼓里。”

叶棠音沉吟片刻道:“这般尽心尽力地当狗腿子,可曾想过他们答应你的事,何时兑现。”

柳惜月眸色微紧道:“什么事?”

很显然,她又拿出一贯的本领——装傻充愣。叶棠音不吃这一套,冷声笑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怜苼替你诛柳姳姀,毕竟指望一个和亲而来的南诏公主,通过宫斗的手段解决一个嫔妃,舍近求远。这种蠢事,像你这般精明的人,是干不出来的。然而,柳姳姀虽为李相国扶持的宫妃,但总归只是商贾之女,本就无足轻重,根本不值得东宫为你冒险而除之。且柳姳姀入宫多年,并非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柳家祸起,她势必会更加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保全己身。所以,你指望着东宫动手帮你,倒还不如舍近求远。”

柳惜月眸色一紧,“有话直说,拐弯抹角可不是你的做派。”

叶棠音朱唇微起,“钟家的姑小姐陪王伴驾,深受宠信,地位尊容。若她能与荣王的母妃刘氏联合,纵然柳姳姀倚仗相国之势,恐怕也难以自保。”

“你还没过门呢,哪来的自信,钟朔的姑母会答应帮你。”柳惜月眼里闪着光,虽然嘴上将信将疑,却到底还是动了心思的。

“不是帮我,而是帮你。”叶棠音笑得笃信,“至于怎么帮,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什么条件?”

“聪明。”

“我还不了解你么,没好处的事情,你会有那么好心去做?”柳惜月端起酒杯,啧啧道:“谁叫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若不开出些条件来,我还真不敢应声呢。”

“我要你从良。”

“噗!”柳惜月刚含进的酒,一口喷了出来,“咳咳……”

却听叶棠音肃肃道:“钱柳两家之前那些个腌臜生意,在你全盘接手东都皇商财权之后,须得一律关停,绝不可死灰复燃。不管是不是你主子逼迫你,只要被我发现,你还在吃人血做的馒头,我一定让你和钱璟轩也变成馒头。”

叶棠音微微顿了顿,竟又补了一句:“‘红糖’面的,补血。”

“我的叶大当家,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道正派的大人物了?你一个满手人血的女魔头,叫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没喝多吧!”柳惜月看怪物似的瞧着叶棠音,叹气道:“你若让我把南蛮那条线掐断,我还能忍着肉痛勉强答应。但你怎能得寸进尺,威胁让我闭门歇业,我还真不如去舍近求远了!”

“我可没同你说笑。”叶棠音沉着脸,缓缓道:“替你解决柳姳姀只是额外搭的,你既与旁人合谋算计我,让我阴沟里翻船,损失惨重,自然要承担惹怒我的后果。若你答应,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一笔勾销。若你不答应,我只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与钱璟轩都跑不了。毕竟,当日我在钱璟轩身上种下的‘鬼吊’与药王谷的‘鬼吊’有些不同,是经不虞先生改良后的品种,比之原来,虽然少了几分狠毒,却也多了些许绵柔。不知,柳二小姐是否听过‘绵里藏针’这个词。”

柳惜月脸色一白,勃然怒道:“你……对贤允哥哥做了什么!”

叶棠音微微挑眉,淡淡笑道:“绵蛊,绵里针,可穿骨。虽说要不了命,但时不时地被折磨几下,总归是不好受的。”

柳惜月腾地站起身,竟眦目欲裂地瞪着叶棠音。叶棠音不紧不慢地小啜一口,啧啧道:“你还敢来找我,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情。其一,修复关系,若我当真被收于东宫麾下,你我便是共事一主的同僚了,免不得总要打交道,且我的利用价值,远比你的要高,毕竟我身后还站着钟家,你忌惮,怕我日后报复你。其二,自然是为了我手上的风月金雕令,你打着与布劼顿舒一样的主意。为此,你会抛出相当有分量的诱饵,许诺我关闭南蛮一线上的黑市,这才是你原本的如意算盘。你当我傻么,你摆了妫葳一道,即便能顺利抢夺布劼顿舒名下营生,今后在苗疆也会举步维艰,倒不如送我一个顺水人情。可惜,我是个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柳惜月,我掐着你的七寸,千万不要再给我耍花招了,否则我真的会拿钱璟轩喂刀的,顺便还罗家一份人情。”

“我早该想到,你就是一只贪心的毒蛇,总想一口吞头狮子!”

“我不是你能轻易算计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叶棠音吟吟笑道:“嫁得如意郎君,柳二小姐这个心愿能否达成,就看自己怎么做了。”

柳惜月握了握拳头,终是咬牙恨道:“贤允哥哥有个好歹,你就再也别想让邓川安宁了!告辞!”

叶棠音的眼睛里泛着寒光,冷声道:“不送。”

柳惜月怒冲冲地拉开房门,门外却站着一尊瘟神,她飞出一记白眼,推开对方拂袖而去,边走边嘟囔道:“两只狐狸凑成一对,真真是祸害成双了……”

钟朔听着人家碎碎的叫骂,脑子有些懵,再打眼往里一瞧,却见叶棠音乐呵呵地望着他,笑道:“听也听了,坐下来,喝两杯?”

钟朔抱着双臂,靠在门旁,却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叶棠音见状不由得冷笑道:“怎么,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钟朔微微蹙眉,“我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

叶棠音重新温上了一壶酒,半倚半躺在席上,道:“你就不能讲些礼数,非要我仰着脖子说话?”

钟朔挑了挑眉,随即关上房门,坐到叶棠音对面,啧啧道:“难得大当家亲自温酒,在下受宠若惊,着实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那可怪不得黄鼠狼,谁叫肥鸡自己送上门。长夜漫漫,良宵苦短,不如……”叶棠音眉眼弯弯,竟抿出几分妩媚娟丽。

“你你你……要做甚!”钟朔看得头皮发麻,双手死死拽紧衣襟口,喉间咽了咽道:“这副样子,实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叶棠音哈哈大笑道:“放心,便是我真想做些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做,毕竟隔墙有耳,有碍观瞻,是也不是?”

钟朔抹了抹一脑门子的凉汗,“你厉害!你厉害!”

惹不起!惹不起!

叶棠音单掌托首,冷声哼道:“既没话说,又来做什么。想不辱斯文,便寻你那些青梅和师妹去。我粗鄙野蛮,再给你丢脸,岂非是罪过。”

“醋了?”钟朔见状顿时来了精神,低低笑道:“方才还让我讲礼数,现下又不许我斯文,难得你也能为我吃回醋,便是丢脸,我也认了。”

叶棠音呵呵冷笑道:“丢脸算什么,只要别丢了性命就好。”

钟朔后背一凉,寻思着自己哪里又惹到人家了。却见叶棠音从怀里掏出一枚月牙状的物什,直接丢到他的面前,道:“若换作旁人,早就有命去无命回了。”

钟朔打眼一瞧便认出来,那东西正是他们钟家弟子的信牌,难怪她今日像吞了火似的暴躁,原来是钱塘那边派人跑到她面前作妖了。“我发誓,我不知情。”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叶棠音揉了揉眉心,低低笑道:“看样子,你们钟家瞧不上我,你可有什么对策啊。”

“你这么擅长留后手,不可能没有准备。”钟朔嘬了一口酒,咂咂嘴道:“除了和我分手,其余的我都能接收。”

“你说的,可别后悔。”叶棠音挑了挑眉,话锋一转,又道:“听说沈岸被罚了。”

“罚俸一年,停职察看。”钟朔轻轻弹了弹杯子,“据说,沈尚书也跟着遭了贬责,现下刑部外事皆由杜旻主持。大理寺借着东都这趟浑水,狠狠压了刑部一头。御史台左右为难,沈大哥虽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失职之责却是板上钉钉,他手上两个案子全部移交给了孟北宵。而念靖郡王的意思是,白燕园一案,基本归罪郝家为止,郝家就只一对父子,均已把命交待了。所以,这闹得沸沸扬扬的东都血案……”

钟朔瞄了瞄叶棠音,叶棠音也瞄了瞄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仅仅只是到郝家……”叶棠音皱眉道:“孟北宵也答应?”

“上面要到此为止,念靖郡王身为臣子,万事须以忠为先。”

“可他是谁的臣子?你们又是谁的臣子?”叶棠音坐起身,盯着钟朔的眼睛,“为臣者,非君命而不受,是为忠;若遇君王有错而不谏,是为佞。孟北宵不是一个不忠佞臣,他是郡王,地位尊贵,除非是龙椅上的那位下旨,否则他不会停下。即便当真是那位下旨,可真相存于世间,又凭什么被昏君佞臣掩盖。”

钟朔眸色一紧,没想到叶棠音会说出这样一番严词,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辉,那是熟稔,那是自信,那是他无法形容的威与势,仿佛她就是臣子,就是君王……

这样的念头太可怕了,钟朔迅速回过神来,又道:“所以才是基本,再往上深纠,除却如山的铁证,还需合适的契机。牵扯到朝堂利益与党争,皆非你我所能染指触碰,这点你应当明白,否则又何必来东都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如山铁证,合适契机……”叶棠音闻言冷笑:“明明知道谁作恶,谁有罪,却说只能放任其逍遥法外。你们所遵循的律法,你们所信奉的天道,就是如此地可笑。当为恶者坐于明镜高台之上,你们所谓的除恶务尽,便也成了笑话。”

“我倒与你持截然相反的态度,主理之人换成念靖郡王,既非沈大哥,也非杜大人,可见水落石出,除恶务尽,指日可待。”

叶棠音闻言眉眼一跳,心下也一紧,狐疑地盯着钟朔,恍然大悟道:“我原以为沈岸被参,单纯只是相国一党的算计。可换来的人却是孟北宵,一个忠心耿耿的保皇党,不偏不倚,让东宫和相国都不得利。难不成是你在暗中动了手脚,才促成了这一局面。”

钟朔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最多是给北宵兄透了些口风。白燕园一案看似简单明了,背后隐藏的关系却错综复杂,你我庶民皆看得明白,今上乃励精图治之君,又岂会不懂其中利害。任何事情一旦扯上党争二字,便是危机四伏,杀气凛凛。你之所为,治标不治本。除明面上的恶容易,若要除尽,就须得做到一朝发作,而一击毙命,谈何容易。北宵兄要打的可是大老虎,而且不止一只,相国的掌上明珠,东宫的麾下大将,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叶棠音眸色微沉,却无法否认钟朔的话,纵然她尽了全力,也只是从表面上刮走腐肉,要烧毁那早已烂透的内里,诚如他所言,谈何容易。“你比我想象的更狡猾。”

“彼此彼此,你有法子留后招,那我自然也有我的渠道,能查到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知道的,孟北宵也知道么。”

“虽未直言,但仅仅是蛛丝马迹,也足以让答案呼之欲出。你不要小瞧念靖郡王,他的才华不输狄公。我们应该相信念靖郡王,更应该相信邪不压正。”

叶棠音眸色肃穆道:“邪不压正……你用这种话来说教我,难道不觉得很可笑么,我可是一个不遵道不循矩,满手血腥的魔头。”

“伸张正义有无数种方法,而你成为江湖所谓魔头的原因,只是用错了方法,正而无道,义而无矩,并非本心邪恶,有何可笑。这世上可怕的不是真小人,而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那些披着羔羊皮子的恶狼。”钟朔抿了一口酒,转而又道:“杜旻手上那两个案子也已经结了。郝孝平之死到底被归结到药王谷头上,买凶|杀人的自然就是钱周氏,如今真假|钱周氏皆已毙命,死无对证,圆的扁的还不任由杜旻编纂。如此一来,少闻便彻底从溺杀钱周氏一案上摘清了,都是你的恩情,薛家必得好生谢你。”

叶棠音冷哼道:“可我听着,钟少爷话里有话。”

钟朔摆了摆手,“周氏灭门一案已定罪于陆家,朝廷下旨,因案情恶劣,判了陆家那一支脉重罪,主犯杀头,从犯处重刑,阖府被流放千里,所幸未殃及到陆家嫡支和其余旁支。”

叶棠音睨了他一眼,“你是在为陆家打抱不平?”

“你到底对昤嫣说了什么,让她对你称赞有加,都快到感恩戴德的地步了。从小到大,她都没这么崇拜过我,我嫉妒得很。”

叶棠音吞下一口酒,道:“我只是告诉她,只有舍掉烂叶子,才能保障根基强实。陆昤嫣冰雪聪明,一点既透。陆家是百年名门,这点道理不会不懂。杜旻不知道陆家那一支是棵墙头草,阴差阳错地割除了,可于东宫而言没有任何损失,于相国而言也没有任何甜头。毕竟,我要攀附东宫,谋求荣华富贵,怎么会拿太子爷的岳家动刀。”

钟朔一听便知,人家是在拐着弯儿地骂他呢,谁叫当初他这么说人家来着,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大佬怎的这般记仇,小的当初不是也爽快地答应,无论如何,都会相帮。怎么我的好处,不见你念着,倒揪住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放。”

“现在江湖上流言满天,都说是我这个贪慕虚荣的粗陋女子,勾走了你钟大少爷的七魂八魄,将世代忠君清贵的钟家拖下了浑水。我若是不真金白银地捞些好处,岂非白遭污蔑。”

钟朔不禁莞笑,“人家也没冤枉你吧,你的的确确是把我的七魂八魄都给勾走了,惹得姑母现在对你颇有微词。你还是多想想,如何挽回在姑母心中的形象,否则怎么说服她与刘妃联手啊。”

“山人自有妙计,便不劳钟少费心了。”说着,叶棠音拎起酒壶,咕噜噜地灌了起来,酣畅过后咂咂嘴巴,又躺了回去。钟朔看得直皱眉头,心道早晚想个法子,让她将酒戒了!“走的时候让掌柜给我送些蜜饯点心,我怕夜里饿。”

得!人家她还吩咐上了……

钟朔都被气乐了,“你想在酒馆安家,留我一个人照顾大的小的,外加上一个伤病号?”

“你贤惠啊。”叶棠音理直气壮地道。

“你觉得像话么。”钟朔脸色微青,“你忍心?”

人家可一点也不心疼,还潇洒地挥了挥手,道:“回见。”

“懒惰的享福,勤快的挨累,什么世道啊。”钟朔嘴上抱怨,却还是乖乖捡起空酒壶,自动自觉地从外面把门关上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人家这一句回见,说的竟是一点不虚,人家的潇洒也是真潇洒,而他是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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