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恍惚之间，忙不迭烤制生肉的李清源在项上这座主峰之上，反而更像是那名主，项上一众，反而像客了，只是项上丝毫不介意这一丝的小逾矩。
项上粗壮的肩膀伸出拦住李清源的脖颈，两人悄咪咪地下头去，项上一手轻轻半举酒杯，眼睛在李清源身上四处游走，神秘兮兮凑近问道:“真就这一葫芦？你那袋子里面有无私藏？”
李清源哑然失笑，拍了拍乾坤袋中，坚定否认道：“此袋之中，绝无私藏。”
项上一个哆嗦，紧接着急忙掩住酒杯，紧张兮兮等待酒杯中的黄金液趋于稳定，这才得空愁眉苦脸了起来，好嘛，真就这么点儿喽，还差点儿让自己洒出去！
李清源一手抚额，笑不出来，缘由是身旁红裙小丫头不断扯着自己的袖子，仍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是小脸儿红扑扑，不断嚷嚷着要吃酒吃酒，李清源想也没想，在项上近乎要吃人的目光之中，倒出“最后”几滴酒水给红裙丫头，差些让项上当场崩溃。
笑笑一簇眉头，一把压住自己怀中的小红蛇，仰头便是痛饮而尽，这让李轩同样眉头痛跳，与项上两颗大脑袋挤在一起，眼睁睁瞧着红裙丫头手中酒水转瞬而逝，李轩急忙一把捧住自家宝贝孙女的小酒碗，手腕倒扣，使劲儿摇晃，居然一滴残余酒水皆不得见。
老人望向自家孙女，以眼神询问，自家孙女则是一个酒嗝最为回答，万念俱灰的老人低头看了眼手掌，又瞧了眼自家孙女高高隆起的肚皮，心想要不要采取些特殊手段……
李清源不禁悚然，这对果真是爷孙？对待彼此，好像从来都是不留情面，与自己交战时候，老人还将小丫头当个皮球抛来抛去来着？正当回想时候，长臂大猿一个蹦跳来到场合中央，背一根粗壮大木，呼喝一声，耍了好一手棍法，而后将那巨木就地一立后，手腕轻震。
偌大巨木先是中间裂开环形纹路，继而骤然整齐扩散出去，应声而四散成无数条状木棍，木棍呈开花式绽放开来，即将“花瓣”倒地时候，被长臂猿猴以强大臂力倒震而去，在空中整齐翻个儿，呈木堆状扣在地上，它高举那条过膝长臂呼喊道：“点火，点火~”
众人整齐望向李清源，李清源笑着俯身拾起脚边的柴火木棍，轻轻投向那初具大型篝火规模的木堆之中，先是有那星星之火掺和进夹杂着木炭树脂香气的白烟之中飘然而出，而后火势骤然，有那窜天火苗，火红馨光，抚在众人面庞之上，以至于无论什么肤色，一时间皆是红扑扑的，热情洋溢，赞叹高呼！李清源一眨眼睛，像是抓住了什么，逐渐有了笑意。
坐在他边上的项上先是嘴角下意识勾起，继而却忽然沉默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丫头轻叱一声，戕指李轩，而后一个酒嗝，率先倒地不起，李清源笑意温婉，好歹小丫头没再像先前喝醉了酒吃肉时候那般，冲着自家爷爷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了。
李清源微微眯眼，花开半看，酒至微醺，只不过此处花开非彼花罢了，轻轻叹气时，正要言语，项上却好似早已经看破了李清源的心思，伸手招去，天边浮云之中，翩然而落小银船。
银船状如弯钩明月，即使在这极致压抑的血色苍穹下，仍旧有它独有的银色光辉洋洋洒洒，氤氲而起，与那血色苍穹做着无声的对抗。
项上率先跳上小渡船之上，未曾持戟，身着玄色华服的他，双手负后，任由胸前一对黑色长发随风飘扬，两对漆黑瞳子静静注视着李清源，一脚轻轻踩踏与之魁梧身形相比，谓之曰船不若名梭的小舟，笑道：“银品渡船的祖宗，不知是否足够款待贵客？”
李清源摇头一笑，一步踏上如月小舟，两人化作一抹银色长虹，扬长而去。
见到这一抹银舟，众人不由擦了擦眼睛，其中最要属李轩最为夸张，眼看就要将眼睛从眼眶上取下哈气一口，反复擦拭，嘴中近乎于神叨地念着：“奇哉怪也！”
他伸手揉了揉僵硬脸庞，项上当作宝贝似的供着的小银舟，如今就这么轻易被他拿出来了？
说那高天之上，两人乘舟而游红云上，一袭白袍轻轻挽臂，掬起天边一团云。
一袭玄服的项上将散乱长发披在身后，席舟而坐，魁梧身子占了银舟大半，笑问道：“是不是想要问我们这些人的真正跟脚？或者说好奇这片天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清源双手拢起于袖，有模学样，缓缓坐下，松手放开手中红云，轻轻点头。
项上静待李清源手中红云散去，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问道：“自己心里就没有一些猜测？”
李清源双手平摊在膝，再次点头道:“有了些猜测，或者说根本算不得猜测。”
李清源抬头望向眼前玄服男子，豁然笑道：“在外界，这里名叫葬神窟，让人神话的厉害。”
玄服男子眉头一挑，颇有兴趣，“那你觉得这里到底让人神话了多少？”
一袭白衣的男子笑着摆手，却缓缓收敛了神色，肃穆道：“并不是神话啊，亦或者，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神话，相比项上你当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曾感觉到吧？”
项上瞪起了眼睛，豁然大笑，接连点头称是，笑道：“然也然也，只是并没有你小子想的那么严重罢了，除了李轩时刻想要挑战这片天地的规则，试图从中找出这片天地的底线所在，为了让一部分人能够真正‘超脱’出去，这老小子可没少吃苦头，濒死是经常的。”
李清源摇头更正道：“此方天地，血红的天地，诸多原本近乎从历史上销声匿迹的大族，囧乎于寻常那座天地的血腥气，以及部分与我那世界相通的观念，若是我没有猜错，大家都是从外面的世界来到这方天地之中？所为的，便是不让这方血色，降临太始故土？”
项上露出一副果然神色，摆手道：“都说了，没你说得这么伟大，他们……”
李清源轻轻摇头，“即使是一部分人不曾真正自愿进来，可是不也与你们一起，守在了这方世界这般岁月？那血色苍穹之后，就是那另外一方世界？所谓……血尸的世界？”
项上眨了眨眼睛，缓缓摇头，脸上罕见有凄惨神色，接下来的话，让李清源如遭雷击，“血尸的世界？非也非也，你可知晓，所谓血尸，其实就是我们自己？皆是咱们这些人的转化罢了，或生吃血尸之肉，或饮尽血尸之血，或自甘堕落沦为那方世界的奴隶。”
“千载悠悠岁月中，这近乎于望不到尽头的光阴长河之上，那些当初被烛阴囚禁在此的妖人，当真是自愿永远镇守在这灵炁贫瘠的牢笼之中？非也，自然是想要超脱出去的，可是灵炁根本不够，就连普通调动灵炁都已经是一种负担，这可如何是好？在这般环境之下，若是某日忽然有一道磅礴意志驾临这方天地，以磅礴如海的心声告知众人，只要自甘堕为血尸，便可在此方天地畅快呼吸，化那凌厉压力为己身类似于灵炁的存在，至此鱼跃龙门，你干不干？”
李清源苍白，张了张嘴巴，嘴角微颤，可任凭如何竭力言语，已经不能发音一丝。
项上怅然叹气，自嘲笑道：“说是镇守这方世界？结果呢？敌人在哪里？敌人根本未曾出动一兵一卒，归根究底，我们只是在自己与自己自相残杀而已！”
李清源嗓音沙哑，轻声道：“那这些年你们……”
项上低头望向手掌之上，若是真正细看，便会发现其上的血痕沟壑，伤痕斑斓，已经不能以“手掌”形容之，颇像是木工劳作时候用以固定木料的木垫子，项上嘴角无声扯动。
李清源便点了点头，这般岁月里面，便是这么一群人，顶着时时刻刻如若针扎的刺痛，在这方天地之中与那些已经堕为血尸的同胞厮杀至今，期间想必有曾经的好友，有曾经的恋人，曾经的亲人，一位位沦为血族，只是他们始终留在了此地，战斗至今，这般岁月下来，绝对不知经历了多少役，也定然身心俱疲，茫茫然不知未来为何方。
先前尚且在好奇，那相柳之类的存在皆是从葬神窟中逃出，为何项上一众人未曾趁此离开？李清源如今却缄口不言，甚至是不敢言语。
一袭白袍蓦然郑重起身，朝向坐在舟中的项上缓缓而沉重作揖。
项上摆了摆手，单手抬起作仰首扣掌状，鄙夷道：“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酒比啥都能表达心意。”
李清源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腰间朱红色葫芦，“放心吧，酒水管够。”
项上蓦然瞪大了眼睛，气笑道：“还真有啊？好小子！有多少？来来来，快将他们请出来！”
李清源笑而不语，只是轻拍酒葫芦，自然有酒装满葫，慰藉天下英雄气。
至于说天下英雄气何处最多？
李清源轻轻拍过身边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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