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百年饮冰

东海一畔，微胖女子临海远眺，好像对于身旁男子滔滔不绝的汇报置若罔闻，直到身旁男子深吸一口气，结束完“简洁”汇报之后，深深低头下去，静待自己的回复。

不去理会那双自己已经见多了乃至于近乎有些许厌恶的贪婪眼神，女子娇笑一声，点头缓慢道出一句“这样啊”，便再次陷入自己的沉默，女子悄悄然嘴角上扬起来。

两个对她来说皆算是好消息的消息，一是那个酒鬼老头失心疯了，不知为何就将李清源丢进了葬神窟中？二是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家伙，如今就在这座小岛之上呢。

女子忽然娇嗔一笑，伸手挑起身旁男子的下巴，妩媚笑道：“你从这儿出生入死，而他李清源如今已经彻底销声匿迹，躲在了最为安全的地方去了，你说气人不也？”

如今的女子，比之最初时候的模样自然愈加漂亮，且更有股子妩媚天成的意味，有那羊脂白玉晶莹肌，殷红火艳一点唇，一对晶莹眸子更是可人，并且身段愈发抽条起来。

同样从那葬神窟中走出的男子冷笑一声，伸手抓住女子小手，贪婪地深深吸气，直觉香风扑面，沁人心扉，不由恶狠狠道：“那小子算是命好，捡到一个疼他的师父，那座葬神窟……”

短暂沉默之后，模样尚且周正的男子五官略有扭曲，嗤笑一声道：“当初在洞窟之中的时候倒是被吓得不得了，这个我承认，可如今修行之后呢？我这升月大境的实力，再把我丢进洞中，不杀他个七进七出？那李清源同样修行不赖呀，那酒鬼什么好东西都给那小子了吧？”

“所有人都等着他能够出来的时候，如今那小子躲进了葬神窟不出来了？这算什么？这太始大陆是咱们愿意来的？凭什么就他们平白得了这么多好处？而我们就要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随意使唤？”男子愈说愈加情绪激动，最终已经近乎于怒不可遏，大声怒吼出来。

许多先前默不作声的人听到男子言语，也变得情绪激动，仰头附和，场面乱作一团。

悄悄抽身出来的女子缓缓扭动腰肢行至山崖处，淡漠望了眼那名正忙着与众人慷慨激昂的男子，记得昔年李清源与孙子权一箭就那巨蛇通透救下这名男子之后，当时的男子还曾感恩流涕来着？所以说世间千千事，往往瞬息万变，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钟雪见淡笑一声，手掌微微摊开，似是火中取栗似的将手一个伸缩，娇笑不已，花枝招展，就是因此走露了胸前大片略处青涩的春光也不曾在意，她缓缓抬头，粉红眼影轻灵渺然。

师父所讲果然没错，所谓人心，大多时候其实是世间最为脆弱不堪之物，经不起任何推敲的。

同理而然，人心的崩塌也不需要如何精密布局，只需取其中关键一点取出即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外如是，就譬如，如今从葬神窟中走出的怪物，你们哪个能够打过？同理，被丢进葬神窟中的李清源，当真会如你想得那般轻松？归根究底，只是“利”字不合罢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且此“利”唯有在利于己身利益的时候，才能叫做“利”而已，至于什么天下人，家天下，其余一干人等？女子忽然掩嘴娇笑起来，一对月牙眸子眯起，望向那无声无息出现在此方天地的男子，说了句让人捉摸不透又使人骇然震惊的话语，“可是这些又与我何干？小孙，你来讲讲，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

老孙头目光极致拉远，缓缓收回自己在那东海的视线，缓缓点头，那个叫做孙子权的小子，很是不错，饶是他都未曾料想到这小子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那头顽蛇斩杀。

只是对于旁得神子来说，却也算不得好事，望其项背，也需要那人在众人目力穷尽处之内才行，而不是目力之远，穷尽目力，也不能瞧见对方的一丝身影，如此一来，很容易让人没有斗志，对于这帮正是成长期的孩子来说，心态更是瞬息万变，以至于会造就某个“一”。

某个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坏结果与演变，这一点老孙头模模糊糊，居然曾在某次睡梦之中惊醒，按照常理，到了他这般的境界，多数时候已经坐忘形骸，很少能够做梦了……

那一日，他瞧见有人着一袭黑袍，一拳砸碎高天，一脚将那素问天堕入凡尘，而后将那天外天生生撕碎开来，一袭黑袍的男子却沐浴在万里阳光之下，火红的太阳都不曾将他融化。

浑身为那金灿阳光所青睐的男子高居云端，俯瞰苍生，有那苍生对其顶礼膜拜，那一刻，眼眸蓝绿光芒大作的男子仿若苍天在上，下一瞬间，那男子仿若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蓦然抬头过来，饶是以老孙头如今的修为，仍旧在那一瞬间觉得双眼刺痛，梦中惊坐起！

老孙头重重嘬了口手中旱烟，以至于细长烟斗被他嘬得吱吱作响，深吸一口气后，老人望身旁那满头银发的“少年”，缓缓摇头道：“要不知你的这套做法，到底给后人带来的是什么。”

第二斋秋轻声叹气，罕见真情流露，“本质即坏，有恩不知谢而善忘，己错不知改而认为己无过，无过之上变本加厉为人利用而不自觉，如此人物们，早已经没了栽培资质，只得使他们向事向功，只是告诉他们该干什么，而不是说明为什么，每次建筑之始，不过是完成一次任务而已，可是这其中之种种，又要掺杂种种人心变故，是否原本就是坏人的人变得更坏？”

第二斋秋轻轻坐下身来，双臂环抱，陷入思索，“是否原并不是太坏的人，经由某件小事，因而变坏？譬如孙子权是在太强，强到令人……讨厌？又或者，他们之中是否有那么几位‘老好人’？只是因为大势所趋，所以不得不强迫自己随大流而站队，因此见多了世态炎凉，因而一颗热血人心，终究薄凉起来？所以只是为他们布置任务，恕为是下下之策。”

老孙头愈加嗤笑起来，挑眉问道：“只是如今天下大势所趋，原本可以通过细微末处用来纠正人心的手段施展不得出，所以只能选用另一种极端，强压之下，强行将人心规整为统一？”

“还有先前想要他李清源镇守王朝一事，恐怕不只是你们一方想法吧？之后巧妙种种，甚至那钟雪见成为了你的徒弟，你认为孙子权是傻子没有察觉到什么？如此速成手段，在这般境地之下，倒是最为可取，只是有没有想过，若是这场战争侥幸打赢了，之后的后患无穷，可曾想过？一颗彻底坏掉的心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唤回来？”

老孙头面带笑意，轻抽旱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反正当下局势并不紧张，那么与老夫玩个文字游戏？‘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与‘饮冰十年，热血难凉’两者意思，可曾一样？”

烟圈飞舞到两位缄口不言的长老面前缓缓散尽，第一长老突然深深鞠躬，诚挚道：“望先生解惑！”

“我？”老孙头一手指着自己，蓦然现出獠牙状，咧嘴大笑起来，“你要让俺解惑人心世故？”

……

高山流水，秦仙风轻轻捻子于棋盘，在他对面，一袭火红大袍随风飘摇，随手骡子于身侧，身旁的老人眼睛瞪得铜铃大，抓耳挠腮地望着眼前的一人……一兽？

方才捻子而起的秦仙风蓦然顿住手上动作，望向眼前火红大袍男子，男子洒然一笑，“好笑好笑，礼生于有而废于无，让你们人族自诩为高万物生灵一等的东西，其实大多时候，反而并未如何重视嘛？两位学宫张老，向一不完整的猴头请教做人的道理？”

秦仙风摇头失笑，“前辈他毕竟活得时间要比我们长，长出许多，再者儒释道，如今前辈皆有涉猎，更能明白其中所重叠处，‘融会贯通’些我们不知道的道理。”

不再与妖兽针锋相对后的红袍男子气质慵懒，坐卧一畔，长袍随着高山溪水辗转，飘摇而去，闻言之后，烛阴微微颔首不已，“也是。”

而后烛九阴一对火红眸子便望向身旁的醉汉老头，笑颜道：“就真的舍得让宝贝徒弟前去送死？”

苗蹈古蓦然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以下巴抵着酒葫芦，微眯眼睛道：“当然是不舍得啊。”

叹气复叹气，似乎这便是这位已经戒酒多日的老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良久之后，他徐徐而笑道：“也不知道我摊上这么个徒弟，是天大的幸事，还是天下坏事都让我这徒弟摊上了，遇到了我这么一位师父，可是让我徒弟坐镇王朝国都，成为太上皇一般的存在？只是却要就此以后，世间于他绝无自由可言，我这个当师傅的，其实也怕啊，很怕他当真默许了。”

老人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眼眶微红，抹了把鼻涕，灿烂笑道：“我这徒弟啊，心善。”

……

葬神窟中，万里玄色“剑阵”之中，一袭白袍平躺在地面之上，其实说是白袍，不若是血袍更为贴切，男子浑身上下，有无数或小或大的伤口，伤势之重，从身上那件原本可自行“缝补”如今却破破烂烂的白袍之上便可窥见端倪。

在男子身旁，一位红袍少女蹲在一旁，歪头打量着眼前男子问道：“不痛？”

倒在血泊之中的男子翻身起来，伸手拍了拍少女脑袋，咧出满嘴的血红笑道：“习惯啦！”

少女摸了摸自己脑袋，而后看了看手心，意料之中的满手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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