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邀请

月明星稀、花木幽深，裴宪先的书房内灯火通明，预示着今夜有贵客临门。

“贤侄难得来一趟，一定要多住几日，须让我等尽了地主之谊才好”裴宪先道。

陈河欠了欠身，态度谦卑，“庄主客气了，两庄百年世交，本应常来常往，晚辈俗事缠身，许久不来拜访庄主，心中着实难安。家父过世后，江湖上曾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敝庄，若不是您背后支持，何来晚辈立锥之地？”

裴宪先笑道：“你父亲曾在明月山庄危难之时鼎力襄助，这份情谊明月山庄不会忘记，何况你自己也很勤谨，同辈的孩子中我瞧你是最有出息的。”

陈河谦逊一笑，“较之裴兄尚远，庄主若不弃，还望您日后对晚辈多加指点，晚辈自当秉承父亲遗训，以明月山庄马首是瞻！”

来而无往非礼也，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裴宪先也不必与陈河兜圈，说道：“贤侄远道而来，如果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陈河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如今归云庄已步入正轨，晚辈如若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自然只有家姐，可怜她一介弱质女流，幼时得悉心教养，父母却骤然离世，晚辈不求其他，只希望家姐有所归宿，不再随晚辈受这世事飘零之苦。”

他单刀直入，此次前来下定了决心，再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拖着，必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裴宪先抚了抚胡子，温和道：“贤侄此话真叫老夫汗颜，令姐与犬子的婚事是早就订下的，老夫已打算好，等犬子从苏潭回来就带他去贵庄提亲，没想到山庄近来竟是风波不断。廷姑娘父亲的事”，说到这里，裴宪先感慨万千的看向陈河，陈河一脸沉痛。“此事令我日夜悬心！好不容易救下他的骨血，醉春风心法又失了踪影，若是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里，再起多罗鬼之祸，我明月山庄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洵儿心系此事，加上问剑在即，他早已分身乏术，实在不愿在此时匆匆成亲，平白委屈了陈小姐。”

陈河心中疑窦，按照裴宪先以往的态度，他对这门亲事虽谈不上主动，但也从不回避，今天不知为何却忽然消极起来，“裴公子思虑周全，其建功立业之心晚辈如何不能理解，只是家姐已过适嫁之龄，实在不宜长居家中，何况寻找醉春风心法实非一朝一夕之事，两庄若是联姻，归云庄又岂能袖手旁观。”

陈河没有退让，甚至不顾陈姜的面子，把话说的十分直白，一直在默默作陪的宋钦忽然微笑着开了口，“陈公子所言有理，我前几日也劝过洵儿，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作为明月山庄的继承人，他总要先成家才好让众人安心。”

陈河赶紧道：“宋前辈所言甚是，不知裴公子意下如何？”

宋钦笑道：“他年岁也不小了，陈小姐名门闺秀，多少人排队等着，他心里能不着急吗？”

陈河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点真心的笑容，“宋前辈真会说笑，如果是这样，我们是否应该先看看日子？”

“日子自然要定，只是不急这一会儿。”

见陈河要开口，宋钦赶忙抬了抬手，“陈公子不要误会，我们绝无推脱之意，只是洵儿手上还有一件事在查，事关东境武林的太平，断断不能轻纵。此事最近已有了眉目，相信不久便会水落石出，等这件事一结束便让他们成亲，你放心，问剑大会结束之前，我保证一定让他给归云庄一个交代，如何？”

问剑在即，陈河想也不差这会儿，他欠了欠身，微笑，“都依宋前辈所言，晚辈没什么不放心的。”

宋钦含笑点头，继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神中似有笃定，陈河心中微恙，“不知裴公子最近在查的事，晚辈可能帮得上忙？”

宋钦心下一哂，施施然放下茶杯，“陈公子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是东境与祁域之事，老对手了，我们还应付的来。”

陈河一脸放心的样子，“如此，在下便做个闲散之人，安心在此叨扰了。”

宋钦笑道：“哪里，明月山庄求之不得。”

书房外夜凉如水，一朵稀疏的云彩慢慢向月亮靠近，最终还是没能遮住那处光华。

回去的路陈河走得很慢，来到院中甫一坐定，另一人便上来抱拳，“庄主！”

陈河道：“吩咐下去，与揽星宫相关事宜暂且停下，让他们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自行动。”

“是！”下属领命后迅速退了出去。

少顷，掩门声落下。

陈河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问，“你那儿如何？”

清雅之声先行，陈姜袅娜的身影转过软帐，随后从内室走了出来，“彬彬有礼，不越雷池半步”，她已经梳洗过，脸上不见脂粉，却有一种贵族女子特有的清洁与从容，站在男人的角度，眼前这个人无论从容貌、气度，还是智慧上皆担得起明月山庄少夫人的名号，陈河不懂，那裴右洵为何就是不动心。

陈河道：“你未来夫君好像在查揽星宫之事，我们这里权且停一停，免得坏了一门好亲事。”

陈姜笑道：“你舍得？除了揽星宫还有谁能与你共抗明月山庄？”

“舍不得，不过明月山庄树大根深，就算我们联合了揽星宫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那揽星宫非我族类，查查它的根底便罢，究竟是否可用还要再议”陈河脸色忽霁，“咱们眼前不是刚得了一个帮手吗，不如请他出面，搅一搅这池浑水，你我作壁上观即可。”

陈姜挥袖坐下，“明日我会去邀两位姑娘下山一游。”

茶香清冽，一路顺行到胃里，驱散了一身的酒气与乏力，陈河将空杯立在桌上，起身微笑，“甚好”说罢开门离去。

月光照进来，留下一室清辉，陈姜坐在凳上，洁白的长衫迤逦拖地，远远看去恍若广寒仙子。

她不由的回想起刚刚裴右洵送她回来的场景，她看不见自己，也不方便去看裴右洵，可通过别人的眼神，她知道他们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璧人。裴右洵对她的抗拒是没有理由的，她出身名门，品貌端庄、大度贤惠，具备了一个当家主母应该具备的一切品质，她自幼时开始严格受训，无论男女老幼，总是喜爱她的，她学的那么刻苦，做的那么精致，已经习惯了无往而不利，却在裴右洵这里碰壁，偏偏这个人还是她未来的夫君。

“小南”

一名侍女垂首上前，陈姜在她耳旁念了几句，侍女颔首离开。

密林内暗无天日，几乎不能视物，于程聿却无妨，他循着瀑布的声音不久便到了地方，瀑布前巨石嶙峋，植被减少，月光穿透进来，视野变的清晰，“出来”片刻之后，一道黑影窜出，落在巨石上却如枯叶般轻灵，“属下来迟，请主人责罚！”

“不怪你，是我来早了。”

这是程聿早年定下的规矩，暗探相会，必须提前一晚到地方，这是第一次他提前到了。

程聿伸出手，下属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条交上去，程聿展开，就着月光看了一眼，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总共只有五排，前四排写的是：崇光七年十一月，林绰遇廷岳山；崇光八年一月，林绰离宫，二月嫁廷岳山；崇光九年四月林绰诞一女，取名廷雨眠。崇光十五年，林绰救廷岳山，卒。

所以廷雨眠是林绰离宫之后和廷岳山生的孩子。

最后一排是批注，字体不如之前那么端正，而是一顿龙飞凤舞的狂草，“注：不是你妈。”

程聿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下属心中奇怪，“上头”交纸条给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嘴上却道：“主人不让惊动大人，暂时只能查到这么多。”

程聿垂了目光看向跪地之人，下属立刻低头，“属下无能！”

程聿将纸条碾碎，扔进了瀑布中，那些白色的碎片瞬间就被卷的不见踪影。

“你回一趟苏潭，去县衙，替我查一具尸体”，下属闻言松了一口气，既派任务给他，便是没有怪罪了。

“是，查谁？”

“驰纵横”程聿吩咐了几句要点。

“是！”

巨大的月盘前，一道人影踏云而过。

程聿晚归，路过廷雨眠的院子，看到里面还亮着灯。

一个人影从墙角闪过，“谁！”程聿冷喝一声，转过墙角便要出掌，定睛一看却是个脸生的丫鬟，程聿收手，“什么人？”

丫鬟惊慌失措，颤声道：“奴，奴婢是归云庄陈小姐的丫鬟，我家小姐让我来请廷姑娘明日下山游玩。”

程聿仔细打量她一眼，好像确实是陈姜身边的那个丫鬟，“说完便回去，庄里有宵禁，戌时之后不能乱跑。”

“是！是！奴婢告退！”那丫鬟忙不迭的福了一下，即刻转身离去。

次日时近中午，廷雨眠依约去裴右泞的院子看她新做好的桌椅，她来的时间不短了，加上平常和右泞亲密，常来常往之间也不一定要丫鬟陪着，这次便是自己去赴约。

廷雨眠一进院子，才发现里面坐了不少人，除了裴右泞之外，还有陈姜与裴右洵，右泞起身招呼，“呀，你来了，快过来，我们正说要下山呢，正好你可与我们一道。”

廷雨眠被裴右泞拉着坐下，奇怪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下山？”

坐在一旁的陈姜笑道：“是我头次来客京，想去逛逛，所以拉泞儿作陪。”

廷雨眠对陈姜微笑，又对右泞轻声道：“我就不去了吧。”

右泞道：“那怎么行？你就是待在屋子里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老生病，今日不能依你！必要同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

陈姜也劝道：“廷姑娘一起去吧，我难得出门一趟，姑娘只当是陪我散心了。”

话已至此，再推辞只会显得小气，廷雨眠点头。

右泞开心道：“就是嘛，人多才有意思，今天你们进来的，一个都不能逃啊！”

廷雨眠愣了一下，看向一旁的裴右洵，你也去？

裴右洵苦笑，“我是来题字的。”

右泞笑道：“大哥早先说了要给我这亭子取个名儿，再亲自题一幅字，今日正好撞上了，阿眠你来了正好，可不能让他跑了。”

廷雨眠微笑，“裴师兄最近这么忙，我可请不动。”

右泞笑的别有深意，“旁人请不动，你却请得”，她本是开玩笑，但见廷雨眠脸色稍变，她才意识到陈姜也在场，立马笑着转圜道：“大哥昨日才教训我，说我待客不周，今日你请他，他若不去，岂不就是知法犯法了吗？”

陈姜言笑晏晏，似乎并没有把裴右泞先前的话当真，不仅如此，她还帮右泞一起拉人，“裴公子，若是得空，不如同去吧，难得见泞儿这么开心。”

裴右洵心知逃不过，笑道：“如此，我便却之不恭罢。”

既然说定，裴右洵便派人去回过裴宪先，得了首肯后领着她们一道往庄外走去。

右泞问廷雨眠要不要派个人把竹影叫来，人多点才好玩儿，廷雨眠摇了摇头，“我见今天天气好，出门前让她和绿苔把书搬出来晒晒，这会儿估计正忙”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向裴右洵道：“裴师兄，要不要叫上唐周？”

裴右洵笑道：“不用叫，你看吧，他一准要来。”

廷雨眠悄悄对裴右泞做了一个“放心了吧”的表情，裴右泞别过头，俏脸微红。

路过裴宪先书房时，在门外遇着了程聿和唐周，唐周离的老远就开始大喊“师兄，我也去！”

行至近前，裴右洵笑道：“你消息倒灵通。”

唐周气呼呼，“哼！你们真没意思，出去玩儿也不叫我。”

“你生气啊？”

唐周昂着头又“哼”一声！

裴右洵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朗声道：“有人生气了，我们别在这儿碍眼，走了走了！”

众人不知从哪生出的默契，一个接一个，全都目不斜视的从唐周身边走过，裴右泞拉着廷雨眠，路过唐周时忽然停下来，然后笑吟吟的开口，“程师兄，一起去吧？”

唐周一口老血涌上来，连程聿都有人问，却没人来问他，还有没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