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 25 章

先前的选秀说了声太过奢靡也便罢了，至今后宫寥寥也是化销无几。甚至有传闻好几位妃嫔都是靠娘家供养着的。

比起他的历代祖宗们已节俭得显寒碜了。

这几年珉楚休生养息积攒了不少家底，东都征战化销虽大，好在宫卿多半是胜仗颇有战利，因而国库还算尚可。

只是在远离后宫几近前朝处修这么一个隐蔽二进的小院，这用处实在不能太过推敲。尤其还铺以温泉，软床。

“圣上容禀。”谢清玉道。

公差数月回来，谢尚书明显更瘦了，一张脸苍白得泛青。

楚禾目光扫过，这人到底还是回朝了，没有折在夕雾山。

回来只说吕家是容太子余孽，对圣上不满，因而豢养死士行刺。

楚禾心知，远不止这些。

今日倒要看看他要说什么？

“宫小将军战功卓著，圣上理应多加封赏。”

楚禾翘唇轻笑。

“可他毕竟是臣子，忠君护国乃是本份，圣上逾制封赏怕是不妥。”

先头不管怎么议，都没点明了这院子是给宫卿住的。大家心照不宣几多猜测，如今被谢清玉当殿挑明，众人有惊有诧有了然神色各异，圣上的脸色只一个，便是很不好。

可今日的谢尚书渗人的很，一改过往的圆滑。

“臣怕宫将军年幼沉不住气恃宠而骄于国不利。”

众臣：谢尚书怕是不想活了。得罪圣上又得罪现下最红火的权臣。

谢清玉说完一双眸子大胆抬起，看向楚禾。

刑部尚书谢清玉若较真起来一双眸子犀利如刀，只轻轻一扫就能让罪犯不寒而栗。从芸州归来后，那双眸子便不复锐利。

空洞、疲惫又隐忍。

楚禾敛了笑容。

“退朝！”

下朝后，谢清玉求见。

在殿上说得委婉，此刻才开门见山地说出了在芸州夕雾山探查到的。

整整晚了一年多，眼见圣上与虎谋皮才说了出来。

这些亦是楚禾从不知晓的。

数年前东都一战，楚大败，连失十六城，宫家一手创立的威远军几乎怠尽。

鲜有人知，这二十万威远军中有三千精兵由宫家大少爷宫笙参统领。

这三千精兵无一不是以一敌百。

都说宫参和这三千精兵战死在城外荒漠之中。当年伏尸千里区区三千人掩埋在尸山血海之中寻不到也属正常。

但唯存的威远军却不信。没有人比他们更懂这三千人的威力。

中间的每一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铁血沥炼的顶尖高手，个个都有一身誓死不降的傲骨，

这样一支以一敌的百精锐不可能在城破之际毫无动静不知所踪。更何况其中还有宫家世子未来的威远军统领宫参。

宫卿亦是不信，甚至还曾偷偷溜出城去寻找。被宫老侯爷寻回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沉寂下来任了世子。

宫卿幼时并不是寡言沉闷之人。

楚禾知东都之败本可以避免的，却因为楚都皇权之争，父皇未曾派出援军眼睁睁地看着失了城。

谢清玉说了一半，私心又藏了一半。

前后两世已让楚禾猜测，当年东都城内怕是出了内奸才导致大败。且此人与谢清玉维护的人关系匪浅。

谢清玉此人最惦念的便是前夫人文钰。一腔爱意加满腹愧疚前世让他自决于夕雾山。今世虽没死，但他依然没有将容太子行踪暴露。

那内奸定然与容太子有关。

前世宫卿之反，是不是受了容太子的挑拨，把父兄之死全都算在了楚氏身上？

谢清玉一叩及地：“宫家人护短，宫卿与几位兄长感情甚好，当年楚氏在皇权与东都之间选择了皇权弃东都不顾，连粮草也断了。威远军熬了数月，弹尽粮绝。宫家三子皆亡，老侯爷重伤后亦不久于世。宫卿若心存恨意也不足为奇。”

“臣肯请圣上，对宫家莫要一味偏信。宫家蛰伏多年重振威远军，宫卿又是天生将才，臣相信宫家早晚会夺回东都，东都一旦收复，以宫卿之性必会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届时就怕他恼恨之余徒生反骨。”

楚禾置于膝上的手紧握手拳。这一番话几乎可以断定，宫笙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在了内外勾结的楚家人手中。或者说整个威远军和东都百姓都是。

若东都之败仅止于父皇先平楚氏内乱，维皇权弃边城，攘外必先安内虽残酷却也能说得过去。可若是因为楚氏与外敌勾结，而父皇为保楚容而弃东都、令宫家家破人亡，这样的因由怎能让人不生恨意。

难怪当年收复东都后的大将军王看他的眼神带着透骨的森寒，无论他怎么放低姿态都不行。

原是杀亲之仇啊。

楚禾突然间有种想要即刻见到宫卿的冲动。

至那晚酒肆分别都快二年了，平日里时常的想念，在这一刻忽地汹涌猛烈起来再也压制不住。

且东都已有数日未有私信。

当年文钰离开后，谢清玉四处打听她的下落，知晓她去了外祖母家随即寻去，可到时只听闻舅家不容她，欲将她嫁与一年近六十的鳏夫作填房，文钰当夜便逃了，从此失了踪迹不知去向。

谢清玉这才清醒的意识到文钰的孤苦。正如每一次宴席她总是独来独往，并不是她天生孤僻而是无亲无故无人可依靠。

文钰在谢府过得并不好。一个被夫婿冷落、被婆母厌弃的新妇境遇可想而知。

可她似乎对周遭的冷淡一无所觉，每日坚持到谢母屋里晨昏定省伺候洗漱用膳。在谢清玉回府时会在二门小径上等候，哪怕谢清玉甚少理睬她，她亦是如此。谢清玉宿在书房时，她会送来点心，也曾红着脸问他几时回房，他多半是拒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文钰不再来书房了。

谢清玉后来回想了一下，心如尖锥几乎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日清晨天气突兀转凉，文钰抱大氅来书房，正巧遇上李若如，李若如是来借字帖的，因着他每日早出晚归寻不到人便特意赶在他未出门时来。

两人在他的房门口相遇，文钰瞬间面上血色全无僵立在廊下，他是想上前解释一下，可转眼看到表妹一身素衣眼眶通红，如风中残絮般瑟瑟发抖，无端地想起李家那十多条人命登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不管怎么说，李家获重罪文睿脱不了干系。彼时的谢清玉心里憋了一股戾气。

他从不给文钰好脸色，母亲亦视她为仇人，虽不至于打骂但无故责罚却不少，见状他也只是冷冷瞥过一眼，从她身侧快步而过。从没为她求过情，更没有安慰。

他不知她的喜好，从没带她出过门，买过丁点礼物。后来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烧火的傻丫头告诉他的。文钰爱吃甜糯的糕点，爱画画也爱把屋子装扮得鲜亮明媚，十分胆小怕黑，晚上独自一人时烛火不灭。

她战战兢兢生活在这诺大冰冷的府邸，努力地让人接纳她，想让她的夫家为她遮风挡雨，本该是她最大倚仗的丈夫却是伤她最深的恶梦般的存在。

谢清玉从没想过文钰单凭一个喜欢便明知他心怀叵测也不顾父亲反对坚持嫁了过来。他一心认为文家只是替太子拉拢他，所以当他见到阿玉偷偷藏起来的画像时，疼得窒息。

年轻公子在画上栩栩如生一颦一笑皆灿烂如日，一笔一画间都能感触到画者的深情与那跃于纸上的心动愉悦。

无数张画像或站或立或低头俯身情态各异，从最初的春日宴开始直到离开，画上的公子鲜明的眉眼渐渐模糊，最后只余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了。

“阿玉都拿去当柴火烧了吧。”文钰说道。

阿玉见画像好看得很舍不得，就留了下来。

文钰离开后不久，在长公主竭力的游说下宫里为谢清玉与李若如赐了婚。明面上是圣上与公主看重谢家为他挽回些许颜面，但实际上谢清玉深知与文钰交好的长公主是恼了他，断了他寻回文钰的后路。

婚礼在长公主一力敦促下很快举行，办得热闹又喜庆。大家都笑嘻嘻地恭贺他得尝所愿终于将心心念念的青梅娶进家门。

一位大人酒醉后还笑言：“十分艳羡谢大人今日妻子与儿子同日进门。”

谢清玉这才知道李若如已有了身孕，并且人人都道是他的。

对于这位表妹因着明白母亲的心思所以从来都是避嫌的，那时几乎不清楚她长相如何，遇上了就只当个陌生人。后来因舅家遭难他心中怜悯便收留在府中，他去母亲屋里请安时时常遇见她这才见面多了。

谢清玉后知后觉地想文钰会不会知道？若她也像外人那般信了，笃定对他失望透顶。不仅仅是失望了，谢清玉绝望地想：他害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该恨他透顶才是。

谢清玉除了不让李若如的孩子姓谢外，对这位新娶的妻子十分宠爱，经常带她出门作客、便是孩子的姓氏也是对外声称是为延续李家香火，对此谢母满意地不得了几乎逢人就夸李氏。

好一段时日，说起楚都头一好命的女人，大家率先想到便是李若如。

在外人眼里谢清玉历经文睿一事后，励精图治节节高升。

论起珉楚官场升迁最快的，谢清玉决对位列其中十分瞩目，楚地无人不晓谢大人的威名。

可谓情场官场两得意。

这样名声谢清玉十分渴望能传到文钰耳中，他是她的杀父仇人，怎么还能容许他过得这么得意呢。

深夜时分，他常独坐在院里，等着恨极了的文钰来寻仇。

府中的护院从百人到十几人、三五人，直到全无，他都没能等来。

到了夕雾山他才知道文钰从来都是清醒的，不会为了一个“仇”字搭上自己的人生，挣脱了楚都那个泥潭后她有了更好的生活。

谢清玉遇上文钰纯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