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一眼万年 ，万年一眼

“你可以？”部众纳罕道：“并不是不信任神子，我们血族的处境，只有自己最清楚，不提我们天生使人怖惧的外貌，就是我们自己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照照镜子，心里也怕得要死。”

红发鬼面的那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家族长，貘眉头一皱，微不可查地挪了挪身子。

第六天接话道：“而且想必神子也知道，我们与人族之间，见面不打架，就已经是天底下顶稀罕的一件事情了，更何况前些阵子…我觉得有人已经走出洞口，想必他们出去后，定是一番腥风血雨搅得外界不得安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让人族保我们，我觉得有些…天方夜谭了。”

李清源深深看了眼第六天，略做沉吟道：“若是我说，我的身份是那外界占地最广的王朝之神子，我便是自葬窟之中走出的域外来客，领葬窟那条烛九之命，前来这片血色世界来带尔等出去的呢？”

部众们呆若木鸡，努力消化李清源抛出的消息，王朝神子，域外来客，以及最为重磅的烛九之命，无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便是一个深水炸弹，直教人脑袋嗡嗡作响。

罗嘉一对蛇瞳细眯如针，仔细打量着李清源，正要言语的时候，李清源已经抢先一步回答道：“我来此地的目的，也确实有带着各位离开此地的意思，当然，外界也确实入第六天所言，所有妖魔鬼怪尽出，与整个天下为敌，而我所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天上仙人作垂钓观，只待双方人马拼杀到最后时候，坐收渔翁之利，所以各位随我出洞后，的确要面对许多厮杀。”

缓缓起身的李清源望向陷入诡异沉默的众人，淡然道：“相信各位也察觉到了，我观族人们眉心之间，郁结暮气，想必是与近日来旧日神灵的侵入愈加频繁有关，你们这些修为高深的，尚且疲于奔命，他们那些老弱病残呢？难道真的要世世代代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人死去？”

“言尽于此，诸位自己考虑。”言罢，李清源独自离去，留下八名部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离去时候，李清源脚步略有匆匆，只不过忧心忡忡的部众们未曾发现罢了，天上仙人袖手旁观不假，只不过当真下界来灭杀血族？最多劈下几道雷霆意思意思敷衍了事，天上乐逍遥，天上载歌载舞的神仙们，自然没得空去垂眼人间多少。

当然，有些事情李清源却并没有欺骗部众们，自进入这方世界开始，李清源依稀之间明白了那日梦窥神机时，隐匿云团之后的那人所言，何为旧日神灵？不属过去，不见未来，仿佛游离在自己这片光阴长河之外的存在，自己这方时空，与那旧日神灵所处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处。

因此才有了那人警告自己的一句，莫要轻易被那旧日神灵窥探，这也是李清源会在一开始便协助血族对抗天边那枚血瞳的原因。

只是不知他现身之后，尚且不知其面目的旧日神灵会不会彻底投身于这片空间，届时自己该如何应对，便又是一大难题，即便如今的自己，已经有了与仙人境掰扯手腕的能力，可惜也只是掰扯，那副壁画之中的神灵告诫自己，不要轻易升成仙人，那么当下该如何积攒战力？

李清源不由叹气，自己还是太弱，以至于每每想起那日窥探的一丝神迹，事到如今仍旧心下震撼不能语，徒手摘星，一人即是一方世界，更有一人站在那里，天地为之匍匐，那样的境界，李清源可以肯定不是“普普通通”的仙人境所能施展的法相。

当然，如今的他更有一种立于危楼上的荒唐感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以至于一个不小心降下一尊旧日神灵来找自己游戏一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便是当下李清源的处境。

只是当日一战之后，或多或少，自己的存在已经被那旧日神灵勘破，所以接下来的时日里，此间地界，必将化作一场炼狱所在，所以如今的李清源，脚下腾起一道青光，刹那远去。

飘摇落在草房之中后，李清源望向温婉性格与形象及其不符的女子，以及其身后的一众孩童。

李清源落地时候，几个孩子正相互追逐，见到李清源来到后，动作整齐一滞，而后一个个粗短手臂别在身后，一齐扑向李清源，李清源不由摸了摸为首的小胖墩脑袋，笑道：“在玩什么？”

一众孩童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原本微不足道的事情，在他们眼中仿若有了天下最明亮的色彩，李清源忽然一阵恍惚，自己童年时候，仿佛也是这般，似是有永远用不完的活力，似是对什么都充满了兴趣，而如今好像为了在这片大陆活下去，疲于奔命。

他望向气质温婉的女子，沉声道：“收拾好东西，近日部族可能会需要一次较长的迁徙，通知部众们提前做好准备。”

嘱咐好女子后，又与一众小屁孩子玩闹一番后，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十分，虽然此地与那血色苍穹是近乎相同的天气，但根本原理不同，此地之所以终日赤色，是因为那遍布天地之间的赤色沙暴，只要破开赤色沙漠层，远眺天边，还是可以瞧见美丽的晚霞的。

李清源独自坐在一处赤红戈壁料峭处，仔细看向逐渐有幽深趋势的无边天空，一望无垠的天边处，若是肉眼细看去，其实是可以瞧见悉数几点月华的，再将视线远远投去，当天际挂上三星两点稀疏光芒，宙宇荒荒，永远看不到边，却一直看得到边，人处其中，如置身樊笼，李清源远眺远方那处黑暗天边，隐约之间，那无形天边像是化作了一对黑洞，引诱牵引着李清源的灵魂，带着他一同遨游去往远远乡，就此“飞升”。

李清源猛得一个机灵，-心头终于涌出许多莫名震撼，那层人类永远不能到达的星空彼岸，究竟有什么？蓦然想起一句昔年智者的言语，“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每每念及如此，李清源便浑身发冷，隐约有股莫名恐惧。

“在想什么？”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大嗓门破坏了这场令人窒息的意境。

缓缓回过神来的李清源指了指昏暗的天边，反问道：“无意之中想起了家乡一人说过的话，因此牵扯出了些许别的遐想，你说当你凝望天边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在宇宙某处也有某个存在，高高在上，走马观花。”

貘浑身打了个冷颤，抹了把脸庞，却说道：“哪有的事情？神子你就不要吓人了。”

神子不愧是神子，他偷偷瞥了眼深邃的星河，赶忙移开视线，好嘛，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晚上出门得拉着其余七个才行。

血族族长深吸一口气，望向仍旧沉默的神子，“神子大人，你所说的事情，诚心与我等说，到底有没有谱？”

李清源也不如何扭捏，开门见山道：“说有十足的把握必然是骗人的，只是如今的我，从王朝租来一处地界，专门用来安置你们，足可做到，最坏的情况可能是你们的自由被限制，不得随意与人族交流，要来的地界也不可能是什么风水宝地，只是能够确保四季劳作，皆有收获，吃穿不愁罢了，最最重要的，还是此地的孩子们，终于不再需要时时面对性命之忧了，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哪知血族族长一个劲儿点头，眼睛发亮，接连道：“够了够了，这样就够了。”

李清源斜了眼血族族长，继续道：“当然还有好一些的情况，王朝的王宅心仁厚，答应从此接纳你们，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极大，从此以后，血族与人族之间的矛盾可能大大小小，不会断绝，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孩子们求学上。”

“会有孩子好奇，他小小年纪怎么长得这般高大？他怎么会是红皮肤？他怎么生得如此可怕？这些都是孩子们需要面对的东西，对于这一部分，其实也有一个解法，那就是你们于王朝大厦将倾时力挽狂澜，成为孩子们口中的英雄，孩子们在以后求学之中，也会水涨船高，摆脱人族孩子们的天然敌意。”

原本仅仅是吃喝不愁，就已经目露精光的血族族长在听到“求学”时候，眼睛精亮，就算粗鄙如貘，也知道读书的好处，蒙学之后，可以启智！天杀的，这对于智商即是战力的血族，可不就是天降福瑞的好消息？

“最后在让你打消一些顾虑。”看着心下已经有了答案的貘，李清源伸手打了个响指，而后召来一张土黄气流转的羊皮卷。

在这张羊皮卷摊开的刹那，貘心底的顾虑也终于烟消云散，在画卷上面，是一道道特殊隆起的仿若实景的场景缩影，其中一处，自然是这片血色荒漠。

来得好快！手持画卷的李清源蓦然眯起眼睛，心下一突，暗叹一声。

同样心有所感的貘蓦然抬头望向天边，骤然之间，七部众遥遥于李清源身后站定，共同随着两人目光看去。

深邃黑暗之中，一对弥天大的眼睛缓缓睁开，不掺杂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淡淡注视着身下为首的那一袭血袍，一眼万年，仿若自亘古沧桑的过去，穿越了宇宙洪荒，一眼望至如今时候。